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氣,你以後打我、罵我,要我去死,怎麼報復我都行,但我們的婚禮,一定會進行下去。」
「現在,只有我才能幫你。」
上市公司,輿論關係著股價。
我不能只用個人感情做決定。
我閉了閉眼。
「你先走吧,我要單獨跟爸媽商量。」
17
我將所有事情告訴了爸媽。
媽媽眼淚直掉,恨不得當時就打電話罵顧澤川一頓,我安慰了好一陣她才平靜下來。
爸爸也氣得發抖。
「這個顧澤川,我真是看錯了他!」
然而,在最初激動的情緒平息下去之後,他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半晌,他們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
媽媽黯然道:「秋秋,澤川說的也是事實,現在退婚,你以後可怎麼立足啊?」
我沉默半晌,轉頭問爸爸。
「爸,您也這麼想嗎?」
爸爸嘆了口氣。
「眼下……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樣吧,你們先把婚結了,再一起對外聲明,說是那個女的一廂情願,在你婚禮上撒瘋,相信顧澤川也會配合。」
「等過幾年,大家漸漸忘了這事,你再不聲不響把婚離了,也就沒什麼影響了。」
房間裡氣氛沉重,仿佛末日降臨。
所有人都告訴我,擺在我眼前的路只有一條:裝聾作啞,嫁給顧澤川。
我突然覺得有些荒謬。
「爸,媽,告訴你們這件事,只是因為我們兩家的生意上有合作,希望可以提前做準備,降低對公司的影響。」
「至於其他的,你們不用擔心。」
18
我決定直播回應。
做這個決定,是因為我花了幾個小時,看了網上的輿論風向。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還挺招人恨的。
從薛夢拍的視頻里可以看出來,她的性格大膽直率,很受歡迎。
後來大鬧婚禮,雖然有人罵,但也有人覺得她敢愛敢恨,跟真實的顧澤川很般配。
而我在網上流傳不多的幾張照片里,穿著純白的芭蕾舞服,看上去纖細單薄,安靜乖巧,仿佛一朵小白花。
薛夢的老粉認為,顧澤川會和我結婚,是我用受過的傷道德綁架他,才讓「有責任心」的顧澤川,不得不忍痛放棄薛夢。
「心疼姐姐,林露秋真的好噁心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知道道德綁架。」
「只有女人才能一眼看穿她是什麼德行吧。」
「典型的白幼瘦,茶里茶氣,不過沒辦法,男的就吃這一套。」
「好氣啊,最後得逞的永遠都是心機婊。」
……
不怪網友誤會。
我不喜歡將私人生活曝光在公眾視野之下,網上幾乎找不到我和顧澤川在一起的證據。
而薛夢的帳號里,她和顧澤川之間的交往,看上去倒活脫脫是一對戀人。
曉曉很生氣。
「這些人怎麼能這樣,什麼都不清楚就胡說八道?」
「秋秋,你跟顧澤川有從小到大的照片、視頻記錄,你也發出去,好好打打他們的臉。」
我遞了杯水給她緩緩,哭笑不得。
「別了吧,弄得像是兩個女人在搶顧澤川,怪噁心的。」
需要搶的人,有什麼好要的?
顧澤川不值得我在乎。
真正讓我在意、讓我決定回應的,其實是另一方面的聲音,關於我是否被侵犯過的討論。
19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問題總是有熱度。
之前有幾起年輕女孩遇害的新聞下面,也總是有人猜測。
她們遇害之前是否被侵犯過?
會是怎樣的侵犯方式?
