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這算是我們的家?
「怎麼了?」秦之洲回看我。
我立刻搖頭:「沒事。」
秦之洲看向我,仿佛明白了什麼,朝我伸出手來。
我遲疑片刻,慢慢把手放了上去。
秦之洲握著我的手,進了家門。
婚後第一頓飯,是秦之洲做的。
他穿著圍裙,耳朵里是藍牙耳機,邊講電話,邊翻牛排。
安排的媒體已經拍完了照片,在和秦之洲做發布確認,以及發布之後的引導控評。
牛排煎好後,門鈴也響了。
小松把鄭圈圈從學校接了回來。
鄭圈圈先叫我媽媽,又朝秦之洲喊了一聲爸。
喊完後,瞥了我一眼,又小聲改口叫叔叔。
秦之洲關火,意味深長地看向我。
我輕咳一聲:「那個……圈圈,以後可以喊爸爸了。」
鄭圈圈兩隻眼睛跟小燈泡似的,鋥光瓦亮:「爸爸,爸爸爸爸——零用錢可以再漲一千嗎?」
我對準他後腦勺就是一胡扇。
掉錢眼兒里去了?個熊孩子!
晚餐做得極為豐盛。
我太久沒吃西餐,控制不好切牛排的力道。
秦之洲把自己的那份切成小塊,動作自然地和我交換餐盤。
「爸爸!」鄭圈圈眨巴著大眼睛,撒嬌道,「我也想要切好的塊塊嘛。」
秦之洲眉眼不抬,淡淡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鄭圈圈閃亮的兩顆小燈泡,瞬間碎一地。
吃完晚飯,鄭圈圈扯著我衣服不鬆手。
到他睡覺的時間了。
我靠坐在床頭,懷裡摟著鄭圈圈,給他講手機里的成語典故。
「……公主和駙馬預感要分開的時候,一人拿半面銅鏡,作為重逢時相認的信物。後來陳國滅亡,他們被迫分離,公主流落到權臣家中做奴婢,駙馬千里迢迢去找她,憑著半面銅鏡,終於找到了公主……這個成語就叫做破鏡重圓。」
鄭圈圈一顆小腦袋靠在我腰上,小聲問:「爸爸媽媽是破鏡重圓嗎?」
我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說:「爸爸媽媽和故事裡的公主駙馬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鄭圈圈黑黝黝的眼睛看向我。
我想了想,回答說:「爸爸是深情不悔駙馬,但媽媽不是公主,媽媽早就當不成公主了。」
鄭圈圈用臉蹭了蹭我,含糊道:「媽媽是公主……媽媽一直都是公主。」
一連講了七八個故事,鄭圈圈困意襲來,閉上眼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我輕輕挪開他,掖好被子下床。
臥室的門被悄然推開,秦之洲走了進來。
屋子裡只開了一盞昏黃壁燈,秦之洲靠在牆邊。
他周身瑩潤溫暖,眸色像晃動幾番的醇酒,盛滿了琥珀韶光。
我豎起手指,示意他先出去。
秦之洲一把扯過我的手腕,反身將我壓在牆上。
杯酒潑灑,碎光月華。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吻下來,修長的五指在我腰側揉捏摩挲。
我嚇了一跳,掙扎著喘氣:「這是圈圈的房間,出去,出去再——」
話沒說完,整個人被騰空抱了起來。
我摟著他的脖頸,從下往上看,只見緊繃的下頜線和混著濃重慾念的眼眸。
……與當初喝醉酒時的青澀迷離相比,毫不掩飾慾望的秦之洲,將性張力漲到極點。
就,怎麼說呢,就很讓人受不了。
蟄伏了六年的渴望,變得迫不及待……
我盯著他清雋的鎖骨,慢慢湊過去,唇瓣輕觸,酥麻戰慄。
秦之洲身體一緊,腳步更快了。
臥室的門近在眼前。
「……等一下!」
我忽然喊停。
秦之洲一頓,低頭看我,啞聲問:「怎麼了?」
我臉色驟變,結巴了一句:「洗,洗手間……我要去洗手間。」
「我房間裡有浴室。」秦之洲低頭,親了親我的鼻樑,氣息滾燙灼熱。
「不是!」我攥著他的衣襟,耳朵根快燒著了,「我,那個,大姨媽好像……」
秦之洲臉色一僵。
我紅著臉說:「真的……沒騙你。」
秦之洲緊繃的身體和迸發的慾念逐漸消退。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得巧不如不來!
