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公雞剛剛打鳴。
我媽便按照計劃,進入廚房叮呤咣啷準備早飯。
廚房和許秉承睡覺的房間,就隔了一堵牆,隔音很差,我百分百肯定,他會被吵到。
在家時,許秉承有點起床氣。
工作五天,休息日通宵玩遊戲後,就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方梅知道他睡不好會發脾氣,早上從來不會去叫他,更捨不得吵醒他。
可我媽就不一樣了。
我們回去後的第一頓早餐,她準備包包子,剁餡。
噪音持續不斷,許秉承指定睡不好。
可這是在我家,他就是有脾氣,也不好對著丈母娘發出來。
媽媽和我說,許秉承打著哈欠,試探性進入廚房,看她在做什麼時,我笑出了聲。
急啥。
這才第一天!
第二頓早餐,我媽要包水餃,依然剁餡。
第三天早飯,她做臊子麵,還是要剁餡。
做完早飯,我媽會準時準點,叫許秉承起床吃早飯。
哪怕許秉承從通宵玩遊戲,到十一點前準時睡覺,可接連被打擾三天,還是讓他眼下生了一層濃重的黑眼圈。
許秉承是女婿,不好說。
我是他枕邊人,看得出來不對勁,故意不說。
他只能撇著嘴,有苦說不出。
而光被折騰到睡眠不好,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她方燕不是不允許我在家自由散漫,要求穿著得體嗎?
不是連我鋪什麼床單,換什麼被套,都不允許我自作主張,只能按照她的要求來嗎?
不是喜歡干預我和遙遙的生活,把我們當作傀儡嗎?
原樣複製!
舒適的棉質 T 恤,大褲衩子,別穿了!
一屋子女人,穿得那麼不修邊幅,像什麼樣子!
家裡的老土布床單鋪著,覺得睡覺刺撓,不如純棉床單睡得安穩?那也得忍著!我們老一輩的,從小到大都鋪這種,我們能睡,你睡不得?
目前只有瑤瑤一個女兒,考不考慮再要一個孩子,和遙遙作伴?
老婆子一個人太孤單,遙遙反正年紀還小,不如把她放在我這邊上幼兒園,等上小學,我再給你們送過去?
......
衣食住行。
我媽幾乎想著法子折騰許秉承。
第六天,沒有絲毫人生自由的許秉承受不了了。
他暗地裡找我抱怨:「你媽怎麼像變了一個人?她以前不這樣的。」
我笑笑。
「不好嗎?」
「一天三餐準備好,叫你吃。」
明知道你是個地道的南方人,不習慣頓頓吃麵食,故意做。
明知道你睡不好,會精力不振,依舊每天早上在廚房剁剁剁。
「回家只管睡覺,衣服髒了,床單髒了,不要你換洗,多省事。」
明知道你睡不慣那鋪在床上的老土布,穿不慣農村人穿的破舊衣衫,假裝看不見。
「就連遙遙,我媽知道最近這兩年經濟不景氣,都想幫我們照顧三年,分擔分擔你的壓力。」
明知道你對遙遙抱有很高的期望,壓根就不考慮讓她待在鄉下,依然「厚顏」提出想把孩子留在身邊。
「這種日子,很幸福,對吧?」
說到這,我扭頭看他。
視線相撞。
我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雙眼睛,笑吟吟的。
「你可真幸運,娶了我這麼個老婆。」
——
「你就是上輩子積了福,這輩子才能嫁到我家。」
耳熟嗎?
許秉承?
