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穩婆相視一眼,老實回答。
「啟稟陛下,胎兒每個月份的身長,體重,五官都不一樣,奴婢接生的多了,能夠看出來,鄒娘娘肚子裡的胎兒四月有餘,奴婢不會看錯。」
皇帝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等再睜開眼,眼眸中的怒火已經化為平靜。
「你們都出去。」
眾人不明所以,陸續撤離。
皇帝又道:「三位御醫留下!」
我多想他把我也留下。
可惜,他沒有。
我走得慢。
淑妃與我並肩。
安妃還要落後我幾步。
我們都聽到內殿傳來一聲爆喝。
「賤婢,你還要騙朕到什麼時候?!」
13
我唇角微勾。
這一世,我派人去找過鄒素衣。
但找不到。
她好像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只有皇帝能打開進入桃源的門。
我便只能將功夫下在皇帝身上。
延緩皇帝見到鄒素衣的時機。
他出宮的前一個多月一直遊山玩水,我等他離宮遠了,再無法及時返回,才開始命人追殺。
但皇帝真難殺啊。
我們拼盡全力,也不過讓他下身受了一刀。
他流落漁村,被鄒素衣救了。
養好傷後,便帶著鄒素衣悄悄回京。
兩人一路經歷艱難險阻,暗生情愫,情不自禁地有了因果。
我想,皇帝那時一定是喜悅的。
一個下身受過傷的男人,最喜歡通過征服女人,證明自己還行,好重獲自尊。
鄒素衣能懷孕,他一定萬分欣喜。
這是他雄風依舊的最好見證。
可今日太醫和穩婆的話,將他的自尊擊得粉碎。
他不過是一個失去了權力,男人的生育能力,頭頂綠帽子的可憐蟲罷了。
他心心念念的以為純潔無瑕的真愛,是一個滿嘴謊言,欺上瞞下的賤人。
不用我們動手,他便會將她踩入泥里的。
那一日,我們走後發生的事情。
我從幾個宮人的言辭中,拼湊出了真相。
皇帝讓御醫確認了胎兒的月齡,又剁掉了胎兒的手指,滴血入骨,想要確認那胎兒是不是自己的。
但他失敗了。
我覺得他可能瘋了。
滴血入骨驗證是否親生,不過是民間的說法,他怎麼也信了。
大概是真地走投無路,猶如困獸。
鄒素衣沒做小月子,就被貶為宮女。
皇帝讓她服侍他,天天看著她,但又狠狠折磨著她。
他隨意打翻東西,讓鄒素衣跪在地上收拾。
他踩過她的手,看她哭出聲,他才暢快。
他要她磨墨,又將墨汁潑她一身,蘸著她身上墨汁寫字,痛快地笑出聲。
他讓她布菜,將飯菜撒了她一臉,還不許她洗掉。
看了這麼多。
我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麼變態。
皇帝後宮失意,前朝也恣意地亂發脾氣。
他趁著這股瘋勁兒,強勢地處置了幾個權臣,收回了一些權柄。
這些事情,他若不在,我也要做的。
能在他這一代處理掉,省得將來髒了我的手,也是好的。
等他處理得差不多時,我才開始行動起來,偶遇了鄒素衣。
彼時的鄒素衣已經形容憔悴,消瘦到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已經毫不在乎自己死活。
看見我,並不行禮,反而唇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你們這些深宮中的女人,真教人噁心,只會耍這些陰謀詭計。我鬥不過你們,但我依舊覺得你們噁心。」
她入宮時有七分容顏,此時被折磨得只剩下四分。
可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我想起一種病,似乎便是眼亮、眼突、脖子粗。
她的症狀倒都有一些對上了。
「本宮自問沒有得罪過你,你一入宮便處處針對本宮,你為何如此恨本宮?」
「呵!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她帶著一種隱秘的笑容,透著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自得。
我想了想,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她只要死了,就沒秘密了。
我笑道:「不想說的話,就永遠不要說了,說出來的人是狗。」
鄒素衣瞪大眼睛,一口氣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很難受的樣子。
她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我道:「本宮知道與你私通之人是誰。」
她腳步頓住。
「就知道耍這種陰謀詭計,汙衊一個女人的清白,來打壓對方,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人,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我笑笑。
「我該叫你鄒姑娘,還是叫你周姑娘?叫你鄒素衣,還是周素衣?」
她回眸,臉色難看。
「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哈,本宮原本不確定,但看你反應,本宮反而確定了。本宮記得前朝皇后姓周,前朝隕落,她的族人護著前朝皇室逃走,隱姓埋名,再沒有出現過,沒想到姑娘竟是前朝後族之人。」