我躺在床上,抓著被子蓋到鼻樑底下,怯怯地看向秦之洲。
秦之洲端了杯熱水進來,手裡還有一顆布洛芬。
「先把藥吃了。」秦之洲說。
「不用,」我小聲說,「我生完圈圈,就沒有痛經的毛病了。」
秦之洲聞言,放下膠囊,把杯子遞給我。
我小口喝水,想緩解尷尬,說:「不是每個生了孩子的人都能緩解,我算比較走運的,好多人聽信謠言,為了這個去生孩子,結果都翻車了呵呵……」
秦之洲問:「疼嗎?」
「不疼啊,我不是說了嗎,我比較走運……」
「生孩子,」秦之洲看向我,目色深深,「疼嗎?」
我握著玻璃杯,無意識地按了按杯壁,片刻後,才點點頭:「疼。」
秦之洲拿走我喝了一半的水杯,雙手合握住我的手,低聲說:「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故作瀟洒地說,「要真說道歉,也是我道歉。我決定生圈圈是一股衝動,沒考慮你的處境立場,現在還得你承擔風險面對輿論……」
「風險輿論,我不在乎,」秦之洲抬眸看我,「我只在乎家人,在乎你和孩子。」
是家人。
不是夫妻。
我無意識地鬆了口氣,舒展眉頭,小聲嘀咕:「家人好家人好……家人最好……」
親親熱熱的事做不成了。
秦之洲看了眼時間,催我睡覺。
「你睡哪兒?」我問。
「客房。」秦之洲站起身。
我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壯著膽子說:「別睡客房了,這床夠大,能睡下兩個人。」
秦之洲掃了眼空餘的床位,又看了眼我:「一起睡,你確定?」
我頂住羞恥心,點了點頭。
秦之洲換好睡衣,掀開被子。
床足夠大,我和秦之洲之間的距離,足夠再睡兩個人了。
我深信,只要我臉皮足夠厚,害羞的就是秦之洲。
挪了挪身體,湊到秦之洲身邊,肩膀貼著他的肩膀,手臂挨著他的手臂。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這樣就圓滿了。
秦之洲卻忽然翻身側躺,手橫過腰腹,把我勾到他懷裡。
像我哄圈圈睡覺一樣,秦之洲輕輕拍著我,呼吸綿長悠遠。
-
偷拍,有。
傳言,有。
爆料,有。
少部分粉絲不停叫囂,要秦之洲工作室或者本人出來否認。
大部分粉絲心裡明鏡一樣,空穴不來風,秦之洲結婚這件事,八成是真的。
脫粉的人不在少數,光是「告別小作文」,我就看了幾百篇。
網上的風雨影響不到現實,秦之洲該去片場去片場,該拍戲拍戲。
處於風口浪尖,我索性家裡蹲,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點什麼差錯,平白給秦之洲添堵。
為此,我給老闆打了電話。
電話接通後,我直接道:「老闆,我暫時去不了店裡,跟你請個……」
「鄭恩恩!」老闆的怒吼直穿鼓膜,「你馬上讓秦之洲把那個惡婆娘領走!馬上!」
馬都沒他嘶吼的聲大。
我揉了揉耳朵,被震得嗡嗡響:「……你小點聲,什麼惡婆娘?誰是惡婆娘?」
「曲歡!」
我頓時愣神:「哈?」
老闆以為我沒聽清楚,還給我用拼音強調了一下。
「曲歡!娶玉——曲,喝完——歡!曲歡!」
「不是,」我連忙說,「我知道曲歡,可曲歡和你有什麼關係?她是秦之洲的經……」
我忽然沒了動靜。
經紀人。
老闆洪亮的嗓音帶出了哭腔:「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當年非要潛規則我的那個人,就是曲歡啊!」
怔愣好幾秒後,我重重咽下了口水。
想想曲歡的脾氣,再想想曲歡的手腕。
完美貼合老闆口中的強勢女霸王。
老闆逃了好幾年,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最終還是落在了如來佛的手掌心。
我不知道曲歡對老闆做了什麼,我只知道,男人要是嚎啕大哭起來,真沒女人什麼事兒了……
晚上秦之洲回來,我一雙眼睛跟雷達似的,上上下下掃描他全身。
秦之洲換完衣服,拉開冰箱門:「晚上想吃什麼?」
「都行。」我心不在焉,直直看他的臉。
雖說和老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但秦之洲這張臉完美到無死角。
曲歡不可能不喜歡,曲歡肯定喜歡,這麼好看的秦之洲,她憑什麼不喜歡,沒理由嘛!
「一直盯著我看,」秦之洲開了水龍頭洗菜,「我臉上有東西?」
我吞吞吐吐地說:「你經紀人曲歡和我老闆,好像以前就認識。」
秦之洲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我狀似隨意道:「我老闆說,曲歡覬覦他的美色,想潛規則他……」
秦之洲連嗯都懶得嗯了,他不關心別人的八卦。
我把心一橫,乾脆問:「曲歡是不是也潛規則過你?」
秦之洲拿了顆洗得乾乾淨淨的小番茄,塞到我嘴裡:「我只被你潛規則過。」
「真的?」我腮幫子鼓溜溜的。
「真的。」秦之洲嘴角噙笑。
我笑彎了眼眸,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秦之洲低眸,一張薄唇要親過來。
「媽媽!」
大門開啟,鄭圈圈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我回來啦!」
我連忙站直身體。
秦之洲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按在已經撲過來的鄭圈圈頭頂。
強勢地將鄭圈圈腦袋轉過去,這個吻落了下來。
吃完飯,洗澡完,我照慣例要去哄圈圈睡覺,卻被秦之洲攔了下來。
「我去。」秦之洲語氣淡漠。
我點點頭,畢竟是親父子,培養感情很重要。
躺在床上,我左右翻身,擔心秦之洲搞不定鄭圈圈。
不到十分鐘,臥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我連忙坐起身:「怎麼樣?圈圈睡了嗎?」
「睡了,」秦之洲掀開被子,「以後你不用再他哄睡覺,他不需要了。」
我沉默良久後,艱難地問:「……圈圈,還好嗎?」
秦之洲把我拉回懷裡,淡淡道:「到了懂事的年紀,就不該再任性,他能理解父母,是個好孩子。」
我:「……」
隔著走廊和兩道門,仿佛都能聽見鄭圈圈捶枕頭的聲音。
窩在秦之洲懷裡,我小聲說:「那個……快走了。」
秦之洲親了親我額角,問:「很著急?」
鼻尖掃過他挺立的肩骨,我恬不知恥地說了實話:「是啊……特別急。」
仙男下凡,把持不住。
秦之洲把我抱得更緊了,胸膛微震,仿佛嘆笑。
第二天早上,秦之洲問我能不能陪他一起去片場。
這有什麼問題!
