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身體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整個人踉蹌著跌坐在地上。
就在那一刻,我聽到了汽車的急剎車聲和徐時渝痛苦的悶哼聲。
反應過來,徐時渝已經躺在地上,口鼻流出的鮮血很快在地上匯聚成一灘。
他嘴唇顫了又顫,似乎想喊我的名字,又似乎想說其他什麼。
可嘴像粘了膠水,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然後,頭無力地偏向一邊,閉上了眼睛。
「陳羨!」
有人一把將我擁入懷裡,熟悉清冽的味道撲面而來。
我遲緩地動了動手指,思緒萬千。
過了會,我推開沈川珩,微微避開了他擔憂探究的目光,「我沒事。」
12
徐時渝成了植物人,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江瑤很快就向法院起訴了離婚。
法律規定,若是一方有生理缺陷,且難以治癒的,視為夫妻感情確已破裂,法院可以判決離婚。
仿佛真的像沈川珩說的那樣,辜負真心的人,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而我和沈川珩,似乎陷入了某種僵局。
那天被警察救回來,他正式向我提出交往。
嬌艷欲滴的玫瑰還淌著水,越發襯得他五官深邃而立體。
眼裡毫無雜質的真誠,讓人忍不住心動。
他跟我說,「讓我以後照顧你。」
仿佛只要我答應,他會將自己的全世界都獻給我。
但我輕輕搖搖頭,拒絕了。
沈川珩沒有問原因,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說早就預料到了。
「是因為徐時渝跟你說了什麼嗎?」
「是,也不是。」我把那束玫瑰花插進了花瓶,頭腦從未有過的清明,「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陳羨,我會等你。」
……
過了兩個月,我媽打電話過來,哭得很傷心,說孩子沒保住。
「醫生說,我以後再也不可能懷孕了。」
「羨羨,我和你爸都知道,我們虧待了你,可你已經長大了,我們根本不知道還能怎麼彌補。
本來想著這個孩子生出來,好好補償他,這次一定要盡到做一個母親的責任。」
「可……唉。」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說了句讓她注意身體,然後把電話掛了。
多可笑啊。
渴望愛的人就在這裡,他們卻要對另一個未出生的孩子進行補償。
但是很奇怪,我現在連心痛難過的情緒都沒有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生活沒多大改變。
流言蜚語,竊竊私語仍然如影隨形,只是因為時間的流逝,少了些。
我還是決定換份工作。
寫辭職報告的時候,我笑著問沈川珩,
「我當時選擇不辭職,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在意,這樣是不是看起來向命運妥協了。」
沈川珩卻神情認真,
「這不是妥協,只是想歇一歇。每個人都有跟生活約法三章,歇一會的權利。」
「陳羨,比起一直勇往直前,我更希望你能永遠開心,輕鬆,自由。」
辭職那天,是沈川珩陪我去的。
我們碰到了江瑤。
她穿著記者的工作服,帶著一堆媒體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我們公司,將我團團圍住。
幾個話筒架在了我嘴邊,
「你好,有人匿名爆料你的事跡,我們想對你做一個專項採訪。」
「請問你遭遇了被前男友在公司群公開私密視頻,是怎麼說服自己走出來,還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留在公司呢?」
我看向江瑤,她微微勾起唇角,眼裡都是挑釁和不甘心。
看來,那個爆料人就是她了。
「你 TM 是哪個地方的媒體?這種行為嚴重侵犯了我們的權利,請你們出去。」
我第一次見溫和純良的沈川珩爆粗口,清俊的臉上染上了憤怒堆滿的紅暈。
周圍的同事紛紛停下了腳步,熟悉的探究,好奇,戲謔,還有幾道從未因為時間消失的鄙夷目光再次潮水般朝我湧來。
但這次,我不會再害怕了。
「讓我來說吧。」我輕輕扯了扯沈川珩的袖子,眼神堅定,「相信我。」