她大驚失色,旋即古怪一笑。
「你對趙深倒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可你知不知道他如何說你?他說你空有美貌,卻胸大無腦,驕奢狂妄,卻不自知,若非不得不用你家,你這種蠢貨,他一天都不想見到,他對你如此,你還要為他辦事?」
我伸手,毫不猶豫地打了她一巴掌。
可惜,只能打一巴掌。
若有機會,我想將她扇成豬頭。
我冷聲道:「陛下是我的夫,亦是我的君,我絕不容許你如此踐踏他的尊嚴。」
我扭頭就走,只是走著走著,便眩暈了一下。
我倒地之前,黑暗的竹林里快步竄出來一個人影,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九鳳,九鳳?」
「朕錯了,朕真的錯了!」
「朕不該對你心存偏見,朕真的錯了。」
【我真的混帳,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背叛我的女人,欺辱自己的貴妃,我真該死啊!】
我聽到皇帝的聲音,放心地讓自己暈了過去。
皇帝對鄒素衣的確是不同的。
他白天折磨著鄒素衣,但晚上卻尾隨她,一直送她回到狹小逼仄的宮女房才回自己寢宮。
我便是知道這一點,才在此處等著鄒素衣。
不枉我費這一番工夫。
14
我這一暈,暈了三天。
這是我算好的藥量。
三天時日,足夠皇帝查出真相。
他查到了鄒素衣真名叫周素衣。
他們是前朝皇室餘孽,隱居漁村幾十年。
皇帝無意間闖進去,他們便覺得這是一個復辟前朝的好時機。
他們想利用周素衣混淆皇室血脈,兵不血刃地奪取江山。
周素衣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
但到了宮中之後,她有了別樣心思。
她不想再受前朝皇室餘孽的控制,她很清楚,他們必然失敗,到時候他們可以輕鬆逃走,而她孤身一人,肯定要死在深宮之中。
她想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
但具體該如何做,她打算看看形勢,順其自然。
若皇帝強大,她便利用皇帝對付我們,她自己生下孩子,一人獨大,享盡榮華。
若后妃強勢,她正好可以藉口弄掉這個孩子,永絕後患,順勢也能利用皇帝的愧疚,打壓后妃,將自己推上高位,再慢慢懷孕,穩坐中宮。
她一切都算得很好。
唯一沒有算到的是,皇帝竟然不能生。
她所想所念皆化為泡影。
皇帝快要氣炸了。
他一直以為他與周素衣是真愛,萬萬沒想到,從他淪落到那個漁村的第一天就是算計。
他現在恨周素衣恨得要命。
他更恨那些前朝餘孽,他派人去剿滅,那些人早已搬走。
皇帝現在處於暴怒狀態。
看誰都不順眼。
大臣們不敢惹他,后妃們不敢找他,他就變著花樣兒的折磨周素衣。
暴怒之中,竟然真的被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打算立鄒素衣為後,並讓鄒素衣發訊號讓那些人前來。
那些人不知道鄒素衣已經落胎,一定想來看他的笑話,到時,他就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怕我誤會,特意來跟我解釋。
這是我醒來後第一次見到他,短短几日,他瘦得脫了相。
「阿鳳,你不要誤會,朕是為了引蛇出洞。」
「等處置完那些前朝餘孽,朕會好好補償你,朕會立你為後,周素衣任由你處置。」
【可能真的是朕錯了,母妃的眼光的確比朕好。】
【世家女或許矯揉造作,但禮義廉恥是刻在骨子裡的。】
【周素衣那個蕩婦根本比不上阿鳳。】
我默了默,很想勸告一句。
切莫非黑即白。
有沒有一種可能,每個人都有好的一面,壞的一面,只看當下是哪一面占上風?
但想想又算了。
我和皇帝這一世都不可能坐下來好好聊一聊真心話的。
就這樣,讓一切都結束吧。
15
冊封大典那日。
皇帝不讓我來催妝。
周素衣容色慘白,穿著寬大的喜衣,如木偶一般被宮人擺布,整個人透著一股日暮西山的灰敗。
看見我,她眼眸中迸射出驚人的亮光。
「趙九鳳,你是來看我笑話?若我和你一樣的出身、家世,我絕不會輸給你,我會將趙深籠絡得死死的,讓你在宮中孤苦無依一輩子!!!我沒輸,你休想來看我笑話!!!」
「哦?呵!你錯了。你勝就勝在家世低,若你也是世家貴女,陛下一樣會鄙夷你。你這樣的姿色,連入宮都難。」
重活一世,我一直很好奇皇帝的心思。
他為什麼不喜歡世家貴女,為什麼覺得我們都壞。
後來我從一個老宮女口中得知,皇帝年幼時,被他母妃苛責。
他母妃是世家出身,對他抱有極大期望。
可偏偏皇帝資質平庸,沒有絲毫過人之處。
他母妃為了激勵他,處處拿他與人比較。
今日射箭比不過某家的子弟。
明日書法又輸給某世家子弟。
後日背書又背不過某世家子弟。
他一直被打壓,整個幼年和少年時期,都過得灰頭土臉。
但他運氣好。
他母妃很爭氣,一路殺出重圍,將他推上高位。
更妙的是,他一登基,他母妃為她選定了妃子人選後,便駕鶴西去。
沒有人拘束他了。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本性。