秦之洲見我不假思索地答應,眼眸中幽光流轉:「行內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結婚的事,在外人面前,恩愛人設不能崩。」
「沒問題!」
我豪氣干雲的同時,還有點視死如歸的決心——狗糧在身,見人就撒。
秦之洲一到片場,立刻被導演擒拿。
我挽著他手臂,做小鳥依人狀。
秦之洲低頭看我。
我朝他眨眨眼,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這位是?」導演注意到了我。
不等秦之洲開口,我率先回答:「他老婆!」
導演啊了一聲,像受到某種衝擊,整個人都愣了。
他傻眼,不耽誤我敬業。
「我姓鄭,」我矯揉造作地夾子音,「謝謝您對我老公的照顧,辛苦了。」
導演僵硬地搖搖頭,還沒怎麼回過神來。
秦之洲牽了牽嘴角,心情舒暢。
秦之洲是影帝,有獎盃為證。
我覺得自己不遑多讓,演技一流。
他做著妝造,我化身誇誇族。
天上地下,宇宙銀河,上數兩千五百年,下數兩千五百年,上下五千年,再也找不出比我老公更帥的男人了!
秦之洲沒忍住,笑了一聲。
「誒!秦老師您別動啊!」化妝師哀叫,一筆將眉毛畫到太陽穴。
秦之洲輕咳道歉,給了我一個眼神:「恩恩,可以了。」
我捧著臉,沉迷在美色中。
不誇張,是真帥!
秦之洲帥的不只是臉,靜態美人比比皆是,動態風姿才真絕色。
吊威亞升起,秦之洲又被當做風箏鎖在半空中。
這次不單單要飛,還有交手的戲份。
秦之洲單手掣劍,水色衣紗獵獵風起,擊退一撥又一撥的黑衣人。
導演喊卡,秦之洲被放了下來。
化妝師衝過去補妝。
等秦之洲補完妝,不遠處導演喊道:「各部門注意,再來一遍,威亞吊高一點。」
我皺起眉:「我覺得剛剛那遍就很好啊。」
秦之洲道:「不要你覺得,拍攝現場聽導演安排。」
「可這場打戲都拍第四遍了。」
我忍不住說:「第一遍是配角沒擺好動作,第二遍是有人掉了兵器,第三遍是拍攝角度不對,這遍又說威亞吊得不夠高……這些都不是你的問題,沒道理讓你跟著試錯。」
電視劇里飛天遁地看著很爽,實際拍攝的時候一點也不輕鬆。
一個大活人被吊高十多米,上上下下來回翻騰,那種失重感,誰上誰知道。
秦之洲舞蹈出身,體力夠好,就這還滿頭都是汗。
我看得很心疼。
「沒關係,」秦之洲朝我笑了一下,安撫著說,「我受得住。」
導演的催促聲響起,秦之洲被高高吊起。
第五遍也沒能讓導演滿意,又開始第六遍。
我踢了踢地上的石頭子,眉頭擰成了一股繩,問秦之洲的助理:「這戲一直都是這麼拍的嗎?」
小檸看了看周圍,小聲說:「一直都是這樣。簽合約的時候,寫好了每天拍攝八個小時,剛開始導演還能遵守時間,後來商量著問能不能趕趕進度,秦老師答應了。估計是看秦老師好說話,動不動就重拍,加班加點都成了理所當然。」
我聽得有些火大。
第六遍還是不行。
導演覺得,黑衣人的動作不夠統一,呈現效果不好看,要求再來一遍。
秦之洲腳下虛空,穿得又是層層薄紗,拍起打戲本來就不易。
從早上拍到下午,再好的體力也受不住。
況且早過了合約寫明的八小時工作制。
配角有問題,配角不能練好了再上嗎?
威亞不夠高,就不能算好高度再把人吊起來嗎?
拍攝角度不對,那就應該找准了角度再拍。
秦之洲有什麼理由要為別人的失誤耽誤自己的進度?
「最後一遍!」我抓著方巾,擦秦之洲額頭的細汗,「絕對最後一遍,再拍下去,你就要累死了!」
不管秦之洲答不答應,我絕不同意再拍下一遍。
所幸這次還算順利。
高度夠了,配角沒拉胯,正常對打來往明確。
我剛要鬆口氣,控制威亞的設備忽然運轉,半空中水色身影被甩了出去。
「秦之洲!」
我睚眥欲裂,心跳驟停。
秦之洲被甩到屋脊上,後背重重摔落。
「快把秦老師放下來,快!」導演喊。
秦之洲被放回地上,所有人一股腦地衝過去。
我不敢碰他,只顫聲問:「你怎麼樣?」
秦之洲動了動四肢,扭腰時,猛地抽了口氣。
「秦老師,你怎麼樣?」導演湊過來,問,「還能堅持一下嗎?」
我心頭火起:「堅持什麼堅持!叫救護車!」
小檸立刻打電話。
我握著秦之洲的手,劇烈不安:「腰還是背?哪裡疼?疼得厲害嗎?」
秦之洲臉色不好,妝容遮不住一片蒼白。
他反手握住我,輕喘著說:「我沒事……別怕,別怕……」
說著不讓我怕,自己卻疼得冷汗直流。
我眼眶一熱,眼淚滾著珠兒往下掉。
秦之洲被送到醫院,直接掛了骨科急診。
一通檢查下來,結果不算太壞。
沒傷到骨頭,背後大面積挫傷,屬於比較嚴重的皮外傷。
導演急急地問醫生,這種情況還能繼續拍戲嗎?
