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者能讓他們獲得道德上的優越感和同仇敵愾的快感。
而後者,只會讓他們感到更加無力的絕望。
【對啊,有錢人的世界我們怎麼懂。肯定有貓膩,差點就被矇騙了。】
【查!必須嚴查!教育部的保送名單都能偽造嗎?】
【我靠沒證據亂說啥呢?見不得人好是吧?】
【誰主張誰舉證好吧?別長了張嘴就亂叫!】
【我就說嘛,一個戲子怎麼可能懂這麼多,原來都是人設,背後都是資本在包裝!】
【噁心!又是資本家的遊戲!把我們所有人都當傻子耍!】
謾罵聲、質疑聲再次向我湧來。
主持人徹底慌了神,他試圖控場,但他的聲音在沸騰的民怨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狀若瘋魔的林薇薇,手足無措。
我靜靜地站在風暴的中心,覺得有些可笑。
我甚至還衝著主持人笑了笑。
「你業務能力有點差啊。」
人類的想像力,在嫉妒面前,總是顯得如此貧瘠。
他們無法想像自己認知之外的存在,所以只能用自己最熟悉、最鄙夷的東西去進行粗暴的定義。
7
就在這時,舞台的喧囂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暫停鍵。
導演組的方向,亮起了一道隱秘而果決的指令光。
我捕捉到了那個訊號,眼睛亮了亮。
救兵來了。
舞台側面的厚重絲絨幕布,在萬眾矚目中緩緩向兩側退開。
燈光追隨而去,勾勒出一位老者的身形。
他身著剪裁得體的中山裝,銀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容清癯,步履穩健。
歲月在他身上沉澱下的不是衰頹,而是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儒雅與風骨。
那雙眼睛,歷經世事,卻依舊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
他一出現,整個演播廳的沸騰聲浪竟奇蹟般地出現了片刻的凝滯。
主持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迎了上去,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各位觀眾!」
「請允許我向大家隆重介紹,這位,就是我們本期節目特別邀請的重量級嘉賓,來自最高學府,清大數學科學系的——李崇山,李教授!」
李教授。
這個名字,在我平靜的心湖中漾開一圈溫暖的漣漪。
他是我的導師,也是將我從理論的象牙塔引向更廣闊應用領域的前輩。
他沒有理會主持人的殷勤,徑直向我走來。
那段從舞台邊緣到中心的距離,仿佛一條無形的紅毯,為他鋪開了絕對的權威。
場內所有的鏡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於他身上。
那些方才還對我喊打喊殺的觀眾,此刻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李教授在我面前站定,那雙睿智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我,帶著一絲長輩對晚輩的無奈與縱容,嘆了口氣。
「顧清同學,你這不愛解釋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他的聲音不大,卻通過我面前的話筒清晰地傳遍了全場。
「不過沒關係,」
他話鋒一轉,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與維護。
「你的才華,你的品格,我們這些看著你一路走來的老傢伙,心裡都清楚得很。」
說完,他不再看我,而是轉向了台下,轉向了那千千萬萬個通過鏡頭窺探著這裡的眼睛。
他微微抬高了聲音,那是一種習慣了在百人課堂、在國際學術論壇上發言的聲調。
沉穩、洪亮,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今天站在這裡,可以為我曾經最得意的學生——顧清,做三個證明。」
「她在清華,直接進入我的課題組攻讀本碩博連讀。」
「她的入學檔案,至今仍作為數學系的榮譽典範,陳列在校史館中。所謂花錢買名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無稽之談!」
全場死寂。
李教授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繼續用他那權威的聲音,投下第二顆重磅炸彈。
「第二,關於林薇薇小姐提到的,顧清同學不參加高考。」
「是的,她的確沒有參加。因為在她高二那年,她就已經憑藉在全國高中數學聯賽中的絕對優勢,獲得了冠軍,被提前鎖定為國家奧賽集訓隊成員。」
「對於她那樣的天才而言,高考,已經失去了作為選拔工具的意義。」
「我們的教育體系,對於真正的頂尖人才,始終保留著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通道。」
「這不是資本的特權,而是對才華的最高致敬!」
「質疑這一點,是在侮辱我們國家的人才選拔機制,是在否定那些為國爭光的孩子的努力!」
「第三,」
李教授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林薇薇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學者對於謬誤的冰冷審視與深切的失望。
「顧清在校期間,不僅所有專業課成績全優,更在大四時,獨立解決了困擾應用數學界多年的『非線性期望』領域的某個關鍵難題,其相關論文發表在了國際頂級的數學期刊《AnnalsofMathematics》上。」
自此,我的「文盲」人設轟然崩塌。
8
我看著林薇薇,她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沒有再看她一眼。