我們這些被先皇太后選出來的妃嬪越優秀,他便越自卑。
只有打壓我們,他才能重獲自尊。
所以他貶低、輕視我們。
看我們圍著他團團轉,卻摸不著頭腦,他開心愉悅極了。
鄒素衣的出現,對他來說是救贖。
她不了解皇宮,沒有才情,完全依賴他。
他拿捏她,掌控她,深感愉悅,他偶爾也會被她刺撓幾下,但他甘之如飴,因為一切盡在掌握。
若周素衣也與我們一樣。
他一樣會棄她如敝履。
周素衣眼圈紅透。
「趙九鳳,我恨你!若你死了,一切就好了。」
我唇角微勾,用手指勾起她瘦削的臉龐。
「周姑娘,你病了,連本宮都看出來了,陛下沒看出來嗎?」
「你心心念念的愛人還不如你痛恨萬分的仇人關心你,這情愛,你要來何用?」
「再者,你恨本宮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恨本宮?」
「讓你懷孕的是前朝皇室餘孽,讓你墮胎的是陛下,棄你不顧的也是陛下。」
「本宮對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查明了你的身份。」
「你不敢恨他們,卻敢恨本宮,是因為虛偽軟弱嗎?」
「你不敢恨比你強太多的人,只敢恨看起來比較好欺負的本宮。」
「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又軟弱又無能,只能將仇恨發泄在與你同為女人的我身上。」
「呵,真是可憐蟲。不過,和你說這些已毫無意義,今日過後,你便要死。」
「經過此事,陛下已經知道我們這些世家女才是最可靠的。」
「陛下,會立我為後,我才是站在陛下身邊唯一的女人。」
「而你,終將死亡!」
周素衣憤怒地沖向我,卻被兩邊宮女死死按住。
「我要你死,賤婢,我要你死!!!」
我抬眸挑釁地看向她。
「本宮才是贏家!」
看到周素衣噴火的眼眸,我滿意離去。
大典開始。
皇帝牽著周素衣出現在廣場上。
人群中,果然坐了一些不合群之人。
那些人面色黝黑,是常年漁獵在膚色上留下的痕跡。
雖穿著新衣,形容舉止也彬彬有禮,但那是臨時用起來的禮儀規矩,而非貴族融入骨髓的優雅。
他們目光炯炯地看向皇帝,唇角掛著一絲隱秘的笑容。
禮樂響起,皇帝抬了抬手。
驀地,那些人身後站著的士兵悄無聲息地舉起斧鉞,猛地砍了下去。
鮮血四濺,一個個頭顱掉下來時臉上的表情還帶著詭異的笑容。
周素衣被嚇到了。
她保住腦袋大聲尖叫,順勢撲到了皇帝懷裡。
「深哥哥,救我。」
皇帝失神,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然而,他接住的除了溫暖的懷抱,還有冰冷的尖刀。
周素衣臉上帶血,笑容滿面。
她掠過皇帝,看向我, 癲狂地笑:
「我贏了,贏的人是我,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下一刻, 她張大了嘴。
身軀被數把刀刺穿, 沉重地砸在地上。
16
皇帝沒死,重傷。
他可自知大限將至。
將我和朝臣都叫到床邊,一樣樣地吩咐後事。
他立我為後。
封我兒為太子。
將他託孤給幾位大臣, 又讓我垂簾聽政。
緊接著,便看著我,眸光戀戀不捨。
朝臣們退去。
我抱著兒子坐在他身邊, 看著他。
大概,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此時忽然父愛覺醒, 努力發出手指想要撫摸孩子的臉頰。
「可惜,朕不能陪著他長大了, 朕好後悔, 朕不是一個好父親。」
「沒關係, 陛下, 你本也當不了父親。」
我語氣淡淡,唇角含笑。
他愣住, 「你是何意?」
我彎腰, 順手捂住他的鼻子, 在他耳邊輕語。
「陛下,您不是受傷之後才不能生,而是一直都不能生。你是天閹之人啊,你不知道嗎?」
他努力掙扎。
「你……胡說, 安妃……淑……」
「哦,她們兩個啊!陛下,您沒發現我們懷孕的日子都差不多,連孩子的生辰都相差不到幾天嗎?」
皇帝瞪大眼睛, 眼中含淚, 咬牙切齒。
「賤人,一群賤人。素衣……朕的素……衣……」
他費力掙扎著, 想起來,卻噴出一口鮮血, 又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他死了。
死不瞑目。
床帷, 無風自動。
涼意一點點浸入肌膚。
我退後半步, 冷冷看著他。
陛下, 你還是非黑即白啊。
我們不好,你的素衣就成了好的了。
素衣不好, 我們就又成好人了。
其實,我們就是我們,一直如此;你若想要真心, 就必須拿真心來換。
世上沒有你虐我、辱我, 我還要愛你、戀你的好事。
若有, 一定是騙局。
這一輩子,先就如此。
若有下一世,我們再來算帳。
我抱著孩子走出去, 高聲宣布皇帝駕崩。
眾人叩首悲呼。
我看著沉沉落日,卻覺得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宮廷的勾心鬥角已經落幕。
前朝的爾虞我詐﹢開啟。
而我終於有了走上是權力戰場的機會。
這天下,我來了!
爾等速速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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