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出離婚時,謝燃淡漠依舊。
他別過臉,語氣很淡:「隨你。」
「孩子給你,我不要。」
我心如死灰,就要簽名,眼前出現一排彈幕:
【女主別簽啊,別看男主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他心裡難受得快要死掉了,你看他都不敢看你。】
【不爭女兒撫養權是不想女主傷心,和女配真沒關係。】
【心疼男主,只是生性寡言,就要失去最愛的女主。】
我的筆尖頓住。
1
從那幾行字中反應過來。
我仰頭打量謝燃。
暗黃燈光下,他優越的側臉仍舊疏離,好像離婚不過是件很尋常的事。
我找不出一絲破綻,於是主動開口。
「你沒什麼要解釋的嗎。」
謝燃轉過身,揉著眉心。
「你到底還想我怎樣。」
然後一聲長長的嘆息。
仿佛無理取鬧的那個人,是我。
心口酸脹,我勉強牽起嘴角。
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房間裡很靜。
我能輕易聽見方馨帶著哭腔的聲音。
「燃哥,月月發高燒了,怎麼辦呀?」
又來了。
這是第三十三次了。
方馨的求助理由反覆就那麼幾個。
燈泡壞了,孩子病了,家裡遭賊了。
心頭微哂,嘴角不意外地勾起一抹譏笑。
「江笙。」
我側頭。
不知何時,謝燃已經掛了電話,正抿唇盯著我。
「我們之間,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
謝燃摔門離去,帶了一層薄薄的怒意。
這就是他的解釋嗎。
我斂眼。
實在蒼白無力。
彈幕卻不這麼想。
【哎,男主是感覺到女主的不信任,真的傷心了。】
【男主這麼照顧女配,只是為了報恩,女主就不能多一分理解嗎?】
【這下好了,女主又一次把男主推到女配那去了。】
一股氣堵在胸腔。
進退不得。
憋得我呼吸艱難。
方馨是謝燃已逝的恩師的女兒。
自從半年前她父親去世,她帶著女兒方月月回國。
我和謝燃就陷入了莫名的冷戰怪圈。
我們五歲的孩子謝若被家裡氣氛影響,半夜總是做噩夢哭鬧。
我想起網上說的,夫妻關係直接影響孩子的心理健康。
於是我主動選擇和解。
提著燉湯去謝燃辦公室。
卻撞見方馨在裡面。
「我結婚了。」
「那又怎樣?」
方馨紅著眼圈,從謝燃身後圈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眼裡從來只有江笙姐姐。
「可是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喜歡……稍微分出一點。」
她哽咽著:「我只要一點點就好。」
謝燃沉默了。
很久都沒有說話。
那一刻。
我的手抖得差點握不住飯盒。
從小到大,喜歡謝燃的女生就如過江之卿。
但他生性冷淡。
拒絕別人總是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所以,他此刻的緘默,無疑等同縱容。
我突然意識到。
在謝燃這裡,除了我以外。
又多了一個例外。
故而方馨才會直白地朝著門外的我。
露出那樣挑釁的笑。
2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若若想快快去遊樂園!」
剛下學的謝若掙開周姨的手,飛奔向我。
我回神,連忙接住她。
經此提醒,我才想起今天是我們的親子日。
謝燃的原生家庭並不好。
父親好賭暴戾,母親柔弱怯懦,造就他冷淡疏離的性格。
謝若出生那天。
他惶恐又小心地抱著軟軟的她,眼神溫柔到溺斃。
「笙笙,現在就算讓我去死我也願意!」
謝燃的童年空洞,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