從她選擇用謊言作為武器的那一刻起,她在我眼中,就已經失去了作為「對手」的資格。
我只是平靜地走下台,在工作人員敬畏交加的目光中,回到了我的休息室。
我的經紀人簡姐,此刻正拿著手機,激動得語無倫次。
「爆了!顧清,徹底爆了!」
她將手機螢幕轉向我,那上面是雪崩般的數據奔流。
「你看,林薇薇的代言品牌方,已經有十五家發布解約聲明了!」
「她的新劇,投資方直接宣布項目暫停,正在追究她的違約責任!」
「她的經紀公司剛剛發了一篇長文,字裡行間都在跟她做切割,說她的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
我接過手機,螢幕上划過的每一條新聞,都像是一顆釘子,將林薇薇的棺槨一寸寸釘死。
這是一個資本的遊戲場,而她,觸犯了最根本的規則——她所帶來的商業價值,已經被她親手製造的負面輿情徹底吞噬。
當她不再是能下金蛋的母雞,而是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時,被拋棄,是她唯一的宿命。
網絡的審判庭效率驚人,且殘酷無情。
她從「國民初戀」到「黑心毒蓮」的轉變,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
她曾經的粉絲後援會土崩瓦解,那些曾經為她搖旗吶喊的帳號,紛紛刪博跑路。
甚至有不少人回過頭來,成了聲討她最激烈的人。
牆倒眾人推。
幾天後,在我以為這件事將以林薇薇的徹底消失而告終時,她卻開了一場直播。
沒有精緻的妝容,沒有華麗的背景。
她穿著一件最樸素的白 T 恤,素麵朝天,一張臉憔悴得如同被抽乾了所有生命力。
直播的鏡頭下,她忽然崩潰,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滾滾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清清,對不起所有被我欺騙的人……」
她泣不成聲,對著鏡頭深深鞠躬。
「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我太嫉妒她了,從上學的時候就嫉妒她。」
「為什麼她可以那麼聰明,那麼優秀,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卻能擁有一切……」
「我只是……只是年少無知,被嫉妒蒙蔽了雙眼,才說了那些謊……」
「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清清,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原諒我好不好?」
這齣「苦肉計」,演得聲情並茂,我見猶憐。
若是在風波之前,足以讓無數人心生同情。
可現在,這不過是窮途末路下,一場拙劣而可笑的表演。
我的粉絲們果然被瞬間引爆。
我的社交平台評論區,像是燒開的水,沸騰不止。
【我吐了!鱷魚的眼淚!現在知道錯了?早幹嘛去了?】
【還想道德綁架?想讓清姐原諒她?她配嗎?】
【顧清!別心軟!出來罵她!求你罵她狗血淋頭!】
9
林薇薇還是不懂,她以為公眾是愚蠢的, 可以被她隨意撥弄。
她錯了,公眾或許盲從,但絕不容忍欺騙,尤其是在真相已經被血淋淋地揭開之後。
她遲來的懺悔, 只會讓人覺得更加噁心。
而這場鬧劇, 也引出了更深層的東西。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的過往, 一些塵封的記憶, 便被好事者從時間的角落裡挖掘了出來。
很快, 關於我們學生時代的「真相」, 開始在網絡上流傳。
不是我霸凌她。
恰恰相反,是她,一直試圖用各種小手段來孤立我、詆毀我。
只不過, 她那點上不得台面的伎倆,在我面前從未成功過。
一個自稱是我們高中同學的匿名用戶爆料。
【我跟你們說, 林薇薇當年在我們學校就是出了名的兩面派。顧清那時候確實脾氣爆, 但她從來不主動惹事。是林薇薇幾次三番想找人給她難堪, 結果都被顧清幾句話懟得下不來台, 有一次還被顧清當著全班的面, 把她偷偷藏起來的考試小抄給抖了出來,那叫一個丟人。從那以後, 林薇薇就恨上顧清了。】
這個爆料, 像一顆投入油鍋里的火星。
我的粉絲們徹底瘋了。
輿論的風向,進入了一個我從未預料到的維度。
【我靠!原來真相是這樣!脾氣差點好啊!不然不就被這種綠茶給欺負死了?】
【難怪林薇薇這麼恨她,原來是欺負人沒成功,反被教做人,積怨已久啊!】
【清姐牛逼!從小就這麼剛!姐, 求你多罵罵我吧, 我感覺被你罵一句都能醍醐灌頂, 百毒不侵!】
【前面的別跟我搶!顧清,看看我!罵我!求你了!】
我看著螢幕上滿屏的「求罵」,感到一陣荒謬的眩暈。
世界以一種光怪陸離的方式,完成了對我的重新定義。
林薇薇徹底身敗名裂。
她的直播「懺悔」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坐實了她不僅撒謊,而且心機深沉、毫無悔意的本質。
全網的抵制聲浪,讓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 她捏造事實、惡意誹謗的行為, 已經觸犯了法律的底線。
不久後,我便收到了律師的通知,針對她的法律訴訟程序,已經正式啟動。
我沒有成為人們想像中那種溫良謙恭、循規蹈矩的學霸偶像。
相反,我身上的那些稜角,那些被認為不符合主流審美的「尖銳」,反而成了我最耀眼的標籤。
我過往那些犀利的言論被網友們翻出來,奉為圭臬, 稱之為「懟言大師」。
大仇得報, 快意恩仇。
我沒有成為任何人期待的模樣,卻活成了我自己最想成為的樣子。
這個世界試圖用它的規則來定義我, 最終,卻被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所征服。
我看著窗外,天光大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