07
他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接收到了信號,這才明白,我這趟娘家之行的目的。
返程的路上,我們一路無言。
直到到家。
看到許秉承瘦了一大圈後,方燕誇張喊叫出聲:「天吶,兒子你怎麼瘦了這麼多?你丈母娘沒好好招待你嗎?」
又陰陽怪氣地瞥了我一眼,「遲婉,你嫁到我們家來,我把你當親女兒看待,床單被罩幫你洗換,飯幫你做,孩子幫你帶,就差親自把飯喂你嘴裡了,你帶秉承回娘家,就那麼看他被你媽虐待——」
我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許秉承。
「媽!」
他有點惱羞成怒。
「你能不能別說了!」
被吼了一嗓子,方燕張著嘴,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你沖我嚷?」
「許秉承!我是你媽,我給你打抱不平,你沖我嚷?」
眼看母子之間即將爆發一場爭端,我不想被牽連,更不想說上幾句圓滑的話,給他們充當潤滑劑。
我乾脆抱起睡著的遙遙,進了臥室。
給房門留了一道縫,把孩子放到床上,才輕手輕腳站在門邊,側耳傾聽。
依稀聽見許秉承說:「對不起,媽,我跟你道歉。」
方燕剛鬆了一口氣。
可緊隨其後,許秉承又丟下一枚炸彈,將她轟得外焦里嫩。
「媽,我和遲婉,我們夫妻都很感激,這幾年你為這個家的付出。可是,媽,你注意到沒?」
他環顧四周,繼續道:「你每天堂而皇之地往這裡跑,又是給我們洗衣服做飯,又是給我們打掃衛生,收拾屋子。」
「所有物件的擺放,都按照你的習慣和喜好,你仔細看看,這裡和樓上你自己家,有什麼區別嗎?」
「沒有。」
方燕聽出他語氣中些微的不滿,也不樂意了。
「我每天老媽子一樣伺候你們,還伺候錯了?」
似乎聯想到一種可能,她尖聲喊叫:
「許秉承,是不是你媳婦給你吹了耳邊風?」
站在門後的我連連點頭。
啊對對對。
我是他老婆,我不給他吹耳邊風,誰給他吹?
許秉承臉上則閃過一絲無奈,「她沒有——」
我確實沒有。
我只是讓他親身體會了一下有嘴說不出的無奈。
可這否認的答案,方燕顯然不接受。
「我就說,這個女人這次回娘家,一定會鬧點事出來!」
下一瞬,她衝到臥室門前,高聲喊道:「遲婉!你給我滾出來!是不是你對我兒子——」
但未盡的話,她沒有機會吐出來。
因為許秉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遙遙在睡覺!你想把她吵醒嗎?」
方燕抬起雙手,用力掙扎。
可她五十多了?哪裡掙得過人高馬大的許秉承?
沒過多久,她就嗚嗚投降,猛地搖起頭。
等確定方燕不會再大聲喊叫,許秉承才鬆開手。
「媽,你把我家的鑰匙,還給我吧!」
「我已經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遲婉才是女主人。這個家的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以後我們家的所有事,你也都不要管了。來做客可以,提前給我發消息,我給你和爸開門。來了後,我老婆說什麼,你們聽著就行,別對她指手畫腳,也不要再隨心所欲動這個家裡任何一樣東西。」
方燕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啪啪啪!
