很意外。
我夢見了謝洵。
十四歲那年,親戚帶著惡意告訴他,他媽來了。
他興奮地奔出門去,看見的是我和我媽。
哦,說的是後媽,不是親媽。
我對謝洵的第一印象是,他很陰暗。
他蒼白又清瘦,神情懨懨地盯著我。
繼父很忙。
他親媽又遠在國外。
我覺得他或許也挺可憐的。
直到晚上在被褥里摸到兩隻壁虎。
那還是我更可憐一點。
少年時代,我與他爭鋒相對。
繼父只會打他,因為他是親生的,管教起來方便。
我媽也不會打我。
她對我只有縱容。
我想過對謝洵好一些的。
但心疼男人就會倒霉。
我第一次嘗試烤蛋糕,問他吃不吃,他倒了。
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他撕了。
他叛逆期時寡言少語,只會一遍遍跟我重複「討厭」這個詞。
討厭我。
討厭我和他待在一個戶口本上。
討厭我總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無辜表情。
我怒了,跟他冷戰兩個月。
高中開學,他才主動來跟我說話。
第一句話,還是討厭我,讓我轉班。
第二句話,是給我二十萬。
「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乖巧地笑了。
「可以。」
「不過......」
謝洵將自願贈與的合同丟在桌上,嗤笑。
「拜金。」
14
我落地倫敦。
租了房子,開始一個人生活。
一開始,我適應不了全英文授課,吃不慣這裡的東西。
我成天鬱鬱寡歡,想要回家。
謝洵在我離家一周後才給我發消息:【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嗯。】
【為什麼?】
我過了很久才回他。
【因為我也討厭你。】
【沒有通知你的必要。】
沒拿他錢的時候,我也從沒跟他說過這種話。
因為覺得犯不著跟一個缺愛的人計較。
現在,我心情不好,也顧不上他的感受了。
謝洵沒再回我。
反倒是李遙知跟我打電話。
她哭著問我。
「你跟謝洵說了什麼?」
我一邊看書,一邊敷衍回應:「沒什麼。」
她哽咽:「他刪了我。」
我合上書,嚇了一跳。
「他扇你?他還打女人?」
李遙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緩過來後,才咬著牙,清晰地說:「他刪了我的所有聯繫方式。」
我說:「大概是喝完酒發豬瘟了,你就等他酒醒之後後悔吧。」
我掐斷了電話。
很忙,沒空給她提供情緒價值。
15
第一學期結束後,我有一個月的假期回國。
和一個學長順路。
他家人來晚了,他還得等一會兒。
於是他乾脆送了我一段路,幫我拿行李。
出站後,我看見了謝洵。
他清減了一些,愈發顯得身形頎長。
他從學長的手中接過我的行李箱,走在我身側。
對我沒有嘲諷,沒有避之不及。
長到十九歲,他好像終於初具人形了。
「剛剛那個人是誰?」
他停了腳步,問我。
我說:「一個比較熟的學長。」
謝洵說:「你在外面要小心,不要太相信別人。」
「有很多留學生都不單純。」
我抬眸,看向他,有一絲遲疑。
「不一定吧。」
「我覺得我男朋友人就很好。」
謝洵頓住。
我已經在停車場裡認出了繼父的車,小跑著過去,拉開車門。
媽媽坐在副駕。
「小洵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嗎?」
我放下背包。
「他走得慢。」
「我想早點見到你,跑著來的。」
媽媽笑了。
「我讓阿姨買好菜了,回去做你愛吃的。」
「你人都......」
她頓了頓。
「嗯?沒瘦。」
等了三分鐘,謝洵還沒過來。
繼父給他打電話。
他匆匆走過來,坐在後排。
我們中間隔著我的背包。
他始終垂著眼,雙目通紅。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16
飯桌上,謝洵也始終沉默,游離在外。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給任何人面子。
所有人都習慣了。
我吃完飯,沒上樓,去了花園,盪鞦韆。
滿庭橙紅的落葉發出沙沙輕響。
謝洵也跟著出來了。
他站在我身後。
聲音有點沙啞。
「是真的有了喜歡的人,還是故意捏造個男朋友來氣我?」
我的腳尖輕輕蹭到了草地,迫使鞦韆的速度慢下來。
「我為什麼要拿這件事氣你?」
「這件事,會讓你生氣嗎?」
謝洵避而不答。
「他叫什麼?」
我說:「許棲遲。」
我沒騙他,也不會用這些小把戲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確實和別人在一起了。
「年嘉,你才出國三個月。」
我點頭,很坦然。
「就是因為剛在一起,我才沒讓他推了自己的安排陪我回國。」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很有錢嗎?