醫生不是業內人,只說最好還是先修養。
我和導演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往秦之洲的病房走。
導演不停勸我,讓我無論如何要說服秦之洲,拍戲的進度不能停。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實在忍無可忍。
站在走廊里,我怒道:「秦之洲是個人,不是布娃娃!他疼成那樣,你就只顧著拍戲!」
導演沒想到我會翻臉,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就皺眉道:「我是導演,我不拍戲我幹嘛?他又沒斷骨頭,怎麼就不能堅持一下?這部戲的資金有限,萬一拖到沒錢拍了怎麼辦?你給墊付啊!」
我把「墊付就墊付」這幾個字咽了下去。
如果我還是小鄭總,秦之洲怎麼會傷成這樣!
導演見我不說話,冷哼道:「業內都說,秦之洲是年青一代里有名的敬業,我衝著他的名聲才給了角色,結果小病小傷就撂挑子。現在的演員嬌生慣養,吃苦不行,耍大牌一個比一個強。」
我眼睛裡直噴火:「秦之洲為了一場戲反反覆復拍了七八遍,吊了好幾個小時,連口水都喝不上。他是個演員,只要把戲演好就是敬業,不是非得帶傷上陣,非得加班加點,非得要求一個人履行合約以外義務,那不叫敬業,叫壓榨!叫歪風邪氣!」
導演氣得瞪眼,指著我罵道:「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影視圈才眼看著要完了!」
「沒有我影視圈就好了?」我反唇相譏,「那我可太重要了,你乾脆把我供起來吧。」
導演臉色鐵青,喘著粗氣,一副隨時要和我拚命的架勢。
「胡叔,這是怎麼了?」
百合花濃烈的香氣伴隨甜膩的笑聲傳來,「怎麼還生起氣來了?」
「是關雎啊,」導演看向走來的人,平復了一下臉色,「沒什麼。」
李關雎懷裡抱著花束,眼眸掃過我,又笑著說:「聽說之洲受傷了,正好我在附近拍戲,就過來看看,他怎麼樣了?」
導演冷哼:「皮外傷,能有什麼大事。」
李關雎笑吟吟地說:「我爸總說,胡叔拍戲謹慎,尤其注意保護演員,不像他,要求苛刻,為了效果好,什麼保障都不顧。」
「我和你爸比不了,」導演沒好氣瞪我,「你爸是國際名導,演員到他手裡,都老老實實,我名氣小,駕馭不動大牌影帝。」
「影帝再大牌,也是導演捧起來的,」李關雎笑著說,「之洲前幾天還和我說,能演胡叔的戲,他受益良多。」
我在一旁冷眼旁觀。
李關雎長袖善舞,把導演哄得高興,又圓滑地說服他,讓秦之洲休息幾天。
導演走後,李關雎笑著看我。
她明眸善睞,聲如其人,當初替秦之洲接了電話,也是這樣的笑語晏晏——我在她說話的一瞬間,就想起來了。
「鄭恩恩。」她精準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眯了眯眼眸:「你認識我?」
「有什麼不認識的,」李關雎看向我,語氣譏諷,「圈子裡從來沒有秘密,我不但認識你,我還知道秦之洲是你捧起來的。你把他捧出了名,又不要他了,雖然不能理解你的決定,但我感謝你的及時放手,才讓秦之洲有了今時今日。」
這話聽著刺耳,我皺眉道:「我沒有不要他,我們已經結婚了。」
「只是結婚,」李關雎眼含不屑,「結婚不是永久綁定的契約,是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當年能呼風喚雨的小鄭總,是當年的事,現在的你,沒有任何資本來維持這段婚姻。」
我沉著臉,一聲不吭。
李關雎有些得意道:「秦之洲有名有利,你有什麼?花容月貌、富可敵國、才高八斗……你一樣都不占,唯獨給他生了個孩子,可孩子不是能綁住人心的手段。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相互成就的結合才能長久,秦之洲這麼優秀的人,註定要匹配和他同樣優秀的另一半。」
我冷眼看向李關雎:「所謂優秀的另一半,說的就是你自己?」
李關雎笑了:「難道是我表達得不夠明確嗎?
「六年前,我第一次見到秦之洲,就很喜歡這個人,可惜他那時是有主的。後來他一心奔事業,我也不允許自己原地打轉,就耽誤到了今天……可能還會再耽誤一段時間,但我還年輕,我等得起。
「時間過得越久,我和秦之洲會站得越高,那是你永遠攀爬不到的地方。
「地位和涵養不對等,再深刻的感情也彌補不了這個差距。
「秦之洲說的話,你聽不懂,秦之洲做的事,你理解不了,夫妻之間無法溝通,婚姻變得無趣厭倦,爭吵和矛盾充斥彼此的生活。
「最後你會得到什麼?
「一張離婚證,和一地的雞毛。」
……
我蹲坐在牆邊,低低垂著腦袋。
我不是演員,可我卻好像拿到了既定的劇本。
兩個思想差距不同的人……一個高,一個低……高的那個疲憊不堪,低的那個惴惴不安……
相互沉默,不再交流,這只是開始。
慢慢會演變成不滿,然後是不滿的情緒累積。
爭執,衝突,指責,謾罵……
圈圈怎麼辦?