要不是時機不合適,場合不合適,我都想給許秉承鼓掌。
看來國慶八天回娘家之旅正面作用,發揮出來了。
再看方燕那精彩紛呈的臉色,最後卻只能氣哄哄地丟下一句「你真當我稀罕伺候你們」後,扭身離開,我哼笑一聲,樂滋滋地關上了房門。
09
方燕的鑰匙被收走後,我終於有了,我們一家三口獨立出來,組成一個家庭的真實感。
我是女主人了。
遙遙也很關注這件事。
「媽媽,以後爺爺奶奶不會每天都來我們家了嗎?」
我摸了摸她的小臉。
「遙遙喜歡爺爺奶奶來嗎?」
女兒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下,才撐著胳膊,趴在我耳邊小聲道:「不喜歡。」
她皺著小眉頭,繼續道:「爺爺可以過來,奶奶,我不希望她過來。」
小孩子的心,是最乾淨的。
誰對她好,誰不喜歡她,她心裡一清二楚。
我更緊地將她攬入懷中,「嗯,媽媽向你保證,以後只有我和爸爸都在家時,才允許她過來。」
遙遙,放心。
這輩子,媽媽不會再讓她那畸形的教育觀念,影響到你了。
那之後,整個十月上旬,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平淡如水地過著。
家務量確實多了不少。
遙遙雖然被我送去了托班,可飯菜要做,衣服要洗,家裡要收拾,我們也還要上班。
許秉承洗完澡收拾完浴室,看到坐在床上疊衣服的我,嘆了一口氣。
「要是我媽還在——」
我抬頭看他。
一瞬間,他便閉上了嘴。
我這才重新疊起衣裳。
「我寧願自己累一點,都不想你媽對我們指手畫腳。」
行差就錯。
三條人命的悲劇,我不想再上演一次。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我和往常一樣,把遙遙送去托班,才去上班。
慶幸公司實行彈性八小時工作制度。
為了能趕在托班放學前接孩子,我早上送完遙遙,會提前一小時來公司。
中午吃完飯,又會犧牲一小時的午睡時間,繼續工作。
到了下午四點,就能準時下班去托班接遙遙回家。
有時路過小區外面的小吃街,我們會商量著買點零食。我會聽著女兒的童言童語,然後笑笑鬧鬧回家。
這種生活,大概不論過多久,我都不會膩。
可我卻忘了。
方燕是許秉承親媽,怎麼可能因為我,就放開握在手心二十多年的風箏線?
十月底的一天晚上,她再次出手了。
一進家門,我就察覺到不對勁。
玄關柜子上,專門用來放鑰匙的小擺件,位置變了。
我不動聲色進屋,又發現尋常習慣性放在洗手間的內衣洗衣液,此刻卻被放在陽台洗手台處。
小偷?
不像。
錢財沒少。
那就只有——
我迅速作出判斷。
沒等許秉承回家,便衝到樓上,框框砸門。
方燕過來開了門。
見到我,她臉上閃過一絲慌張。
「幹嘛?」
又欲蓋彌彰道:「我今天可沒去樓下。」
我冷笑一聲。
「沒去?」
「那我們屋裡的東西怎麼位置不對?」
方燕看著我,眼中閃過不敢相信。
她怎麼都想不到。
對我來說,就像一種執念。自己當家做主後,家裡的每一個物件,擺放在哪個位置,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繼續昂頭否認:「我說就沒去!」
「鑰匙都已經已經還你們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冷臉看她一眼。
看來是複製了一把備用鑰匙,是吧?
行。
第一次,我認栽。
沒再看她得意的小臉,我轉身下了樓。
回到家便聯繫了移動公司的人。
不承認?
監控抓到,我看你還承不承認!
10
第二天,我特地請了半天假,等師傅過來安裝監控。
選的位置不算隱秘,但也沒有那麼明顯。
安裝完,我沒再管這事,開始守株待兔。
方燕控制欲那麼強。
我知道,一番威懾後,她能忍一天兩天,但絕不會太久。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我過去「包子」的形象,實在太過深入人心,她壓根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我預料得沒錯。
第四天上午十點。
家中無人的情況下,手機卻提示,監控前有人影經過。
我立即打開錄屏。
監控中,那個利用備用鑰匙,大搖大擺在我家轉悠的人,可不就是方燕?