「沒了解過,可能不如你有錢。」
很少人像謝洵一樣大方,高中的時候轉帳都是以萬為單位的。
謝洵倏然握住了鞦韆繩。
繩子粗糙,鞦韆停下時,他的掌心已有血跡。
他走到了我面前,俯身。
眸中墨色沉沉,情緒比今夜的秋風還冷。
「你究竟看中他哪裡?」
靠太近了。
我別過眼,往裡縮了縮:「他是個很好的人。」
「你讓讓,我要回房間了。」
17
許棲遲是個好人。
他是我朋友的朋友。
他對每個人都很溫和客氣,就算是十幾個人的聚會,也不會讓任何人的話落在地上。
我認識他,是在朋友組的聚會上。
我吃不慣那裡的東西,只嘗了幾口,硬生生地餓了一晚上。
許棲遲有英國的駕照。
最後是他開車送我和朋友回公寓。
途經他與別人合租的別墅時,他暫時停了會兒車,上樓拿了點東西。
是兩份舒芙蕾。
我和朋友一人一份。
他將盒子遞給我,眼尾微微上挑,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下午剛烤的,你們試試。」
「可以在車上吃。」
我對他道謝,然後在車上就被香哭了。
這些天想家的情緒、學業的壓力、吃不好飯的難過堆積在一起,突然吃到好吃的東西,我沒忍住,眼淚一顆顆地落了下來。
朋友嚇了一跳,輕輕肘擊我:「咋了啊?」
我抽噎:「沒事,就是太好吃了。」
朋友一拍大腿:「嗨呀,我們明天就去找他蹭飯。」
「他很會做飯,中餐和西餐都會做。」
我畢竟和他不熟,沒敢去。
第二天,朋友帶回來一個飯盒,硬塞給了我。
「我打獵回來咯,連吃帶拿的。」
可愛的陶瓷飯盒裡,飯被壓得很實。
一半被澆了番茄滑蛋牛肉,一半沒有。
還有砌成小牆的可樂雞翅。
我旁敲側擊,問朋友許棲遲的喜好,想要回禮。
她問了,回來跟我說:「他只想要你的聯繫方式。」
這算禮物嗎?
我給了,又另外挑了一樣東西送去。
這是我和許棲遲認識的開始。
18
謝洵一步也沒挪開。
他說:「好人是可以裝的。」
「你們才認識三個月。他很可能要騙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眉眼上。
「他可能只是看你長得可憐。」
「覺得你好騙。」
下垂眼到底怎麼他了。
「謝洵,你總是這樣惡意揣度別人。」
三個月,我確實不夠了解許棲遲。
但戀愛開頭都是這樣的。
至少,和他在一起,我很高興。
他從來都是一副很溫和的樣子,不會說氣人的話。
我用力推開謝洵。
他毫無防備,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兩步。
我繞過他,跑回樓上,鎖好了自己的門。
房間的陽台上多了幾盆植物,我不認識的。
我拍了照,發給保姆阿姨。
【姨姨,這是什麼?】
她回:【藍雪花。你哥哥養了讓我端過去的,這樣你明年放假回來就能看到花。】
藍雪花。
我以前喜歡。
剛住到這裡時,我覺得陽台空曠,想養點植物。
聽說藍雪花很好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