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周言給我們全家在城牆下拍照。
大笑著喊:「茄子!」
19
找了家飯館吃飯,我邊用手撕著泡饃邊抱怨:「要撕得這麼小,多累啊。」
「老婆大人,我給你弄吧。」周言秒懂。
我躲懶直接把碗推了過去。
周言這輩子除了在床上都極為一本正經的人,突然猛地站起來,他大聲說:「大家打擾了,但是我好高興,我要和我女朋友結婚啦!」
各種掌聲,各種起鬨。
我的臉紅了。
我爸別過去了臉。
我媽的眼眶紅了。
我弟都擦上眼淚了。
有人說著:「百年好合。」
有人說著:「早生貴子。」
有人說著:「白頭偕老。」
20
照顧到我身體的素質,他們把行程安排得極為不科學。
每天不睡到中午不出門。
以至於我早早起來了,一個個蹲在床邊念叨他們起床了,不可以偷懶了,要出去玩了。
我弟還正常翻個身不理我,最後被我一腳踢在了屁股上才起身。
晚上我們去了大唐不夜城。
周言問我要不要體驗古裝,我欣然同意。
我爸媽還有林輝也鬧著要湊熱鬧。
租了漢服化了妝,我齜牙咧嘴地欣賞著鏡中的自己:「怪好看的。」
林輝一臉嫌棄:「你可真會夸自己,分明是我比較帥。」
「不,你沒有周言帥。」
「媽,姐姐她欺負我。」他鬧著去追爸媽告狀,「林以棠居然說我丑。」
我和周言在後面跟著,他問我感覺如何。
心情舒暢身體上也不錯,我笑著說很好,卻一眼看到了眼前的布置。
很多的花,中式的布置,滿眼的紅,各種帷幔和燈光,還有我的親人。
我心裡沒來由有一絲的慌張。
周言卻牽著我的手沿著撒滿了玫瑰花瓣的走道來到了中央。
在周圍越來越多的觀眾的見證下,他單膝跪下,問我:「林以棠,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挺想拒絕的,也挺不想拒絕的。
最終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一家人哭成了淚人。
眾人皆以為我們是高興。
只有我知道,這是對死亡的畏懼。
21
從西安回來我的身體就極為不好。
來勢洶洶。
我很快又住了院。
我第一次卻因為發病鬆了口氣,因為周言在西安的時候就鬧著回來就領證,總算也耽誤上了。
這一次,也顧不得我想隱瞞,我爸媽都來醫院照顧我。
我媽在旁邊削著蘋果:「你這孩子,身體出了這麼大問題為什麼不說?看你每天開開心心每天正常上下班,我就想著給你多做點好吃的補補身體。直到有一天,林輝那天說發現了你的病例……」
「媽,你再削下去,我只能吃核了。」我怕她再說下去就要哭了。
「死丫頭。」我媽把蘋果直接塞在我手上,「愛吃不吃。」
沒多久,我的主治醫生來了,我媽正巧去給我打飯。
我看著他吐槽:「林醫生,你是騙我吧?我是不是根本活不到兩年?」
林醫生戴著口罩也遮擋不住他的金句:「閉嘴,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當然你是。」
「我說你能就能。」他告訴我新的治療方向,「以後不能太勞累了。」
他走的時候我突然問:「林醫生,我不治了可以嗎?」
他的腳步一頓:「年紀輕輕的,活著不好嗎?」
好是好,就是太疼了啊。
22
第二天查房,林醫生盯著我鋥亮的光頭半天沒動靜:
「頭髮呢?」
我摸了摸頭,笑得自然:「剃了,不然東一塊西一塊的,我怕人家誤會我年紀輕輕就斑禿。」
「我剃頭的手藝不錯吧?我才發現我頭皮還挺白呢。」
「你可以戴假髮或者帽子。」
我指了指房頂:「這裡中央空調這麼熱,我怕長痱子。」
其實也沒那麼丑,只要我勇敢面對。
我是真的想好好配合的。
因為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23
化療的反應很大。
我變得越發得瘦。
我覺得我現在大概是難看死了,不然所有人看見我表情都會一愣。
等你變得只需要躺在床上發獃的時候,你就越發會觀察別人的表情。
這天,護士說我能下去走走。
早說啊,都悶死我了。
於是,我轉頭穿好了外套,走到了醫院外面。
不遠處,有個賣早飯的一條街。
我盤算著我可以拎多少吃的回去的時候,卻突然碰到了我初中的美術老師。
小老頭看起來精神抖擻,正準備離開。
他記性很好,一下子就認出了我這個當年的美術課代表。
我裡面穿著病號服,外面套著大衣。
他裡面穿著病號服,外面套著大棉襖。
他只問了我兩句話:
「還愛看書嗎?」
「愛。」
「還在畫畫嗎?」
「畫。」
他心滿意足,提著油條豆腐腦離開。
你看,生活的終點就是快樂啊。
結果,我一回去就被小護士逮到了,她就差揪著我耳朵了:「我讓你下去走走,你倒好,你給我走醫院外面去了啊?人都找不到。」
我連忙好聲求饒。
後來,我沒事串房找小老頭聊聊天。
你別說,都是癌症患者,共同話題還不少。
他感嘆我年紀輕可惜,我感嘆他年紀大受罪。
他每天笑嘻嘻的,沒進門都能聽見他的笑聲。
只是我從來沒見到有人來看他。
我知道小老頭兒女雙全,有些話就問不出口了。
偶爾我帶點吃的給他,他會愣半天,然後大口吃掉再和我嘻嘻哈哈各種侃大山。
這天,我拎著我媽做的打滷面去找小老頭,他說他饞這口好久了。
結果,病房空蕩蕩的。
我剛想找個護士問問,卻聽見有人各種驚呼:「有人跳樓了。」
我心裡各種慌亂,打滷面都來不及撿。
我從上往下看,一個瘦瘦矮矮的人躺在草叢裡。
明明看得不真切,可我的眼淚卻呼啦啦往下掉。
小老頭走得倉促,都沒吃上口熱乎飯。
平時里見不到的家屬都來了,他兒子甚至鬧著要醫院賠償 100 萬。
可小老頭生前留了信,說自己跳樓是因為病痛的折磨加兒女的不聞不問這才有了結束生命的想法,要求不可以追究醫院的責任。
甚至在走前,他還把自己的治療費結清了。
我看著那封信,小老頭的字跡瀟洒有力。
可為什麼人是個膽小鬼?