我轉手將視頻甩給許秉承,質問道:
「你又把鑰匙還給你媽了?」
「許秉承,你跟你媽,能不能有信用一點?」
「我說了,家裡的鑰匙給你媽,還有離婚,你只能選一個。」
我控訴完沒多久,手機嗡嗡響。
能想像到那邊的許秉承心裡有多著急。
但我沒理。
下班後,接上遙遙,我也沒有及時回家,而是帶著她在外面吃了頓簡餐。
我們到家時已經晚上八點。
進屋後,便見許秉承和方燕各自坐在沙發上兩頭,氣氛僵硬。
看來已經鬧了一場。
見到我,方燕冷哼一聲後,眼圈紅了。
她一臉控訴沖許秉承道:
「我不就是私自複製了一把樓下的鑰匙,怎麼了,怎麼了?罪大惡極嗎?」
又怨恨地瞪我一眼:「我來兒子家,犯法了嗎?」
我給遙遙使了個顏色。
她乖巧進屋,關上房門。
我懶懶道:「犯法不至於,但這是我家,你沒有經過允許,擅自用複製來的鑰匙打開門鎖,涉及了民事侵權。」
「我有監控作為證據,要是報警的話——」
許秉承皺了皺眉,可他沒說話。
方燕是個沒什麼文化的人,一聽我要報警,急了。
「兒子,你看遲婉說的這叫什麼話?」
「我就是看你老婆平常工作忙,沒時間搞飯吃,才包了一點水餃送下來。我老媽子一樣伺候你們,還被嫌棄上了?」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拳頭雨點一樣錘擊著許秉承的肩膀:
「好啊,你現在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了......」
我冷眼瞧著,許秉承臉上閃過一絲無措。
「媽,我,我——」
「對不起。」
聽到許秉承的道歉,方燕的哭聲頓了頓。
我垂下眉眼,在心中冷笑一聲。
扮可憐?
老虔婆,那今晚我就揭穿你的真面。
「好,你說送水餃,水餃呢?」
方燕陰陽怪氣道:「還能在哪?你有監控不會看?」
丟下這句話,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氣沖沖地往外走。
演得甚好。
起碼許秉承信了,甚至起身追了過去,又在樓上待了半小時才下來。
進門時,他臉色不好看。
「遲婉,你下次能不能對我媽稍微客氣一點?」
「不管怎麼說,她是長輩,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們好。」
「那水餃還是她為了你,今天現擀的皮,現剁的餡料包的——」
我簡直想笑。
為了我。
同樣的招數,她是真的一點用不膩啊!
上輩子,燉排骨,燉鄉下土老母雞湯,她都說是特地給我燉的。
可我受不了一切動物肝臟的味道。
方燕知道後,每一次,不管燉什麼湯,都會在裡面放上一小塊豬肝。
她也很聰明,總是在湯燉好後,先把豬肝撈出來吃掉。
然後眼看著我一口湯喝不下去。
多次勸說無果後,她們一家三口歡歡喜喜將湯汁分食乾淨。
現在又來?
我靜靜看著許秉承,隨後打開冰箱門,將餃子一股腦拿去廚房。
燒水,下餃子,擺好盤。
「你吃一下。」
我對許秉承說。
他納悶,卻還是拾筷夾起一個水餃塞入口中,隨即皺起了眉頭。
他沒說話。
只是又夾起一個餃子,撕開皮,露出裡面的餡。
肉,芹菜。
再一個,肉,白菜。
沒了。
可空氣中卻清晰傳來一股香菜的味道。
而這個家,只有我一個人受不了香菜。
一丁點都受不了。
聞到要吐的程度。
我看著那些餃子,諷刺道:
「特地做給我吃的?」
「所以你要我感恩戴德嗎?」
許秉承望著那一盤子水餃,理虧,默然。
「不說話了?」
我冷笑一聲。
轉身便掏出手機,用最快的速度,下單了一個智能電子門鎖。
「師傅明天送貨上門,包安裝。」
「裡面只會錄入我們一家三口的指紋。」
「哪天被我發現多了一個或者兩個,許秉承,我和遙遙自動讓位。」
那天晚上,我快要睡著前,隱隱約約聽見了一句「對不起」。
我勾勾嘴角。
會道歉,就還有調教的空間。
11
換了密碼鎖後,方燕徹底沒了隨意進出我們小家的權利。
沒有媽媽可以依靠,我明顯感覺,許秉承「成長」了。
做家務,帶孩子,他慢慢進入狀態。
也更像一個好父親了。
遙遙三周歲生日那天,他甚至專門請假,帶著孩子在遊樂園,動物園瘋玩了一天。
我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