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完電話,我似有所感地打開手機的騷擾攔截。
幾十個攔截電話,都來自同一串號碼。
許是發覺到電話行不通,江聿風又開始給我發郵箱。
信息不斷從通知欄跳出來。
【初初,你還好嗎?對不起才知道你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我應該陪著你的。】
【阮初,讓我聯繫到你好不好,就當我求你了。】
【我混蛋,我畜生,我就是個王八蛋,我到底都乾了些什麼啊。】
【初初,別不理我。】
……
他發了很多很多,我煩不勝煩,最後選擇屏蔽掉郵箱通知。
第二天,江聿風的媽媽忽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有些意外,但還是接了。
畢竟是長輩,而且和江聿風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的的確確是當未來兒媳婦在疼愛的。
一接電話,她就開門見山地說:
「小初,你是個好孩子。阿姨雖然不知道你和阿風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你既然提分手肯定有你的道理。
「阿姨只有一個請求,感情有始有終,跟阿風說清楚好不好?請你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這幾天阿風狀態很不好,跟丟了魂似的,我看了心裡也很難受。」
我想了想,四年的感情,的確應該有始有終。
於是就同意了,並約在本市某家飯店和江聿風見面。
8
約定那天我準時到達。
江聿風已經到了,一看見我就緊張地站起來招呼:
「初初,快坐,我已經點好菜了,都是你喜歡的。」
我落座,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他明顯是精心打扮過,剛颳了鬍子,做了髮型,甚至還噴了淡淡的香水,可惜眼中的紅血絲和眼下的黑眼圈還是暴露了他的憔悴。
他顯得有些侷促:「初初,你最近在幹嗎?我去你的公司找過你,他們都說你離職了。」
我點點頭:「在考研。」
江聿風微微一愣,好似想到了什麼忽然有些不敢看我,嗓音乾巴而苦澀:「挺、挺好的。」
場面有些壓抑的尷尬,所幸服務員很快就來上菜了。
吃第一口菜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不尋常。
有些意外:「這是你做的?」
江聿風微微點頭,夾了一筷子秋葵放進我碗里:
「我不在的時候,你肯定沒好好吃飯吧,是不是又胃疼了?
「你呀,胃不好還不會做飯,一吃外賣就胃疼。今天多吃點兒,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的養胃……」
他絮絮叨叨著,忽然聲音中帶上了微微的哽咽。
他頓了下,似乎是想把眼中的酸意逼進去,可到底還是沒成功:
「初初,你搬回來吧,讓我繼續照顧你好不好?」
我的目光落在他發紅的眼圈上。
心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悶悶地疼。
我忽然想起在弄壞他電腦的前一段時間,他忽然變得特別地忙。
忙得沒時間做飯,忙得沒時間教訓我吃外賣不健康。
因為吃慣了家裡做的飯,那段時間我經常胃疼。
可他似乎,也沒有注意到。
也是從那會兒起,他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把我的疑問講給江聿風,他突然愣住了。
我問他:「那段時間,你是喜歡上其他人了嗎?」
「沒有。」江聿風急忙擺手否認,「從來沒有過!」
我平靜地看著他:「那是為什麼呢?」
江聿風呆呆地看著我,雙唇緊張地囁嚅著。
很久很久,他才下定了決心,顫抖地開口:「初初,你還記得磊子嗎?」
我點頭:「是你工作室的合伙人。」
「我們工作室起步很艱難,資金不足處處受限。
有一天,磊子把他的富二代朋友介紹給我們。為了拉投資,我們經常應酬。
「客戶拉著我們到處玩兒,剛開始我是拒絕的,但客戶再三邀請,我只能去了,去了之後我漸漸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他們一瓶酒,就是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資,他們玩得很開,三天兩頭換女伴。
「他們知道我有個談了四年準備結婚的初戀,就開始各種慫恿嘲笑我,說都談四年了還有什麼新鮮感,那戀愛談的有什麼意思。
「剛開始我也很不屑,覺得簡直無稽之談,可是被慫恿久了,我竟然開始可恥地動搖。」
江聿風垂下眼瞼,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我在想,和初戀就結婚是不是太過無趣。我還年輕,是不是可以多玩幾年……」
我有些恍然。
新鮮感,原來是新鮮感。
異地四年,我們沒有敗給風雨,卻輸給了平淡。
我還在怔愣,江聿風已經來到我旁邊握住了我的手,語氣誠懇:
「初初,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坦誠地告訴你這些,我承認自己一時被繁華的世界迷了眼,我猶豫過,動搖過,但我真的從始至終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兒。
「這兩個月你不在我身邊,我才知道失去你內心能有多空虛。從此以後世界的繁華與我無關,我只想留在你身邊,跟你一年又一年。