我瞪著眼睛,滿心恐懼。
……不該結婚的。
圈圈怎麼辦?
我不打圈圈,不給他找好多爸爸。
圈圈可以不要像我一樣嗎?
「恩恩姐!」
我依稀聽見小檸在喊我。
「恩恩姐!」小檸跑過來,驚訝,「你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手裡,臉上,全是眼淚。
連衣襟都濕了。
我呆呆地看向她,輕聲問:「我說我沒哭……你信嗎?」
「這還沒哭?」小檸從包里掏出紙巾,「快擦擦,都是眼淚。」
我接過紙巾,苦笑了一聲。
真沒哭。
只是情緒稍有波動,眼淚就病態地往下掉。
「恩恩姐,」小檸說,「秦老師在找你。」
秦之洲……
我瑟縮了一下,說:「……知道了。」
擦乾淨臉,我走到病房門口,擰開了門。
秦之洲穿著條紋病號服,趴在枕頭上,旁邊的沙發上坐著李關雎。
「恩恩。」秦之洲看見我,眼眸透徹,「過來。」
我走到床邊,輕聲問:「還疼嗎?」
秦之洲搖了搖頭:「不疼了,你別擔心。」
我嗯了一聲,沒說話,看著秦之洲疲憊的樣子,眼眶裡又開始蓄水。
不等我抹眼淚,李關雎對秦之洲說起了剛剛的事。
「……胡導的脾氣你也知道,鄭小姐差點和他鬧翻,要是真掐起來,醫院的屋頂都不夠掀的,幸虧我爸和他關係好……」
秦之洲看向我:「你和導演吵架了?」
我心裡一緊,低了下頭:「嗯。」
秦之洲握住我的一隻手,平淡道:「吵架沒關係,別動手就行。」
我倏地抬眸,「誒」了一聲。
秦之洲拉著我的同時,對李關雎淡聲說:「恩恩一直是這樣的脾氣,她不針對誰,只是心疼我……現在比以前理智多了,以前,她都是直接上手的。」
李關雎臉上的笑凝住了:「還動手?」
「嗯,」秦之洲勾起嘴角,「大學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樣的事。」
秦之洲提起大學,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過動手的時候。
那時秦之洲為了生活,晚上會去酒吧給歌手伴舞。
他長得出挑,跳舞又好,不可避免會被要求做些不情願的動作,譬如摸胯抖腰,下流騷包。
有一次我去酒吧偷偷捧場,正好撞見。
喝得爛醉的富婆把一沓鈔票甩在秦之洲身上,趾高氣揚,讓他玩個鋼管,跳個花活。
我也趾高氣揚,抄起酒杯潑了她們一臉。
那次我帶了保鏢,壓著兩個女人不費吹灰之力。
我學她們,把一沓鈔票甩了又甩:「睜大狗眼看清楚,這他媽是我的人,我花錢都買不起,你們算老幾?誰敢欺負他,讓他不高興,我就讓誰十倍、百倍不如意!」
那晚最後的結果,是我用口紅在她們臉上寫了「丑」字後,把人扔了出去。
轉身看見秦之洲在定定地望著我。
酒吧燈光迷醉,我氣勢全無,摸著耳垂道:「我不是故意跟著你,這不是……巧,巧合嘛……」
「是巧合嗎?」秦之洲靜靜地問。
「應,應該是……吧?」我把耳垂拽得通紅,硬著頭皮說謊。
大概是因為我「英雄救美」打動了秦之洲。
不久後,我們確定了關係。
……
「恩恩的脾氣已經很好了。」秦之洲說。
李關雎扯了扯嘴角,不明白秦之洲對脾氣好的定義是什麼。
略過這個話題,李關雎問:「你和胡導這部戲結束後,要多久能進我爸的劇組?」
秦之洲真的要和李關雎二搭了?
我豎起耳朵,難免緊張。
「這件事你應該去問曲歡,我的工作時間由她安排。」秦之洲說。
「我問過了,」李關雎語氣不善道,「曲歡推了這部戲的事,她沒告訴你嗎?」
我心頭猛跳,李儒的戲都推,曲歡怎麼——乾得這麼漂亮呢!
對於曲歡推了戲約的事,秦之洲表現得很平靜,並不打算改變這個決定。
李關雎一再邀約,甚至連「你是覺得我爸的戲不好嗎?不稀罕演嗎?」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奈何秦之洲就是不鬆口,一再強調經紀人的決定不能改。
李關雎也不是傻子,她看向秦之洲,問道:「曲歡推了戲約,到底是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秦之洲一臉平靜地回了兩個字。
「抱歉。」
李關雎臉色難看,再也沒了笑容,她冷聲說道:「我爸這部戲籌備了很久,你錯過這麼好的角色,可不要後悔!」
「角色是好角色,」秦之洲淡淡道,「可惜,我沒這個機會。」
李關雎滿臉慍怒,拎包就走。
病房門被重重甩上,我努力壓著上翹的嘴角,意興闌珊地問:「李儒是大導演,李關雎又是你的白月光,你為什麼不答應?」
秦之洲皺眉:「什麼白月光?」
「《鏡水緣》呀,你男二,她女主,你求而不得,黑化瘋魔,她可不就是你的白月光嗎?」
「胡說八道,」秦之洲捏了捏我的手,低聲說,「我已經沒有白月光了。」
已經沒有。
那就是曾經有過。
誰呀?