就算家屬聲明沒有,或者說逝者已矣,希望她安息,請網友不要過度關注。
一些人還是忍不住暗中揣測。
而我不僅活著,還人格形象不佳,被討論起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林家聲明說綁匪在賽車事故中命根子傷殘,侵犯不了林露秋,真是搞笑,什麼話都編得出來。」
「肯定是被侵犯了,所以她才非得抓住顧澤川,不然誰要她?」
「不要彩禮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樓上在做什麼夢?輪得著你麼?」
「哼,得了吧,現在人人都知道她那點破事,能嫁出去就不錯了,她還有什麼臉挑?」
「你們這些人也太過分了,人家也很可憐的,好不好?」
「哎,一個女孩子,她以後怎麼見人啊……」
諸如此類。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污言穢語,有人同情憐憫。
但無論哪一種,我都不想看見。
只有不信任自己的人,才會想要他人的同情。
我只想正面應對。
20
我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就開了直播。
發現主播是我之後,直播間立即爆滿。
我簡單說明了我被綁架的實際情況。
彈幕紛紛質疑。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至少要有醫院的證明吧?」
Ŧŭ̀₌「證明什麼,這幾年人家也正常戀愛了,肯定也發生關係了,查得到什麼?」
「讓顧澤川出來說說不就是了?」
「為了形象,他當然會維護他未婚妻,他的話能代表什麼?」
……
和預想中的一樣,自證是沒有盡頭的。
當事人現身說法都沒用。
「事實我已經說了,至於你們會怎麼看待我,我不在乎。」
彈幕又嘲諷了起來。
「裝,就裝吧。」
「不在乎你還直播解釋幹嘛?一直躲在顧澤川身後不就行了?」
「肯定是破防了,還死撐著。」
……
我掃了一眼,沒再看評論,進入正題。
「今天開這場直播,就是想表明我的態度。」
頓了頓,我慢慢開口。
「比起斷腿,我寧願被侵犯。」
21
這句話像一枚核彈落下。
短暫的寂靜後,彈幕瘋狂地充斥了整個螢幕。
「她在說什麼?!」
「林露秋說她願意被侵犯!」
「擦!太勁爆了,我要去搖人!」
「有人錄屏嗎?有人錄屏嗎?我不敢相信!」
……
手機不停地尖叫,有爸媽的,有顧澤川的,有朋友的。
曉曉從外面衝進來,眼神絕望地對我做口型。
「秋秋,你瘋了!」
我平靜地看著彈幕飛舞。
具體情況還需具體應對,我說得確實極端了點。
但是話想讓人聽得見,就得語不驚人死不休;刻板印象想要被打破,就得振聾發聵。
至於尺度和細節,被重視之後,自然會被進一步討論。
我無視滿屏的尖叫,語氣平平地繼續說下去。
「處女膜破損,是一種微創傷害,會產生短暫的三級疼痛,一般不需要治療。」
「雙膝粉碎性骨折,十級疼痛,足以讓人直接痛暈過去,連帶著兩年時間裡的三次大手術,腿骨打入四塊鋼板,術後排異反覆,無數次艱難的針灸復健,以及前路渺茫未知的痛苦……」
「忽略處女膜被人為賦予的貞操、純潔這些所謂的意義,讓你們選,你們會選擇接受哪種傷害?」
22
三年前,我剛醒的時候,就知道外面有一場以我的貞潔為中心的八卦風暴。
那時醫生已經告訴我,我不可能再跳舞了。
我躺在病床上,用力掐著孱弱的雙腿,直直望著天花板,淚如雨下。
從小到大,我的人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穩步前行。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萬念俱灰。
我在想。
他們說的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我真的只是被侵犯,沒有斷腿,就好了。
再過兩天,我就該去參加瓦納國際芭蕾舞大賽了。
那是所有舞者夢想中的最高殿堂。
我為此付出了無數的時間和汗水。
在幾百個日夜裡,對著鏡子一遍一遍重複跳躍、旋轉,只為了將最完美的動作刻進肌肉記憶。
在賽前的綜合評估里,我是最被看好的冠軍人選。
我連參賽服都準備好了,就掛在專門的衣櫥燈光下,熠熠生輝。
可我卻再也沒有機會穿上它。
一步之遙。
我被夢想中的殿堂永遠地拒之門外。
23
我不明白。
跟夢想、健康比起來,他們怎麼會認為,我會在乎什麼狗屁清白?
