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日,我被扶上馬車。
掀開帘子,卻看見李容卿正和李廣白說笑。
我扭頭就走。
李廣白的聲音自我的背後傳來:「李京儀,回來!」
我扭頭望去,看見李容卿泫然欲泣道:「公主不想和我坐一輛馬車,是討厭我嗎?」
我面無表情:「知道還不快滾?」
李容卿跪到我的面前,哭著說:
「公主,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怨我,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消氣,你對我怎麼樣都可以。」
李廣白皺眉去扶她,怒聲道:「有朕在,沒人敢對你動手。」
真是好感人啊。
沒有猶豫,我抬手就朝李容卿臉上甩了一個巴掌。
「啪!」
李容卿捂著臉愣在原地,似是沒想到我真的會打她。
我趁周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又左右開弓甩了幾個巴掌。
巴掌聲清脆響亮。
好爽。
如果不是身體太虛弱了,我能把李容卿的臉打爛。
她不是愛哭嗎?
我讓她哭個夠。
「李京儀!你敢打我?」
她尖叫一聲,也顧不得裝可憐了,起身就朝我撲來。
卻被李廣白攔住。
他抱住死命撲通的李容卿,皺眉看了我一眼,隨後下了車,對我低聲說:
「外面風大,你上去吧,別著涼,我帶容卿去別的馬車。」
我瞥了一眼面容猙獰的李容卿,自顧自地上了馬車。
19
大周與大燕之間相隔萬里。
就是從燕地駕車到大周邊境,也要半月之久。
我默默算著時間。
到達交界處那天,正是傍晚,李廣白命隊伍停下休整。
我站在馬車邊,看著遠處的焦土愣神。
血腥味似乎還未完全消散,耳邊猶能聽到將士的嘶吼聲。
烏鴉的叫聲嘔啞嘲哳,成群結隊地啄食著腐肉。
「你猜,赫連識在不在裡面?」
李容卿站在我的身後,低聲說:「他呀,被一箭穿心。戰場上刀劍無眼,留個全屍都難,說不定連骨頭都被戰馬碾碎了。就像赫連成一樣,命賤,屍體也該被那些畜生吞吃入腹。
「李京儀,你不是愛他嗎?怎麼還不去陪他?」
「什麼時候用膳?」
我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對宮女說:「傳膳吧,我餓了。」
李容卿在我的身後嗤笑:
「我當你有多深情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面色如常,步伐依舊不徐不疾。
只是口中,早已滿是咸腥的鐵銹味。
20
入夜,一片祥和。
我把宮女打發走,自己一人出了房門。
侍衛都在驛站外守著,屋內一般只有侍奉的太監、宮女。
李容卿已經睡下了。
她睡覺時不允許周圍有半點聲響,便是燭火聲都能將她驚醒。
而這驛站不遠處就是周燕兩國的戰場,烏鴉、禿鷲不計其數。
現在,她的僕從全在驛站樓下驅趕鳥雀蚊蟲。
我輕而易舉地就進了她的房門。
借著月色,我看到李容卿正閉目安寢。
沒有猶豫,我摸出袖子裡早就藏好的簪子,狠狠地刺向她的喉嚨。
很可惜,她醒了。
我的簪子只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劃痕。
「李京儀,你瘋了?!」
她滾到床下,爬到角落裡,驚恐地大喊:「來人啊!救命!救命啊!」
樓下已經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我眼神一凌,再次握著簪子朝她刺去。
她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著,披頭散髮地朝外面跑去。
門打開的一瞬間,露出李廣白玄色的衣角。
我沒有猶豫,把手中早就攥著的藥丸塞進了嘴裡。
「京儀!」
李廣白的表情瞬間崩裂,天子的儀態全無,撲上來將我摟在懷裡。
「你剛剛吃的是什麼?」
他眼底猩紅一片,顫聲說:「京儀,乖,吐出來,吐出來好不好?」
李容卿方從驚嚇中回神,看著我又癲狂地笑起來:
「李京儀,你要死了!」
我的嘴角已經溢出烏黑的血跡,李廣白把我抱起來,哽咽著對外吼:
「太醫!太醫!快叫太醫!」
李容卿尖聲叫道:「不許去!不許救她!
「李廣白,我不許你救她!她搶了我的身份這麼多年!她該死!」
李廣白神色大變,衝著李容卿怒吼:「住口!」
好吵。
我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什麼也聽不清,只覺得被他們吵得腦子疼。
我要死了嗎?