我望向秦之洲,秦之洲枕著手臂,正側頭看我。
瞳眸交錯,四目相對。
心弦在瞬間漏了一拍。
秦之洲的嗓音清冷又沉穩:「我每晚都能擁月入懷,不是求而不得,是有求必應。」
猝不及防的情話讓我紅了臉。
明明是個寡言內斂的人,怎麼忽然就放大招了呢……
我胡亂想著,手指又被攥了攥。
「怎麼?」我看向秦之洲。
「拒絕她的理由,」秦之洲望向我,「我已婚有子,不想落人口實,炒 cp 傳緋聞,你會不高興。你如果不高興,我就更不高興。」
我忽略臉上的溫度,真誠地問:「要不再做個腦 CT 吧?」
這些話放在以前,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難道說,這一摔……把人設摔崩了?
如果說這會兒,我是十分懷疑。
那之後,就是非常確定。
「恩恩,把那束花拿出去。」
「為什麼啊?」
「太香了,我聞不到你的味道了。」
「……」
「秦之洲,晚上想吃什麼?」
「香芋排骨。」
「還有呢?」
「你親手喂的香芋排骨。」
「……」
「別動,我給你擦擦臉。」
「恩恩,我好看嗎?」
「好,好看呀。」
「能讓你覺得好看,就不算白長。」
「……」
不對勁。
真的!
很不對勁!
秦之洲以前沒長談情說愛的嘴,現在是滿嘴都是談情說愛。
被他弄得心慌意亂了好幾次後,我忍無可忍地朝他喊:「你到底是怎麼了?!」
「不怎麼,」秦之洲平靜回答,「只是喜歡你,想說出來而已。」
噹啷一聲。
我手裡東西直直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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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秦之洲感情最好的時候,是確定關係那段時間。
我花錢買人,交易徹頭徹尾。
秦之洲拿錢辦事,純粹盡職盡責。
他沒說過喜歡我,我也不提喜歡他。
這麼多年過去,孩子都會要零花錢了,他卻輕描淡寫地把那兩個字說了出來。
……不但說,而且掛在嘴邊,動不動就複製粘貼。
第一次聽,我差點沒喘過氣來。
第二次聽,我心臟怦怦亂跳。
第三次聽,我臉紅心跳耳熱。
聽到第六次時,我乾脆捂住他的嘴,又急又惱:「別說了,你再說,我今晚要睡不著了!」
沒錯,今晚。
短短兩個小時,收到六次表白,擱誰誰都受不了。
秦之洲咬了我指尖一下:「嗯,今晚不說喜歡你了。」
我:「……」可以召喚神龍了。
「摔下來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準備,不知道自己是能落在屋頂,還是直接掉在地上,也沒想過受傷是輕還是重,只覺得滿心都是遺憾。我對你和對別人一樣,不願意交流更多,這很混蛋——你明明是特例,我明明可以告訴你,我如果不說,你又怎麼會知道,有些感情,除了體會還有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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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洲在醫院只修養了一天。
不管我怎麼阻止,他都堅持要去片場。
「你說得沒有錯,作為演員,拍好戲是一種敬業,不接受強制壓榨是對的,但除此之外,還有人情世故和相互理解。
「得到優於普通人的酬勞,本就該付出的比普通人更多,現在這樣,已經很不對等了,別人遵循自我利益,我遵循竭盡全力。」
秦之洲主動帶傷上陣,導演還算是有良心,讓他先拍文戲,武戲最後拍。
半月後,這部劇終於殺青。
導演在微博、採訪、新聞、通稿……但凡能發言的地方,不吝讚揚,把秦之洲誇得天花亂墜。
粉絲敢怒不敢言,還得謙虛地說謝謝,這都是秦之洲應該做的事。
我不吃這套,殺青當天,就把秦之洲拉到醫院,重新做了一遍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我和秦之洲同進同出,幾乎是半公開的關係。
隨著轟轟烈烈的脫粉大潮過去,留下的粉絲似乎也看開了。
始於顏值,陷於才華。
說到底,還是得益於秦之洲當年的選擇。
在最該撈錢的流量時代,毫不戀戰,堅決轉型,成了靠作品撐腰的人。
這也讓核心粉絲理直氣壯。
秦之洲結婚怎麼了,他一個成年人,沒人規定不能成家立室,粉絲專注好作品,黑子才揪私生活!
