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我要叫來族中長老,以我犯妒之名休妻。
順從他,得生。
忤逆他,得死。
高位者的姿態被他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輕撇了撇嘴角。
察覺到我的嘲諷,顧晏不悅地擰起眉,面對顧夫人的疑惑,他又恢復淡然:「母親,是孩兒失態了。但霍裴病體沉疴,檀雪嫁過去就是守活……」
他頓了頓,似乎下定某種決心。
「若檀雪一定要嫁人,不如念在多年相伴兒的份上,嫁與兒為平……」
「顧夫人!」我猛地站起身,打斷顧晏,生怕他多說一個字。
「檀雪心意已決!求夫人成全!嫁入霍家,無論是福是禍,檀雪自當承受,與顧家毫無干係。」
「檀雪!」
顧晏再次動怒。
在他觸碰我的瞬間,我閃身後退了一步,厭惡至極地避開他。
顧夫人見我堅決,又神色複雜地看向顧晏。
她長嘆一口氣:「罷了。」
「既然你如此執意,我便允了。顧家會為你準備一份體面的嫁妝,全了這十年的情分。」
她轉向顧晏,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晏兒,此時就此定下,你不得再干涉,退下吧。」
顧晏雙拳緊握,指節捏得發白:「是,孩兒告退。」
卻在與我擦肩而過時,低喃道:「檀雪,你會後悔的!」
我挺直脊背,回了他一個白眼。
他以為我還是前世那個為了他一句話就縛石練腕、求人習舞、卑微地把自己改造成另一個女人影子的檀雪嗎?
顧晏。
你不會懂,逃離你,奔向任何一個未知的未來,於我而言,都是救贖。
如何會後悔呢。
7
我的「愛慕」之詞雖拙劣不堪,但我的決絕和顧晏當眾的失態……
讓顧夫人意識到將我留在顧家,只會成為一根越扎越深的刺。
婚期就定在三日後。
顧夫人也正式宣布我義女的身份,還親自為我準備了一份嫁妝。
但那層疏離的客氣,更像是一層薄冰。
顧府的下人們議論紛紛,或同情,或鄙夷。
顧嬤嬤帶人來送霍家聘禮單子時,酸溜溜道:「姑娘真是好福氣,這霍家雖是武將門第,出手倒也不寒酸。只是可惜了……」
她拖長了調子,眼風掃過我,「那霍大公子可是閻王爺都點過名的。姑娘去了,怕是要守著牌位過活嘍。不像我們杏兒,雖沒攀上高枝,可身子骨結實,將來穩穩噹噹生兒育女,那才是真福氣。」
我正將幾味常用的藥材分門別類收進一個小巧的藥箱——這是我唯一堅持要帶走的「嫁妝」。
聞言,頭也不抬,只淡淡應道:「嬤嬤說得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杏兒妹妹自有她的安穩日子。我的去處是火坑還是生門,就不勞嬤嬤費心了。」
顧嬤嬤被我噎得臉色發青,訕訕閉了嘴,那眼神里的怨毒卻更深了。
前世杏兒可是爬過顧晏床的。
那時我對人向來寬容,只發配杏兒到莊子裡。可顧晏覺得噁心透了,為了杜絕此事,殺雞儆猴,當眾杖斃,暴屍三天。
顧嬤嬤生生嘔血嚇死。
今生哪怕我與顧晏再無前緣,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顧嬤嬤,嘴巴若是長來嚼舌根的,那這根舌頭不要也罷!」
顧晏忽然出現在窗外。
顧嬤嬤嚇得立馬滾了。
然後見我並未抬頭,他探手穿過窗檐,用力地按住我的藥箱。
「怎麼還是這麼沒用!連一個下人都管不住?」
「離了我,誰還能護住你?」
前世,因施榴之「死」,我撿漏成了他的夫人。
洞房之夜,顧晏因想念施榴去了書房。
自此,我成為府中笑柄。
我為了練字,日日縛石,筋脈不通。連去庫房拿些藥材,也被下人刁難。
起初,我還會依仗多年的情分,求顧晏給我多一些體面。
他總是置之不理。
等我字練好了,他才開始高看我一眼,給了幾分體面。
下人見我有寵,開始見風使舵地討好我。
他說他維護我,何嘗不是我一步步禁錮自己,像個小丑一樣討好他,得來的寵幸。
我兢兢業業地扮演好他的妻子。
到頭來,兒孫卻斥責我幾十年如一日的體面,為什麼不能成全他的意難平。
思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檀雪?」
「那霍裴之病來得蹊蹺,嫁入霍家,於你只會是龍潭虎穴。只有顧家能為你遮風擋雨,保你一世無憂,你要三思呀!」
思緒回籠,我揮開他的手。
「婚期已定,兄長還是莫要再干涉我了。」
見我稱呼他為兄長。
顧晏惱羞成怒,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檀雪,我算你哪門子的兄長?」
他冷笑一聲。
「是把你壓在書桌上親吻你的兄長嗎?」
8
無恥!