所以謝燃親自定下親子出遊日。
每年的十一月一日。
我們會放下手中一切事,陪謝若去主題遊樂園。
哪怕謝若逐漸長大,謝燃的事業版圖越做越大。
他也從未缺席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
謝若已經點開和謝燃的視頻通話,然後將兒童手錶高高舉到我面前:
「媽媽,求求你幫我問問爸爸!」
她表情可憐兮兮,可愛得緊。
不知為何,謝若和謝燃不親近。
或許在孩子的心裡,聚少離多的父親是天然有距離感的。
我笑了聲,接了過來,剛想逗弄她。
視頻接通了。
下一秒,方月月那張放大的好奇的臉出現在螢幕中。
笑意凝在臉上。
「爸爸說什麼啦?」
謝若見我僵住不動,頭拚命往前湊。
想到螢幕前看個究竟。
幾乎是本能的。
我迅速掐斷通話。
平靜地放下手錶,俯身拍拍她的頭:
「爸爸還在忙,今天媽媽和周姨帶你去。」
「哦……好吧……」
謝若低著頭,有些失落。
但懂事的她沒有吵鬧。
乖乖地跟著周姨去換衣服了。
見謝若上樓,我轉身收拾著出門要帶的物品。
收拾到三個萬聖節主題親子面具時。
我愣了一下。
然後挑出其中兩個小的裝進包里。
黑色那個,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反正也用不上了。
謝燃有偏執的界限感,不允許任何人碰他的手機。
親生女兒也不行。
謝若三歲那會,謝燃洗澡時手機響了。
謝若懵懵懂懂拿了,想遞給爸爸。
結果謝燃勃然大怒,發了好大一通火。
哪怕小小的謝若被他嚇得不輕。
哭得快要斷氣了。
從前女兒一落淚,謝燃立馬繳械投降。
我去攔,他不讓。
只是鐵著臉:
「讓她長長記性,知道什麼是不該碰的!」
3
小孩子的情緒像六月的雨。
來得迅猛,去得也洒脫。
謝若在主題樂園裡興奮得就像脫韁的野馬。
大冬天的,她玩得小臉發紅,出了一身汗。
我翻了下包,發現家裡帶來的溫水喝完了。
「休息會。」
我制住第八次沖向旋轉木馬的謝若。
拉著她往便利店走。
路過賣周邊飾品的攤子。
我下意識瞥了一眼。
然後,停住了步伐。
謝燃正站在小攤面前,單手插兜。
另一隻手漫不經心撥弄著虎頭面具,神色淡淡。
他旁邊,是方馨和方月月母女。
方馨彎著腰,給方月月試戴南瓜帽子。
方月月激動地比划著,臉色紅潤。
完全看不出是在發燒的樣子。
她和方馨不知說了什麼,倆人眼睛笑得彎彎。
謝燃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彈幕這時候又出現。
【男主笑得好溫柔,他這是想起以前陪女主和女兒來玩時的事了。】
【能讓他想想就會笑的人,也只會是女主了。】
我沒理彈幕。
給周姨打了個眼色,想讓她帶謝若走另一條路。
但謝若已經眼尖地看到了。
「是爸爸!」
謝燃轉頭,看清我的那一瞬。
嘴角頓時下壓。
【哈哈,因為早上女主提離婚的事,男主還在委屈呢。】
【其實男主沒忘記今天是家庭親子日,他是故意答應女配來的,就為了和女主偶遇,卑微得讓人心疼!】
【是啊,男主一直在等女主打電話給他,結果根本沒等到,最後只能自己灰溜溜來蹲媳婦了。】
我沒功夫看彈幕。
因為謝若此時已經撇下周姨,跑向了謝燃。
她咧開嘴。
以為謝燃是特意過來給她驚喜的。
結果被方月月一把撞開。
眼睜睜看著方月月撲進了謝燃懷裡,指著頭上的南瓜帽:
「謝叔叔,月月要買這個帽子!」
謝若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眼睛瞬間紅了。
在謝若的記憶里。
自己的爸爸從來不會抱別的小孩。
她小小的身軀緊繃著。
試圖竭力不讓眼淚掉下。
「我爸爸不會給你買!」
謝若爬起來,拍了拍衣角,走到方月月面前,大聲道:
「你撞到若若了,要道歉!」
方月月哼了一聲,揚起下巴:
「憑什麼?是你自己不看路!