沈川珩直直地看著我,然後說了聲好。
我看著滿臉通紅仿佛能挖出猛料的媒體,笑著對話筒說了句,
「你們這些沒有底線,愛刨根究底挖掘別人隱私的無良媒體,跟我那個惡意泄露私密視頻的前男友一樣。」
「都是垃圾。」
眾人神色一變。
有個記者不同意,言辭犀利,「你不善良,不代表別人也不善良。」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他們願意把自己遭遇過的痛苦經歷分享出來,給其他人敲響警鐘,避免以後有類似的事情發生。照你這麼說,那這些人,就要一竿子被打死嗎?」
我冷笑,「你自己也說,前提是願意……我同意了嗎?」
「你們沒經過我的同意,就來我公司,幾乎是趕鴨子上架似的逼迫我接受採訪。這就是你們說的願意?」
「我只想說一件事,請給那些現在還沒做好準備說出來,或者永遠不想做好準備的人,一個保持沉默的權利。」
那個記者臉色煞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半晌,像是採取懷柔政策似的找補道,「其實你也不用那麼牴觸,發生這樣的事不是你的錯。」
「人總要向前看啊。」
「你那麼漂亮,我相信將來你一定會找到比你前男友好千倍萬倍的好男人。他並不在意你曾經遭遇過的不堪,會心疼你愛你,撫平你所有的傷口。」
她一邊說著,眼睛一邊向沈川珩使眼色,仿佛他就是她說的好男人。
我沉默了片刻,
「所有人都說,這不是我的錯。應該向前看。」
「我自己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愛上一個渣男不是我的錯,為喜歡的人全心全意付出,不是我的錯,被拍親密視頻不是我的錯。」
「可無論我告訴自己多少遍,我還是不斷自責,自卑,甚至自我厭惡,把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
「我得抑鬱症了。」
同事一片譁然。
八卦過後,他們只知道我請了病假, 並不關心,也不在乎我得的是什麼病。
「她後來正常來上班我還以為她心態好呢, 果然一旦發生這種事……」
領證時間就是今天。
「(「」我平靜地接受他們同情的目光,
「這些年, 我一直都在祈求愛,父母的愛,我前男友的愛。」
「靠愛活著的人就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無休止地妥協和付出, 捨棄了自尊和自我, 換來的不過是主人偶爾的逗弄。這種喜愛太淺薄, 他的愛只有三分,你卻看成了十分,然後用一百分回應。」
「得抑鬱症後,我自卑、討好的情緒被放大, 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情緒失控, 大把大把掉頭髮,我害怕周圍人鄙夷瞧不起, 害怕在乎的人口是心非, 實則嫌棄自己。」
「可我現在突然想明白了。」
「愛別人之前, 先好好愛自己。」
「為什麼要把傷害自己的權利交給別人?凡事留有三分餘地,情深不壽, 我有害怕的權利。」
「我害怕鄙夷的目光,我可以辭職。我害怕以後他會變, 那就不在一起。」
「一個人生活也很好。」
「我想告訴所有的人一件事。當你為了一個人通宵達旦輾轉難眠的時候,停下來,看看自己,審視自己, 到底有沒有被愛。」
「如果沒有,或者不夠有,那就不要再熬夜了,睡個好覺,第二天開始,好好愛自己。」
說完, 周圍一片沉默。
落針可聞。
我看向沈川珩。
他定定地回望過來,英挺的五官仿佛一張濃墨重彩的水墨畫, 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乾淨純粹。
那是包容一切的眼神。
仿佛在說, 日子還很長,有的是時間。
我又看向一直不說話的江瑤,
「我已經報警了。警察會查出到底是誰匿名爆料,在背後推波助瀾的。」
她動了動唇,神情複雜,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至於那些仍在暗處鄙夷我的人。」
我頓了頓, 抬頭看向窗外。
不管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嚴肅大廈,還是跌跌撞撞飛行的雛鳥,此刻都被陽光溫柔地籠罩了起來,金燦燦的, 一片明亮。
「那就隨便你們鄙夷吧。」
「我會永遠開心,輕鬆,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