太好了,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死了就能去找赫連識了。
21
朦朦朧朧中,我好似聽到赫連識在說話。
他低聲嘆息:「我的公主,該很痛吧?」
是啊,我好痛。
赫連識,你快帶我走吧。
從夢中醒來後,我看到的,卻是李廣白那張噁心的臉。
這讓我確定,我沒死成。
太醫硬生生地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只是我的身子經過這次,已經傷了根本,只能將養著,一點小病都能要了我的命。
太醫雖不明說,我卻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李廣白的心裡也知道。
只是他裝作不知道。
他將我住的宮殿封鎖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每日都來,盯著我喝藥。
我從不反抗,乖乖地將一碗碗苦藥灌進去。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看著康健而已,其實內里早就壞透了。
我遲早要死的。
到萬壽節時,李廣白將我放了出去。
宮女替我換上華麗的宮裝,扶著我坐到了下首。
原本,我的位置是在李廣白下面一點點的。
可現在,那裡坐的是李容卿。
這三年,她早已完完全全地替代了我。
宮殿中觥籌交錯,有一人格外顯眼。
他躺在大殿中央,身上滿是酒漬,手中還握著酒杯,掙扎著喊道:「喝!繼續喝!」
有人笑道:「安樂侯,比起燕國,你認為大周如何?」
那地上的少年咂吧咂吧嘴,含糊道:
「大周富饒遼闊,本侯早已心嚮往之。」
又有人問:「侯爺不想再繼續做太子了嗎?」
「太子?」
他爬起來,盤腿坐著,醉醺醺地道:
「當太子有什麼好的?整天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還要死命讀書。
「皇帝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反正本侯不行。」
眾人哄堂大笑。
22
是,他就是燕太子赫連青。
聽聞,李廣白要就地斬殺他時,他接連將自己身邊的三位僕從推出去擋刀。
最後,他哭得涕泗橫流,求李廣白不要殺他,說自己願意稱臣。
將「貪生怕死」這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幾乎不敢認。
那位芝蘭玉樹、溫潤清和的燕國太子竟會變成如此模樣。
李容卿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她指著我,說:
「安樂侯,你可還認識她?」
赫連青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嘴裡不清不楚地念著:
「美人,是陛下要賞給我的美人嗎?」
李廣白的臉色已經完全陰沉下去:「還不快來將安樂侯帶下去?!」
但赫連青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跌跌撞撞地撲到我面前的桌子上,碗碟里的湯汁濺出來,濡濕了他的衣襟。
他醉醺醺地朝我伸出手,念叨著:「美人兒,讓我抱抱。」
突然,我被拉進
一個懷抱里,李廣白一腳踹翻赫連青,怒聲道:
「都死了嗎?還不快把他帶下去?!」
話落,他就拉著我離開了大殿。
他走得很快,我跟得很吃力。
一直走到從前母妃住的宮殿,他才停下。
侍從沒敢跟上來,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腕,神色不變。
我皺眉,想甩開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尾音被堵在口中。
李廣白撕咬著我的唇,不斷地掠奪、進攻。
我奮力掙扎著,可他卻越來越瘋狂。
嘴裡滿是血腥味,我被按在樹上,他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踢他,打他,他都不鬆手。
慌亂之間,我拔下頭上的簪子,狠狠地刺向他的心口。
我用力往深處刺去,他才終於停下,握住我的手,嘴角帶著血跡,啞聲說: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瘋子。」
我氣到渾身發抖,抬手就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李廣白,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以前是錯把孺慕當作了喜歡,現在連那點孺慕也沒了。」
我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根本不配。」
沒再看他一眼,我繞過他離開。
22
因為那一個吻,我做了一宿的噩夢。
看我的臉色不對,宮女提議扶我去御花園走走。
今日天氣好,我便也應了。
剛到御花園,就看到李容卿正發脾氣。
「難死了,本宮不學了!」
看到被她砸在地上的琴,我的臉色頓時變了。
那是母妃的遺物,我珍藏許久,連碰也不敢碰的。
我的宮殿、兄長,都是她的了。
還不夠嗎?
為什麼還要來搶我母妃留給我的東西?
我氣得心口泛疼,狠狠地推開李容卿,把琴抱在懷裡。
李容卿被推了個猝不及防,氣得面容扭曲:「李京儀,你有病吧!