「……這算塌房,但又沒完全塌房嗎?」我刷著手機,自言自語。
「什麼?」秦之洲坐在沙發上,翻看劇本,聽見了我的話。
「我說你粉絲呢。」
我躺過去,把頭枕在他腿上,舒舒服服地往下看:「都在維護你,說期待你的新作品,這屬於高質量理智粉吧?」
「這些不是粉絲,」秦之洲翻了一頁劇本,說:「是支持我,理解我的影迷。」
因為是影迷,所以才期待作品。
我放下手機,問道:「你真的不和李儒導演合作嗎?」
李關雎始終沒放棄,在秦之洲上一部劇殺青後,找了各種人脈渠道,希望秦之洲能接《殷陵》。
「真的。」秦之洲回答。
我鼓了鼓腮幫子,不情不願道:「公私還是要分分清楚的,你的影迷都在期待你演好劇,要是因為我錯過機會,影迷肯定會對你失望。」
「我拒絕李關雎和我演不演好劇沒關係,」秦之洲專注劇本,隨口道,「國內不只《殷陵》一部好劇,《殷陵》也不見得真那麼好。」
我爬起身,把腦袋湊過去:「這個劇本你都看了好幾天了,很好嗎?」
「還不錯,」秦之洲說,「是個犯罪懸疑劇,反派角色很有挑戰性。」
「是嗎?我看看,我看看。」我貼著秦之洲,往劇本上盯。
秦之洲往左挪了挪劇本,我追著往左挪了挪腦袋。
秦之洲往右挪了挪劇本,我又跟著往右挪了挪腦袋。
最後秦之洲啪地合上了劇本。
「我還沒看完呢!」
我叫起來,才看了兩行,連主角是誰都沒明白。
秦之洲扔下劇本,把我抱到腿上坐好,捏了捏我的下巴:「這是一個關於經濟犯罪的故事,警官學院的教授有一個得意學生,學生對破案有天賦,又得到教授的悉心培養,勵志成為優秀警察。一次突發案件,市面假鈔橫行,銀行系統被攻破,地下金庫躺著無名屍體,教授被聘為專案組顧問,帶著他的學生查找真相。層層反轉,步步遞進,最後真相大白,原來真正的犯人就是……」
「你先別說!」我連忙叫道,「我自己看行嗎?別劇透呀!」
秦之洲低笑一聲:「原來真正犯人就是那個教授。」
「別說別說快別說了!」
「他玩弄人心,一邊培養學生,一邊暗中犯罪……」
「秦之洲!」
「最後的結局,這個教授……」
「不要說了!」
「這個教授啊……他……」
「不聽不聽,我不聽!」
我捂著耳朵,瘋狂搖頭。
秦之洲抬起我下巴,笑著說:「捂著自己的耳朵有什麼用,堵住我的嘴才是一勞永逸。」
說得對!
我放下雙手,改捧著他的臉,重重親在他唇上。
秦之洲放任我親來親去好半天,一手按著我後腦,把這個流於表面的吻,加深到唇齒舌尖都糾纏一起。
劇烈的親吻讓人目眩神迷。
我被他抱起來的時候,兩條腿纏在他腰上,邊親邊被托著進了房間。
「等,等一下,」我抓著解開一半扣子的衣領,喘著氣說,「圈圈快放學了……」
「還有一個小時。」秦之洲啃吻頸側,呼吸撲散。
「真不行……」我掙扎。
一個小時根本不夠他折騰的。
秦之洲抓起薄被,卷著我和他的身體,牢牢貼合。
一連串的親吻由上至下,我弓似的撐起身體,勾著他肩膀,無力抵抗,全面潰敗。
我趴在餐桌前,有氣無力地往嘴裡扔水果。
秦之洲把鍋碗瓢盆放進洗碗機,回身擦廚灶污漬。
鄭圈圈從浴室鑽出來,腦袋頂著小黃鴨毛巾帽,兩邊卷著小犄角,看起來像個水靈靈的女孩子。
我把毛巾拿下來,擦乾他頭髮上的水。
鄭圈圈晃了晃腦袋,漆黑的頭髮划過漂亮的眼角眉梢。
「可以了。」我摸了摸,不濕了。
鄭圈圈踮起腳,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媽媽晚安。」
目送圈圈跑回臥室,我感慨道:「圈圈和你長得這麼像,以後肯定是盛世美顏,你會讓他進娛樂圈嗎?」
秦之洲收拾乾淨廚房,把微波爐里熱的一杯牛奶端出來,放到我面前:「他將來要走的路,由他自己決定,我不參與他成年後的人生。」
「如果他要演戲,子承父業,也不是不行,」我握著牛奶杯,默默道,「……總不能像我,無所事事。」
一個月前,老闆把店關掉了,連夜提桶跑路,說是要避避風頭,不想再度失身女魔頭。
這個「再」就用得很精髓。
老闆不幹了,我也失業了。
又趕上無數媒體狗仔都盯著秦之洲,我只能窩在家裡摳腳保平安。
我一點都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可不過能怎麼樣呢?
就算沒有狗仔沒有媒體,我這樣只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沒半點技能專長的人,註定無法在社會立足。
沒有地位、沒有工作,就算每天睡在秦之洲身邊,我也沒有安全感。
秦之洲把劇本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兩周,修修改改,塗塗抹抹,最後答覆對方,這劇他接了。
簽約之前,他帶著我出了次門。
目的地是一棟寫字樓,走出電梯一片空曠。
「這是哪?」我好奇地問。
「你以後要工作的地方。」秦之洲牽著我的手,走到窗邊,「這裡採光不錯,給你做辦公室怎麼樣?」
我很蒙,不明白哪來的辦公室,又要我做什麼工作。
秦之洲說:「我和公司的合約快到期了,到期後,我不打算續約,個人工作室也不再掛靠公司名下。」
我下意識地開口:「你想單幹?」
「確切地說,是和曲歡合作,」秦之洲笑了笑:「她在圈裡多年,人脈寬廣,由她做資源對接。我提供初始資金,挑大樑接本子演戲,現在還缺一個負責簽約新人的伯樂。創業初期,各方面都不是很成熟,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但好歹是夫妻店,就當幫幫我,你不會坐視不管吧?」
我反應慢了大半拍,等秦之洲說完,才意識到:「……你要我負責簽約新人?」
「可以嗎?」秦之洲望向我,輕聲問。
當然可以,但——
「為什麼要找我?」我抿了抿嘴唇,「你是……因為可憐我嗎?」
「我是希望你能可憐我,」秦之洲坦然道,「我不懂商業運作,性格不夠溫和,迎來送往的事一概不知,我需要你幫我。這個位置很重要,必須交給信任的人,我只信自己的家人,只信你。」
我無措彷徨:「可我已經很多年不管事了,我怕萬一能力不行,萬一出錯了怎麼辦?」
「別怕,」秦之洲把我抱進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有我在,你只管放手去做,小鄭總一直自信滿滿,從不瞻前顧後,我對你有信心。」
秦之洲這聲小鄭總,叫得我心癢難耐。
我太懷念以前的鄭恩恩了。
桀驁不馴,任性張揚。
可我又不得不再三猶疑。
我真的能幫到秦之洲嗎?