24
「被侵犯,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羞辱。我完全相信我的意志足夠強大,可以治癒這樣的創傷。」
「但腿實實在在地斷了,我卻無法用意志讓骨頭癒合,讓自己站起來,重新回到舞台。」
「更何況,我清不清白,由不得旁人說了算。」
「希望每個人都能明白,在綁架事件中,我不是誰的未婚妻,也不需要給誰一個交代,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受害者。」
「就算我真的被侵犯了,我可能會恐懼,可能會遺憾,甚至可能會留下陰影,但唯獨,不會有絲毫羞恥。」
「是你們無聊又無恥,踩著受害者的傷口取樂。」
「不清白的人不是我,是你們。」
彈幕一片驚呼。
「我去,這跟薛夢說的綠茶不太像啊。」
「這姐也太勇了吧。」
「長得跟娃娃似的,說話跟機器似的,這個反差!」
「其實吧,她說的我一直也很想說,但我不敢公然說出來,怕被罵。」
「是啊,作為受害者已經很慘了,還要被人說三道四,憑什麼啊?」
「每次看小說,女主一被侵犯就完了,要麼覺得自己髒了跟男主分手,要麼就乾脆自殺!這種觀念確實應該改一改了。」
「林露秋說得沒錯,想開點,要是沒有別的暴力行為,這也就是個微創傷。」
「微創……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感覺有點冒犯?」
……
這類清醒的聲音其實一直都有。
只是看熱鬧的人太多,只言詞組很快就被淹沒了。
作為當事人,我主動表態之後,他們大受鼓舞,逐漸占了一部分彈幕。
但還是有些人被戳到了某根敏感神經,罵得更起勁了,說我不知羞恥。
沒關係,這只是開始。
25
我點開一張帶有 logo 的圖片。
上面是莊嚴的天平圖案,天平上枝葉繁茂,像個能遮風擋雨的庇護所。
「這個 logo,想必有些人是認識的。」
彈幕果然有人認出來了。
「綠芽法律援助,我知道,完全免費的一個機構,專門幫助傷殘索賠。」
「我爸在廠里被機械壓斷了手,老闆不肯賠錢,還恐嚇我們,說胳膊卡壞了設備,是他們主動聯繫,幫我們打贏了官司,感謝。」
「這個……不會跟林露秋有關吧?」
沒錯,這個機構是我成立的。
我接手公司這麼多年,不是白乾的,手中已經有了相當龐大的資源和人脈可用。
「我在治療的時候,見到過一些務工受傷的人,得不到合理賠償。」
我適時Ṫũ̂₌地為企業宣傳正面形象。
「林氏集團是個有社會責任心的企業,在我的提議下,建立了公益援助團隊,略盡綿薄之力。」
彈幕寂靜了一瞬。
一些剛剛還在罵的人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個真的噴不了,就算是作秀也噴不了。」
「人家都默默做幾年公益了,你說作秀?」
「不管是不是作秀,做公益就該被支持。」
「誰懂啊,看個熱鬧給我看愧疚了。」
「一句沒罵過,打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
直播間裡,只有寥寥數人還在質疑我作秀。
都是薛夢的鐵粉,先入為主的印象太深,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嗑的 CP 崩了,掀不起大浪。
我對著鏡頭宣布。
「經過這件事,我意識到還有一個領域的人很難維權,所以,我決定綠芽新增網絡暴力法律援助。」
「就拿我這次的事練練手吧。」
「造黃謠的,網暴謾罵的,前幾天裡都已經存證好了。」
「我們的律師團隊都非常專業且有效率,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不會漏掉任何一個被告。」
「相信不久後,你們就會依次收到律師函。」
我沖鏡頭一笑。
「各位,請注意查收。」
至此,道理和棍棒一起上。
直播間裡僅剩的那些負面言論,徹底消失。
輿論成功扭轉。
26
直播結束後,那些造謠謾罵的,仿佛一夜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收到了一些道歉的私信,說自己已經刪掉了所有不好的言論,希望我不要計較。
還有一些私信是向我諮詢或者傾訴的。
「看你直播的時候我哭了,我被侵犯過,爸媽怕影響我名聲,不讓我聲張,現在看那個畜生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好好的,真的特別後悔當時沒報警,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我剛結婚的時候經常做噩夢,老公很關心我,我就跟他說了被侵犯過的事,結果他特別受傷,覺得我虧欠了他。」
「重要的是,後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幹凈。這些年,我在他面前都低他一等,一直在盡力彌補他。」
「很佩服你有勇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