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並非簡單武夫,輝煌戰績背後是文治:按長安、洛陽、鄴城規格,在山西大同修建首都平城,讓游牧民族跨越千年進入封建社會;重視禮教文化,建立太學、搜羅藏書;無胡漢歧視,吸收各方力量,重用漢族士人,滅國後挑選有本事有聲望的亡國之臣委以重任;對內改革,以「離散諸部」制度打破游牧民族沿用幾百年的部落制,使民眾成為國家編戶齊民。深入了解會發現,拓跋珪是古今罕見的天才少年,堪比年輕版成吉思汗。
但一個人靠什麼崛起,往往因什麼跌倒。
拓跋珪的輝煌建立在極端野蠻、理性甚至殘酷的手段上:參合陂之戰活埋5萬降敵;柴壁之戰將投河自盡的敵軍將領屍體撈起排開以打擊士氣;對世仇鐵弗部搞「三光政策」,殺高層5000餘人丟黃河喂魚;賀蘭部曾有恩於他,但若反對就開戰,殺盡異己;同母弟弟拓拔觚與他一起經歷流放、復國,為防威脅王位,借敵人刀逼死弟弟;母親賀夫人因他心狠鬱鬱而終,他卻在其去世三天後就率部離開,不在意靈柩未下葬。
拓跋珪是殘忍、暴力、血腥的,復國過程中背叛或殺害了很多人,包括舅舅、母親、兄弟、子侄等親人。
但他也是成功的,帶領鮮卑崛起,使北魏逃離十六國輪迴,成為第一個在中原站穩腳跟的異族。或許因自幼經歷生死危局、軍事生涯殺戮過多,加上天生理性到殘忍的風格,拓跋珪晚年陷入嚴重精神疾病。他去世時僅38歲,35歲後因精神疾病大量服用「五石散」——這是續命藥、春藥和毒品的結合體,雖對某些疾病有效、能帶來快感,卻毒性巨大,致服用者舌頭萎縮、喉嚨長瘡潰爛,甚至暴斃。
在精神壓力和毒品刺激下,拓跋珪晚年喜怒無常:有時幾天不吃飯、喝水、睡覺;有時獨坐檯階反思,喃喃自語或悔不當初;有時出現幻覺,如發現轎子下有刺客,一劍捅去卻是轎夫;有時莫名生氣殺人,如將軍李栗因吐痰被刺死,大臣莫提因20年前嘲諷被殺,平原太守和跋因奢靡被殺並牽連家屬同僚,常山王拓跋遵因酒醉失禮被賜死,大將於悅因衣服華麗傲慢被殺,大臣賀狄干因言行像羌人被殺,魏王拓跋儀因惶恐出逃被賜死。他殺人後還將屍體擺在大殿,盯著踱步沉思——此時的拓跋珪已被毒品和心魔摧垮。
感念於母親的經歷,拓跋珪出台「子貴母死」制度:皇子被立為儲君,就殺掉其母以防太后干政。
一方面,拓跋部及草原部落有強大母系社會痕跡,母族話語權重,如拓跋什翼犍母親王夫人為扶他上位,與部落勢力打了14年戰爭;
另一方面,拓跋珪生母賀夫人太強勢,改嫁、綁夫投降、陪酒等行為左右他的意志,給他心理創傷,且賀蘭部仍是北魏大族,威脅政權。
在歷史慣性、幼年經歷和母族勢力影響下,他執行了這一制度。
公元409年秋,拓跋珪決定冊立18歲的長子拓跋嗣為太子,第一步就是逼死其生母劉夫人。
他對拓跋嗣說:
「當年漢武帝為防外戚干政殺了鉤弋夫人,我效仿武帝,讓你繼承大業,所以殺了你母親。」
生性孝順的拓跋嗣痛哭不止,令拓跋珪惱火,認為他不夠冷酷。拓跋嗣回寢宮後日夜痛哭,甚至逃出京城避禍。盛怒之下,拓跋珪準備立老二拓跋紹為太子,抓其母賀蘭夫人慾殺。危急時刻,賀蘭夫人派人向兒子求救。15六歲的拓跋紹血氣方剛,品行惡劣,曾因剝行人皮差點被拓跋珪弔死,此時一心救母,帶親衛、武士和太監夜爬寢宮,刺死熟睡中的拓跋珪。開創南北朝格局的一代雄主,竟死在兒子手下,時年39歲。
北魏的復國謎團、開國之旅和殘忍的「子貴母死」制度,隨拓跋珪的死真相大白。他不是好兒子、好丈夫、好兄弟、好領導,甚至很難說是好人,視道德、信用如無物,視人命如草芥。
但對北魏帝國而言,他是功至偉的好領袖、好皇帝:從一無所有、寄人籬下起步,憑頑強毅力、敏銳意識和出眾能力,帶領拓跋鮮卑及附屬部落從漠北草原走向文明,建立當時最強大的帝國。「君以此興,必以此亡」,北魏復國之謎,今日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