前世書桌硌著腰背的痛楚,他醉後叫錯名字的屈辱,噁心得我胃裡一陣翻攪。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
「兄長自重!」
顧晏的手被我甩向半空中,他一怔,觸及到我眼底的厭惡時,才意識到自己說了混帳話。
他心虛地撇過頭,用以為我好的語氣再次勸道:「檀雪,我只不過不想你後悔,霍家並不是好去處。」
「前世今生,我都不想傷害你。」
「你若非要嫁人……也可以和施榴平起平坐。你再想想,若是今生我們還能結為夫妻,那我們的孩子、孫子,都會在。」
「子孫承歡膝下,這樣的日子你不是最幸福的嗎?」
幸福?
何曾有過?
只會譴責我的白眼狼,我是再也不想回味,今生不再生下他們,我都想放鞭炮了。
他的腦迴路實在讓我看不懂。
我啪地關上窗。
把顧晏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隔絕在窗外。
施榴聽聞我婚期已定,特意穿戴一新來看我。
她拉住我的手,哽咽道:「檀雪,你何苦糟踐自己,做那沖喜娘子?」
聲音柔婉,扶柳身姿為她添了一份弱不禁風的美來。
合該顧晏對她念念不忘,著實是美人胚子。
偏偏演戲一絕,叫我今生才看清。
我抽回手,用帕子掩唇咳了咳。
「何來糟踐一說,我本就仰慕霍裴,能嫁與他,是我的福氣……」
我把這句福氣咬得很重。
施榴面色一僵,但眼底沒有嫉妒之心。
前世她說愛慕霍裴,恐怕也是假的吧?
隨即她褪下手腕上的手鐲遞給我:「這是妹妹的添妝,還望姐姐不要嫌棄。也希望霍大公子吉人天相,與姐姐琴瑟和鳴。」
「若姐姐往後有困難之處,妹妹定當幫襯一二。」
「對了,府中今夜宴請貴客,夫人讓我來和姐姐說一聲,今日你以顧府小姐身份出席,可要好生裝扮。」
宴席?
我怎麼忘了。
前世顧晏就是在今日莫名中了毒箭,後施榴吸毒血死遁。
今生顧晏定會避開這支毒箭。
那施榴又該如何呢?
9
這次宴會異常低調。
顧晏又恢復了謙謙君子模樣,陪伴在貴客左右。
話里行間的恭敬,顧家很少會如此拘謹。
不一會,太子也來了。
他身後跟著一名戴面具的侍衛,路過我的案桌時,風中飄過一絲熟悉的藥香。
是回春草?
傳聞此草生長於峭壁,可令重傷之人迅速恢復生機,只有皇室中才有的貢品。
緣何一個侍衛也能用?
我疑惑地看了又看,那侍衛察覺到我的視線,眉眼頓時凌厲起來。
眾人齊齊看了過來。
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顧夫人見狀,笑著為我解圍:「這是小女檀雪,鮮少參與宴會,故而拘謹了一些。」
太子點了點頭,笑著打趣:「聽說硯台已選定妻子。孤前幾日在江南巡視,故未來賀喜。今日正巧,為硯台送上一份薄禮,大家都隨意些。」
我暗暗鬆了口氣。
「太子殿下,顧府這次可是雙喜。」
施榴突然在顧夫人身後出聲。
原本打趣的氛圍莫名僵了下來。
「何雙喜?」
與太子同飲的貴客笑著問道。
「三日後,檀雪姐姐將為霍裴將軍沖喜,小女萬分佩服檀雪姐姐的付出,故而提及此事,還望殿下莫怪。」
我氣得倒仰!