「我還沒讓你跟我道歉,而且你憑什麼幫謝叔叔做決定!你真沒家教!」
方月月雖和謝若年紀相當。
但個頭比謝若矮一些,只能抬頭怒視。
謝若被她的無賴氣到:「明明就是你……」
「道歉。」
謝燃突然發話,嗓音淡漠。
謝若叉起腰,喜滋滋的晃著腦袋:「你聽見了嗎,我爸爸叫你道……」
「若若,道歉!」
4
謝燃冷聲重複。
謝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淚水瞬時在眼眶凝聚。
但她要強得很。
抿著唇就是不妥協。
方馨拉過方月月,笑得體諒。
「小孩子嘛,脾氣大點正常,我們沒事的,不要影響了你們的父女關係。」
謝燃沒搭話。
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厲聲道。
「謝若!」
謝若渾身一顫,眼淚吧嗒就掉在地上。
謝燃擰眉,還想訓斥她。
我心一揪,立即衝過去護住謝若:
「需要我也道歉嗎?」
謝燃憤怒的視線落入我冰冷的眼中。
他愣住了。
【看女主的樣子,該不會以為男主是為了給那對母女出頭吧?】
【女主不記得男主讀高中時被混混們欺負得很慘的事了?男主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那樣的人啊!】
【男主雖然嘴上在教育女兒,其實心裡都心疼死了。】
有病。
彈幕看得我皺起眉。
牽起謝若就想走。
被方馨攔下。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今天是你們的家庭日。
「是月月吵著要出來玩,我們對這裡又不熟悉,只好借走燃哥,姐姐,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方馨語氣滿含歉意,眼中卻有難以掩飾的得意。
「對。」
「什麼?」方馨困惑歪頭。
我揚唇冷笑:「是生氣了,然後呢,你不該給我道個歉嗎?」
不就是顛倒黑白嗎?
我也可以。
方馨沒想到我會這樣直接。
一時蒙在原地:「你……」
「不用。」
謝燃淡聲說。
「跟你們沒關係。」
他雙手插兜,神色竟然有些愉悅。
【女主吃醋了,男主暗爽!】
【救命,甜度超標了,我糖尿病都要犯了。】
【男主外表高冷,其實內心超敏感,所以他總需要反覆確認女主的愛意,磕迷糊了。】
我真的氣笑了。
繞開謝燃。
走到方馨面前,在她的尖叫聲中。
狠狠用力,將她踹翻在地。
「你女兒推了我的女兒,我還個手不過分吧?」
謝燃被我的爆發驚到。
「江笙?」
我不理他,抱著謝若徑直離開。
他扣住我的手腕,臉色難看極了。
「鬧什麼。
「給她們道歉!」
我毫不猶豫抬腳,高跟鞋的細跟精準對準他的鞋頭。
「你也滾!」
5
謝燃提著蛋糕進門時。
我剛放下謝若的書包。
自從那天之後,這還是謝燃第一次回家。
謝燃沒看我,只對著謝若晃了晃手中的袋子。
小女生看到甜品都會走不動路。
「噢耶,是雲上家的!若若最喜歡了!」
果然,謝若歡呼一聲。
立馬顛顛跟著謝燃去了飯廳。
【笑死,男主不回家本來是想給女主教訓,結果自己先忍不住了。】
【男主雖然不善言辭,但這行為不就是在向女主示弱嘛。】
我想了想。
沒阻止謝若和謝燃相處。
畢竟是謝若的親生父親。
還能害她不成。
我轉身上樓,打算洗一下謝若的校服。
有語音彈了進來。
是雲上的老闆娘。
因為謝若喜歡吃她家的蛋糕,我經常去幫襯。
一來二去,便加了老闆娘微信。
「江小姐,好久不見,想問問今天謝先生訂回去的兩個蛋糕,您還滿意嗎?」
我怔住。
謝燃訂了兩個蛋糕?
可他只帶回了一個。
雲上的蛋糕都是卡通造型,一般都是家長特意訂給孩子吃的。
另一個蛋糕。
他給了誰,不言而喻。
除了方月月。
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老闆娘那邊還在介紹:
「這是店裡推出的新款,用的是特製奶油,味道比以往更好,並且首次在夾心層添加了整整一斤芒果,您滿意的話……」
芒果?