「誰讓你碰我東西的?」
我抱著琴,像是抱著世上最昂貴的珍寶:「這是母妃留給我的!」
「你的?」
李容卿譏笑道:「可不可笑啊?你還真當自己是母妃的心肝寶貝啊?
「假的!你擁有的一切本該是我的!」
她眼中滿是恨意,厲聲說:「我才是大周真正的公主,你只不過是皇兄怕母妃傷心,隨便撿來的而已!」
我的腦子在剎那間變得空白,我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耳邊響起李容卿尖銳的聲音:
「小偷,去死吧!」
我被推入湖中,湖水灌入了我的鼻腔,意識逐漸變得朦朧。
我想起五歲那年,母妃病得已經很重了。
她整夜整夜地哭,我看著心疼,就往她的懷裡鑽,想抱抱她。
可她卻把我往外推,哭著說:「你走,我不要你。」
怪不得,從小到大,母妃一直對我很冷淡,也一直不願意給我過生辰。
更不願意提起我幼時的事。
原來,她都知道。
原來,我不是大周的公主,也不是母妃的女兒。
我的一切,是偷來的。
赫連識,你怎麼還不來接我?
這裡不是我的家,你快來接我回家。
23
我快死了。
李廣白不信。
他不願意信。
「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給朕叫來!」
他紅著眼,把刀架在太醫的脖子上,怒吼道:
「誰敢說朕的妹妹要死了,朕就殺了誰!」
「哥哥。」
我很久沒這麼叫過他了。
李廣白聽到我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甚至在哭。
「京儀,別怕,哥哥會保護你的,別怕。」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問:「我不是母妃的女兒,也不是大周的公主,是嗎?」
他愣住,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哭著問他:「我是不是野種?」
他慌了,擦乾我的眼淚,低聲說:「不是,你是大周的公主,你是我的妹妹。」
「說實話!」
我無力地捶打著他,連說話的力氣也快沒有了:「說實話啊……」
李廣白看著我,沉默下來。
我不是野種。
我是丞相府嫡女,該姓「謝」的。
當年花燈節,李廣白帶著一歲的妹妹偷溜出了宮,卻沒想到出了意外。
那年長安街上走了水,驚慌間,小公主丟了。
李廣白翻遍了全城
也沒有找到她。
當時正值奪嫡的關鍵期,為了不受此事影響,他進了丞相府。
謝氏長媳有一小女,長得與京儀公主有八分像。
饒是皇帝,也分辨不出來哪個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於是,走丟的變成了謝氏嫡女,京儀公主被她的兄長完好無損地帶回了宮。
哪有母親認不出來自己的女兒呢?
母妃知道真相,但還是冷眼看著我為她的冷漠而傷心難過。
謝氏也知道真相,但還是任由我被送去燕國,旁觀我為了和親之事而遍體鱗傷。
李廣白最清楚來龍去脈。
他怕自己的皇位不穩,打算永遠掩埋真相,所以在我懵懵懂懂地說出那句「我心悅於你」的時候才會害怕、心虛。
從而吐出「噁心」二字,將我遠遠地送走。
從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24
「京儀,我知道錯了。」
李廣白握住我的手,哽咽著說:「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哥哥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覺得你噁心,哥哥是在噁心自己。
「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愛上了你。」
他的淚珠墜到我的手腕上。
好髒。
「別碰我,也別自稱我的『哥哥』。」
我把他對我說的話還給他:「真的好噁心。」
李廣白顫了顫身子,哀求道:「對不起,對不起,京儀,你快好起來,哥哥補償你,好不好?」
誰是李京儀?
反正我不是。
「別補償我,我不想要你的補償。」
我把手抽回來,輕聲說:「你該去補償李容卿,她才是你的妹妹。」
李容卿是我十二歲生辰時,李廣白親自送到我的身邊的。
他還十分殷切地囑咐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把李容卿真正地當成過丫鬟看待。
他們都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
「不,不。」
李廣白不管不顧地抱著我,一遍遍地說:「我只要你,我誰都不要,只要你。」
我扯了扯嘴角,諷刺道:「只要我?那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嗎?」
他用力地點頭,仿佛只要我原諒他,他什麼都可以為我去做。
「那你去死吧。」我惡毒地說。
去死吧。
是你害得我變成這副模樣。
我的人生,從一歲就被你掌控。
你把我送去燕國,我在那裡遇到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可為什麼又要把我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