施榴的這一出,令場面再次陷入僵持。
顧晏捏著拳頭,皮笑肉不笑地解釋:「自霍裴將軍重病在身後,我顧家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而前幾日,霍夫人請了道士,合了家妹的生辰八字,極為相配。」
「當然,最重要的是檀雪愛慕霍裴將軍,願以身為霍將軍沖喜。」
聞言,太子身邊的面具侍衛忽然踉蹌了一下。
我尷尬地起身,羞怯點頭。
施榴這一出看似無意,實則是讓顧晏當眾宣布我即將嫁入霍家的事實。
即使她不愛顧晏。
但身份已定,才沒有任何威脅。
可這場沒來由挑起的話題,總讓我覺得過於明顯了。
施榴出自官宦之家,接人待物堪稱京中典範,她怎麼無緣無故提及呢?
我默默坐在角落飲茶,顧晏來回穿梭,一時敬酒,一時作詩,快哉的像是忘記前世中毒箭的事。
興許他有了後招?
晚風微涼,我借著飲茶觀察了許久,眼見辰時將過,顧晏還在喝酒。
顧夫人早早回去休息,施榴也稱吹不得風回了院子。
而我,被面具侍衛死死盯住。
我無語望天。
只好也找藉口回院子。
「小心——」
猛然間,一道利箭從我頭頂穿過,直衝貴客而去。
10
「護駕!」
一時間,宴會廳內大亂。
千鈞一髮之際,顧晏從腰間抽出軟刀砍斷利箭。
太子身邊的面具侍衛突然奮起一跳,提刀直撲我面門。
「蹲下!」
我嚇得抱頭跪地。
回頭時,才發現身後的黑衣人被他削了腦袋。
僅僅一炷香時間,刺客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仍逃了一人,往施榴的院中方向奔去了。
我跨過一地殘屍,抄小路也跟了過去。
這次。
我定要看清楚,施榴如何死遁!
我掏出袖中的迷藥緊緊攥在手中,一路上無人,唯有飛在我頭頂的面具侍衛。
他時而越過游廊,時而蹲在假山上。
等我氣喘吁吁跑到施榴院外時,他突然一把拎起我上了屋頂,掀起一片瓦。
我眯眼湊近洞口,映入眼帘的是施榴正在沐浴。
「大色胚!」
他捂住我的嘴:「別叫!看清楚點!」
我再次眯眼看過去,施榴並未脫衣,而是散發坐在浴桶中,花瓣下的水隱隱透出血色。
莫非她也是刺客?
前世顧晏中箭後,聽說仍有人死於這場刺殺,消息被封得很緊。
那時我與顧晏都是老夫老妻了,他對我出入書房沒有那麼牴觸,收拾案桌時,我曾看過一幅畫像,署名是西孛太子。
和今日的貴客面相一致。
西孛王手握全國最大的鐵礦山,是宮中所有皇子拉攏的對象。
看來,太子和西孛王的這條線是顧晏拉的。
就不知道顧晏又是何時與西孛王相識了。
很快,顧晏帶人追蹤到了施榴這裡。
我好奇地看了看面具侍衛,他紋絲不動地伏在瓦片上。
「你不下去抓人嗎?」
「功勞就要被搶了!」
他不屑地挑了挑眉。
「顧晏不是你兄長嗎?功勞是顧家的,你不高興?」
呸!
「公子,這麼晚了,有事嗎?」
施榴打開門,迎接顧晏進屋。
她特意披了件紅衫遮掩傷口。
但血腥味還是引起了顧晏的注意。
他環顧四周後,走到浴室,指著地上的血問施榴:「這是什麼?」
11
施榴霎時白了臉,她極力阻擋顧晏的靠近。
可動作卻半推半就。
最終施榴羞赧在原地。
「公子……今日我來癸水,剛沐浴完,還來不及收拾。」
她速度好快。
什麼時候把月事帶放進來的。
哼——
面具侍衛發出一聲冷笑。
他壓住我看戲,又不下去抓人,我有理由懷疑他在等後手。
果不其然。
下一秒。
又從天而降幾個黑衣人,紛紛衝著顧晏出殺招,但實則是招招對準了施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