我神色一愣。
而後急忙確認:「裡面放了芒果?」
「是的,這個謝先生也知道的,他……」
得到肯定的回答。
我顧不得別的,扔了手機。
慌忙跑下樓。
飯廳里謝燃已不見蹤影。
桌子上,蛋糕也只吃剩一點。
謝若正在撓臉,看到我立即癟了嘴:
「媽媽,若若好難受。」
她全身紅腫,嘴邊也起了水皰。
話音剛落。
謝若哐的一聲,直直倒在了地上。
我目眥欲裂。
大腦一片空白。
發了瘋般抱起女兒就往醫院沖。
直到親眼看著醫生給謝若安排上抗過敏治療。
我才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周姨姍姍趕來,帶著謝若的換洗衣物。
還有一雙鞋,我的。
我後知後覺低頭。
原來自己連鞋子都沒穿。
不禁苦笑。
難怪剛才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真的太害怕了。
謝若兩歲時,謝燃拿芒果逗弄她。
結果把謝若逗進了急救室。
也是從那時我們才知道。
謝若對芒果嚴重過敏。
嚴重到會直接過敏性休克。
謝燃那時愧疚極了,還敲打周姨:
「以後我不希望在家裡看到芒果。
「記不住,就別乾了。」
我看向窗外。
烏雲蠶食蔚藍,黑色潮水翻湧,肆意堆疊。
沉甸甸的。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6
我出病房時。
謝燃剛到。
他的髮絲因趕路,少見的有幾分凌亂。
見到我,他大步上前:「笙笙,怎麼……」
「你去哪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打斷他,語氣冷硬。
從謝若出事到現在,我打了無數通電話給他。
他一個都沒接。
「月月又發高燒了,方馨請我幫忙送去醫院。
「手機沒電了,沒接到你的電話。
「抱歉。」
謝燃還是疏淡的模樣。
我端詳他的神色。
笑得有些惡劣。
「你不會不知道你來醫院幹嘛的吧。」
「不是周姨出事了嗎。」
謝燃悠悠回答,聲音沒有任何情緒。
我氣得笑了聲,然後才道:
「你女兒因為吃了芒果蛋糕,直接休克了!」
迎著他震驚的眼神,我冷聲:「對!就是你特意買的那個!」
忽然想起昨天雲上老闆娘的那句話。
她說:「當時謝先生還回覆說,正好,孩子喜歡吃芒果味的。」
我深吸一口氣,問他。
「這一次,你還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謝燃肉眼可見的滯住。
隨即慌亂地握住我的手:「我一時沒注意,我當時是因為……」
他猛地停住。
大概是實在找不到語言,為自己辯解。
於是他生硬轉了話頭:
「若若呢?她怎麼樣了?
「她一定吵著找爸爸了吧,我進去看看……」
他往病房走去。
「你不配!」
謝燃腳步頓住。
「離婚吧,謝燃。」
7
此刻,我無比平靜。
【不要啊,女主別衝動!】
【男主生性沉默,他只是沒長嘴,不是不愛你。】
【女主在幹嘛,孩子不是沒事嗎,她就是男主的救贖,她還不明白?】
【男主不會拒絕的,只要女主要求的他再不願意也一定會做。】
我扯了扯嘴角。
只想這些該死的彈幕全都消失。
謝燃的確因為家庭原因,話少,缺乏安全感。
可他也曾在摩天輪上,大膽牽我的手。
在轉到最頂端時,虔誠地親吻我。
「笙笙,我們分不開了。」
我總想著,既然他性格如此。
那我就多遷就他吧。
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
這段關係逐漸被謝燃的沉默掌控。
我只能被動等待。
每次都要努力剖析,去分析,他每個行為背後代表的含義。
他用沉默占據高地。
不說,不聽,不解釋。
可現在想想。
這行為說好聽點是迴避型人格。
然而本質,不就是冷暴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