我哭了很久,最後靠在周言的身上,說話有氣無力:「活著是不是太難了?」
他承受了我所有的重量,只留了一句:
「活著不容易,可是你答應我,能不能好好活著?」
我聽話地點了點頭。
我也不想食言啊。
24
林醫生也不是騙子,我又開開心心過了三個月。
我總覺得事情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我死活不肯不和周言領證。
但我又有種預感,這大概是我最後一個新年。
大年三十那天,周言賴在我家不走。
我拉著他出門買鞭炮。
他小心地護著我,生怕我被雪滑倒。
我和他說:「還記得大學的時候,每到冬天都鏟雪。我記得大一的時候,校長說就讓新生鏟吧。到了我們大二的時候,校長就說去年是新生,今年就大二生鏟雪吧。」
周言哈哈大笑,他抓著我的手溫暖極了。
迎面遇到個姑娘,她的目光就直直地盯著周言。
我立刻就把手扯了出來,周言卻又把我的手撈了回去:「正好,給你介紹一下嫂子,林以棠。」
我知道來者不善,可我從來沒有想著霸占著周言。
我很想問一句他到底怎麼想的,但是他的態度根本不讓我插話。
「是因為她?」女人來勢洶洶。
「是也不是。」周言把我摟在懷裡,「我喜歡的一直都是她,從來沒有變過。」
「就算她都要死了?」
嗨,小姑娘, 你就是要橫刀奪愛能不能別用死亡刀,我很受傷啊。
周言明顯動了怒, 甚至大聲讓那個女人滾。
我還是拉著他買煙花, 他沉默了一會還是追問我:「你為什麼不問我她是誰?」
「很重要嗎?」我都將死之人了, 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
「她是我們合作公司的人, 之間正好因為工作有過聯繫。」周言很認真地停下來幫我把圍巾圍緊, 「雖然她表示過對我的好感,但是我發誓我可是一直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是你這麼用的嗎?
說實話, 我可能也覺得,他有新的生活才是好的。
我沒有回他的話。
只是我沒買到煙花。
賣煙花的回老家過年了。
都怪林輝, 買煙花這種事還能忘記, 不靠譜。
也不知道以後父母交給他行不行。
春晚只有我一個人看得笑哈哈, 我知道有人在我背後哭,所以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晚上, 我躺在周言的懷裡, 我輕輕問他:「都一年多沒吃著肉了,你都來我身邊了, 就讓我這麼看著這腹肌流口水, 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他吻我的時候, 我覺得他的唇都在顫抖。
25
我在床上躺了快兩個月。
今天突然感覺身子大好。
我起了身, 把銀行卡準備好, 各種帳戶密碼都準備好,我遞給我弟的時候,他就嚎啕大哭。
這麼大人了, 也不知道害臊。
「哭什麼?我想吃水煮蛋。」
我弟慌忙跑去廚房煮雞蛋,走得急了, 腳還絆在椅子腿上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我笑得咯咯咯咯,活像只大鵝。
水煮蛋燙極了。
我弟拿了碗, 放了冷水給我泡著。
我卻撈出來, 固執地要自己剝皮。
我看著我媽我爸在哭,我也忍不住。
我左手顛右手才把滾燙的雞蛋剝完了,把蛋清剝開。
裡面一個圓滾滾的蛋黃,就是顏色青了些。
「老弟,你煮雞蛋時間久了哦。」
我把蛋黃遞過去, 周言很自然地接了過來。
「小學的時候, 我不愛吃蛋黃, 你愛吃蛋黃, 每次媽讓我吃煮雞蛋,我就把蛋黃給你,對吧, 蛋搭子?」
他有時候一言不吭, 有時候責備我怎麼又是蛋黃,有時候笑著說還好他喜歡吃蛋黃。
「回頭我走了, 你們也別傷心太久了。」
「周言, 我們玩個遊戲,我給你寫了一本日記,它藏在家裡的某個角落裡,你自己去找出來好不好?」我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小木桌, 日記本就被墊在桌角。
「林輝,爸媽就交給你了。」
一邊是我說了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一邊是我說了要做永遠快快樂樂的一家人的親人。
對不起,這輩子我就食言了。
我先去另一個世界打怪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