我真的有能力握住這個機會嗎?
我真的可以做回曾經的自己嗎?
……好像,不是不行,不是做不到。
是必須得行,必須要做到。
現在的鄭恩恩,沒辦法和秦之洲站同一高度,與其擔驚受怕,戰戰兢兢,不如在可能成功的路上莽一回。
況且,這條路上並不單單我一個人,秦之洲也在左右。
就算失敗,也是一起失敗。
想通了這些,我對秦之洲用力點了一下頭。
你喜歡曾經的小鄭總,我就讓小鄭總回到你身邊。
……
……
兩個月後,秦之洲合約到期,如他所願,到期不續。
合約結束當天,秦之洲萬年不用的微博,破天荒地發了一條動態。
「水心娛樂,正式成立。千帆渡洲,感恩今夕。」@小鄭-ZONG@曲盡成歡
《番外:不哭》
妝檯後的人也站起身來,緩緩轉身。
「「「」穿著黑衣服的年輕女人撐著一把傘,靜靜地看向墓碑。
「我快十年沒來看過你們了。」女人眼淚滾落,聲音卻平淡得仿佛不是哭泣。
墓碑上刻著【鄭輝業】【廖問蘭】,這是一座合葬墓。
墓中的兩個人,生前從未有過一天恩愛,死後卻要埋藏在一起。
「我已經很久不做以前的噩夢了,」女人看向廖問蘭的名字,「快忘記被你打得只剩一口氣是怎麼感覺,也不太記得到底有多疼,才會聲嘶力竭地哭著喊著,求爸回家。每次爸因為我回來,我都感到絕望,因為下一次,你只會更用力打我,到最後,不用你動手,我也會木然地掉眼淚。你既然恨爸薄情寡義,花心出軌,又為什麼要用喪心病狂的手段,來維持這段不堪的婚姻?因為不甘嗎?還是因為爸事業有成,而你始終灰頭土臉的不安?你大概不知道,你死後不久,爸就再婚了,娶了一個十八歲的女明星,漂亮得一塌糊塗,你沒能守住婚姻,也沒能守住爸的心。」
女人說完,又看向鄭輝業,勾了勾嘴角:「我至今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你覺得我缺乏母愛,就拚命再婚,娶了一個又一個。你到底是希望補全我,還是單純只為了釋放自己的本性?你每娶一個,就要我改口喊媽,以為不生別的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愛,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表面對你言聽計從的小妻子,背地裡是怎麼對我下死手的。你可以不要別的孩子,她們不行,年輕貌美的女孩嫁給中年禿頂的富豪,難道是因為愛?爸,除了媽以外,從來沒人愛過你。這個事實,在你破產跳樓時應該也明白了,所以你的遺囑是同媽合葬。」
女人自顧自地笑了一聲,望向漆黑的墓碑:「你們這場婚姻,這段人生,充滿了荒唐,可到你們死後,又都得償所願,仿佛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呢?因為你們,怕極了婚姻,甚至畏懼愛情。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不敢回應他的感情,只能拚命用錢維繫彼此的關係。當我沒錢的時候,我甚至不敢再見他一面,愚蠢又懦弱地退出了他的人生。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沒有結婚,卻意外有了一個孩子。我不懂怎麼做母親,但我想,只要是和媽完全不同,應該就算合格了吧……我的圈圈很聰明,他從來不哭, 他不是我,我也不會讓他變成我。
「後來, 我結婚了,和我愛的人,圈圈的父親。他一開始不能理解, 為什麼我不情願結婚,為什麼一提結婚,我就哭成那樣。因為在我的意識里,結婚是不幸的, 結婚是愛情的絕路, 我不想結婚, 不想和他的關係變成你們這樣。
「爸,他不是你。
「他沒有嫌棄我灰頭土臉,把低谷中的我重新拉了上來。
「他說過,他願意成就他愛的人, 我怎麼能讓他失望。
「四年來,無論是家庭還是事業, 我都維護得很好,原來結婚並不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婚姻綁住了兩個人的一輩子, 在漫長的生命里, 攜手並肩, 跌跌撞撞,順境逆境, 不離不棄,我覺得很幸福。」
「爸, 媽,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我不想緬懷以前的事,你們也不值得我懷念。
「我會努力做自己, 做別人的妻子,做孩子的母親,唯獨不做你們的女兒。
「人生不幸,始於父母。
「人生大幸,源於自身。
「我不怪你們,但也不愛你們, 我有更值得愛的人。」
……
撐著傘的女人步出陵園,不遠處, 同樣撐著傘, 身材挺拔的男人迎面走來。
「怎麼又哭成這樣,」男人蹙眉, 語氣心疼,「不是說以後都不哭了嗎?」
「最後一次,」女人仰起頭,「我也不想哭, 可是沒辦法呀……你哄哄我吧, 你哄哄我,我就不哭了。」
「怎麼哄你?」男人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就是個愛哭鬼,哄不好的那種。」
「我不愛哭, 」女人笑了起來,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