「初初,我知道這段時間你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繼續陪著你好不好,我想用餘生去彌補這一時的糊塗。」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掙開了他的手:「我不願意。」
江聿風有些詫異:「什麼?」
「我說。」我一字一句,「我不願意。」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輕笑了,只是笑容帶著冷意。
「江聿風,你說得很好聽,但我不過是你權衡利弊後的優勝選擇。人生太長了,今後的每一次選擇,我都能勝出嗎?」
江聿風僵在原地,臉色驀然白了。
「前段時間,我父親意外去世,那是我最痛苦的時候,可是我的愛人,我最想依靠的愛人,在葬禮結束的第三天才聯繫上,他說他在打遊戲。
「我生病住院,你借著吃醋的名義不聞不問。
「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候,你在權衡利弊。」
我細數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滴流下來:「江聿風,事到如今,你以為我們真的還能再和好如初嗎?」
江聿風慌了,拿起紙巾慌亂地給我擦淚,我避開了。
「對不起初初,對不起,我沒想過這麼巧合,我……」
「不用道歉了。」我輕輕搖頭,「原諒不是原諒一次,而是每想起一次就要原諒一次。我原諒不了。
「很感謝你坦誠地告訴我這些。」我擦乾眼淚站起身,「以後不必再聯繫了。」
9
江聿風的確沒再聯繫過我。
只是每到飯點,我家的門總會被輕輕敲響。
我打開門,卻沒有人的身影。
門前多了個飯盒,裝著還冒著熱氣的飯菜。
白蘿蔔、秋葵、紫甘藍……全都是熟悉的養胃菜。
我抿了抿唇,轉身把中午做飯產生的廚餘垃圾放在門口,然後合上了門。
我胃是不好,但我已經在學著自己做飯了。
連續幾次後,家門再沒有被敲響了。
番外
1
我叫江聿風。
高中的時候,我是老師們最頭疼的差生。
我從來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過,三天兩頭逃課出去上網。
第一次注意到阮初,是在一次早自習前。
那時候我剛翻牆去網吧玩了一夜遊戲,趴在桌子上補覺。
睡著睡著,我就被一陣啜泣聲吵醒了。
是一個女孩子在哭。
我很不耐煩地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子:「喂,能不能別哭了,真的很吵。」
走到她面前我才認出來,這是阮初。
我們班的大學霸,高中三年年年霸榜的好學生。
我覺得有點兒意思,大學霸也會哭?
就軟磨硬泡地套她話,問她為啥哭。
磨了很久,她可能也是沒辦法了,才小聲告訴我說是餓的。
原來,周一她帶著 100 去食堂充飯卡,結果不知道在哪兒丟了。
一周的生活費丟得乾乾淨淨,這幾天她吃飯全靠從家裡帶回來的那幾包方便麵。
早上干吃半包,中午泡半包,晚上喝碎渣調料湯。
我很震驚:「丟了你不會找家裡人送?」
她低頭不好意思地說家裡離得有點兒遠,不想麻煩家裡人。
我不耐煩地丟給她皺皺巴巴的 80 塊錢,說這麼屁大點事兒別哭了,下周還我。
她竟然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嚇得我趕快就跑,生怕有人撞見說我欺負她。
放學後她攔住我,一邊道謝一邊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早上是太感動了一下子沒控制好情緒。
我很無語,又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
2
從這事兒以後,我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阮初。
我發現這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尤其是一心學習的時候,又乖又軟,看著就讓人很想欺負。
慢慢地,我發現我喜歡上她了。
也許是因為借錢那事兒,她對我也不算排斥。
高考完那天,我去她家原本是想找她表白的,可是到了才聽說阮初的媽媽丟下一家人跑了,阮初受刺激跑出家門現在還沒回來。
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阮初丟了錢卻不敢跟家裡人講了。
我找了很久,幾乎跑遍了半個城市才在江邊找到她。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江邊,耷拉著頭,看著就像是被人拋棄了的小狗。
她哭著跟我說:「江聿風,我沒有媽媽了,我媽媽丟下我了。」
我快心疼死了,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擁進懷裡。
「阮初,沒關係,沒關係,以後我陪著你好不好?
「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的。」
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喜歡阮初啊,我是真的想要和她一年又一年。
3
我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高考成績出來後,阮初考上了外地的一所 985,我只能混個本地大專。
錄取通知書拿到的時候,我後知後覺地開始自卑。
阮初成績好,長得又那麼好看,上了大學肯定會有不少人追。
到那時,遠在千里的我該怎麼辦呢?
我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於是大學裡我四處兼職,一有時間就去阮初的城市找她。
我捨不得坐飛機高鐵,就坐那種晃晃悠悠的綠皮火車,還是坐票,需要坐一天半才能到。
長時間的久坐讓我整個人都腰酸背疼,哪哪都不得勁兒。
大學四年,我往返兩個城市上百次,甘之如飴。
所有兼職錢和生活費基本都花在了見面上。
我拼了命地對阮初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第一次戀愛,我是真的付出了全部的熱情。
但我知道,對她好的背後,我其實是有些自卑的。
該學習的年紀我沒有好好學習,到了大學我才明白大專和 985 之間的差距。
但阮初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她主動和所有異性都保持著距離,她在所有社交軟體公開戀情,她從不避諱提起自己的大專男友。
我那隱秘的、小心翼翼隱藏的自卑在她溫和的愛中慢慢消散。
我的心慢慢定下來。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她的城市發展,和兄弟磊子在這邊開了一家創業工作室,我們終於不用再異地了。
我們像所有熱戀的情侶一樣黏在一起,阮初胃不好,我就天天變著花樣做養胃菜給她吃。
我們一起買菜做飯,一起上下班,一起遛彎散步。
多麼幸福美好。
4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初出社會,和所有年輕人一樣,我自命不凡,急於把工作室做出成績。
工作室又一次因為資金不足黃了一個項目後,兄弟磊子說,要不我們去富二代那裡拉拉投資吧,他們有錢,手指縫裡露出一點兒都夠我們做很多事兒了。
我同意了。
為了應酬,我們不得已陪著他們各種玩兒,也漸漸淺層地接觸到有錢人的圈子。
我才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是在羅馬的,他們什麼都不用干就能得到這個社會上最好的資源。普通人傾盡全力可能連他們的起點都夠不到。
我又羨慕又嫉妒,一邊唾棄,一邊又被新奇的一切吸引著目光。
在那個圈子裡,花心是常態,所以我就變成了異類。
「什麼,江聿風有個談了四年的初戀?」
「什麼戀愛能談四年?牛逼啊。」
他們嘴上說著牛逼,可嘴角的笑怎麼看怎麼諷刺。
我漸漸不敢把有個談了四年的初戀的事兒放在嘴上提了。
後來慢慢地,我也開始忍不住想,為什麼喜歡的手辦不能說買就買,為什麼想吃水果還要等水果店快打烊打折的時候才能買?
以後我和阮初是不是都要像現在這樣,過著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
四年了,一千多個日夜,我們被時間磨得太鈍了。
沒有電影里的轟轟烈烈,我們的愛情回想起來平淡得不像話。
和初戀就結婚……我真的甘心嗎?
我漸漸生出了些許隱秘的不甘和厭倦。
在這種不甘下,我開始冷淡阮初,但我並不捨得提分手,畢竟四年的感情並不是假的。
5
我猶豫著,斟酌著。
那晚阮初說要我早點回家談事情,我故意很晚才回去。
我知道她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淡,想找我溝通,但我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既不想費力去哄她,也不想把事情挑開弄得以後沒有退路。
她收拾東西時故意弄出很大動靜,我假裝沒發現。
阮初不小心弄壞我電腦的時候,我藉口電腦里有加班了一周的文件,對她發了很大火。
其實電腦里哪有什麼文件呢,只是心底的心虛作祟,我不敢再面對她。
我衝出家門,直接去了網吧,約兄弟打了一整晚遊戲。
那三天,我就像放出牢籠的小鳥,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阮初給我打視頻的時候我還在興頭上,一邊跟兄弟討論著剛才的遊戲,一邊敷衍地回應她。
打完一把,正好手機響了,我拿起來一看。
是阮初說分手的微信。
我有些慌,之前吵架吵得再厲害,阮初都沒說過分手這兩個字。
兄弟又在叫我開下一把了。
他看我臉色不太對,笑嘻嘻地湊過來:「不是吧,嫂子這就生氣了?」
我有些拉不下臉,直接把手機扔到一邊兒:「哪有的事兒,繼續玩兒。」
回家後,正猶豫著要不要哄哄阮初,她的閨蜜黎瑤就打來了電話說阮初生病住院了。
我心軟了,立馬買了回阮初老家的機票,去醫院前還買了一束向日葵。
我風塵僕僕地來看她,給她打電話想問問病房號但沒人接。
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在病房前看到了她和一個男生舉止曖昧的那一幕,我氣得扭頭就走。
等了很久,阮初都沒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