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幼時不慎跌落荷花池,被救起後高燒了三日三夜。
自從嫡姐醒過來,家中的生意開始有了起色。
鋪子從寥寥幾間,到分號開到了京城。
全家舉家前往京城,眾人紛紛落座豪華馬車,唯獨嫡姐只能坐在那架著行李的木車上。
只是因為,算命的說了高家出了個災星。
而他們,覺得是嫡姐。
到了京城數年後,一紈絝看上了嫡姐的美貌,想要強娶。
她跪在眾人面前,苦苦哀求。
生病時只有她守在榻前侍疾的祖母移開了眼。
被外室欺負得不敢言語,只有嫡姐替她出氣的母親拂開了她的手。
她的未婚夫低下了頭。
唯一的弟弟嗤笑:「賠錢貨!死災星!莫要再想賴在我們家中!」
等到嫡姐嫁出去後的一年。
家中生意離奇倒閉,還惹上了人命官司。
府中的每一個人好似突然被上天收回了福報,各有各的悲慘。
眾人這才想到了嫡姐。
待找過去的時候,才知嫡姐已經離開很久了。
1
前廳傳來哀嚎般的祈求聲,我下意識想要去看看。
跟著我的丫頭攔住了我。
「二小姐,您就別去了。您這身上的料子啊,可是夫人親自去採買回來的。到時候染上了晦氣這可如何是好?」
我扯回了自己的手,還是跑了過去。
嫡姐跪在地上,額頭已經磕破了。
父親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坐在正堂上品著茶。
祖母撫著胸口,輕輕皺眉,似乎是在責怪她不該大聲驚擾到了她。
嫡姐爬到了母親面前,苦苦祈求。
「母親替女兒說說話吧,我已有婚配,怎能再嫁給那紈絝做妾呢!」
母親心肝寶貝耀祖摟在懷裡,嫌棄地拂開了她的手。
是啊,她身上的料子跟我的來自同一批布,都金貴得很。
高耀祖從母親懷裡鑽了出來,一把將嫡姐推開。
「賠錢貨!死災星!能讓你一起來京城跟著享福,已經是你命好了!莫要想再賴在我們家中!那陳公子送來的聘禮可是要供我去官學讀書的!你不嫁過去?這筆銀子從哪兒來!」
嫡姐狼狽地趴在地上,把最後一絲希望的眼神落在了宋知的身上。
那個原本應該替她遮風擋雨的男子,她的未婚夫婿。
他只是低下了頭,小聲開口。
「如婧,這是你的命,你就認吧……世伯已經收了我為義子,恰好那尚書府的小姐看上了我……」
「我與你之間,再也不可能了……」
嫡姐的眼神徹底灰暗了下來。
我猛地撲到了嫡姐的身上,環顧著四周。
原本,這些人都是最應該替她說話的。
「祖母您生病的時候,只有嫡姐守在榻前侍疾。您好了,她卻累病了。」
「母親當年被父親的外室欺辱,是嫡姐提著菜刀追了那女子三條街,逼迫她當著眾人的面給您道歉,此事方才作罷。」
我看著那宋知,更覺他懦弱不堪。
「還有你!當初若不是我嫡姐見你餓暈在街邊將你帶回來,你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最初,家中人沒有一個同意你留下的,還是嫡姐從自己的吃食份例里撥出了一大半將你供養著,才讓你活了下去。他攢錢讓你念書,你中了個小功名之後,才在我家站穩了腳跟。如今,倒是跟當初趕你的人相親相愛上了。」
母親下意識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硬生生吞了回去。
繼而惡狠狠地盯著嫡姐,一腳踹了過去。
「都怪你!看看把你妹妹都教成什麼樣兒了!」
她強行將我從嫡姐的面前拉扯了過去,安撫著我。
「玉兒乖,你還小,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你嫡姐啊,就是個掃把星,專門坑害咱家的。能夠還銀子供你弟弟讀書,是她的福氣。」
我氣不過,還想再說什麼,被生生捂住了嘴。
看夠了戲的父親終於捨得放下茶杯了。
他俯身站起來,一錘定音。
「那陳家,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眾人四散,我被娘親強行拖走。
我掙扎著回頭看嫡姐。
她宛如被抽空了靈魂,跌坐在那裡,空洞地看著某處。
2
原先,我在家中的日子本沒有那麼好過。
我同嫡姐一樣,因為是女子之身,不被全家人喜愛。
那時的母親已經懷上了耀祖。
家中明明有下人可供驅使,可她偏偏要指使我同嫡姐。
「那湖中蓮子的蓮心兒最為嬌嫩,若是黃昏之前沒有送來,你這兩個賤蹄子,仔細著你們的皮!」
嫡姐雖比我年長,但那時也才十歲。
她自小對我就多加照拂。
在家中,唯獨我跟她的吃食是定量的。
連下人們都不如。
因為父親說,我跟嫡姐先來這個家,占了弟弟托生的機會,這是對我們兩個的懲罰。
家中廚房的老媽子將嫡姐帶到了四歲之後,便受父親的命令對她不再過問。
後來我出生了。
從產房被抱出來的那日,父親看了一眼,便隨意塞給了身旁的嫡姐。
嫡姐那個時候還不會抱我,將我摔在了地上。
我命大,沒有死。
嫡姐便抱著我去求周圍生產的嬸娘。
是她們,用多餘的奶水喂養大了我。
嫡姐也從不會抱我,變得能將我抱得穩穩噹噹的。
我長大些後,嫡姐就將我背在背上。
夕陽拉長了我們的影子。
那天,嫡姐還是不讓我去。
她將我安置好,捲起褲腳下了水池。
大抵是前些日子落了雨水。
池塘里的水積得深了些,腳下的淤泥也多了些。
嫡姐不知,剛要碰到那蓮子之時,腳下打滑,直接陷到了湖底的淤泥里。
等被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蒼白著面色緊閉雙眼,鼻尖堪堪只有微弱的呼吸了。
沒有草草地隨意埋掉,倒也不是嫡姐命大。
而是城西富商的兒子撐不了幾日了。
父母盤算著到時候將嫡姐的屍體賣過去結個陰親,正好能賺一筆銀子開分號。
鄰居家的大爺之前是個郎中。
我便偷偷去討了藥回來,給嫡姐喂下。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阻擋不了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直到那呼吸徹底消失。
我很清楚地記得,嫡姐是沒了的。
可我不怕。
我蜷縮在嫡姐的身邊,同她的屍體睡了一晚。
我想著,即便是她要跟那少爺埋在一處,我也得睡在他們的中間。
嫡姐去哪裡,我就要去哪裡的。
第二日我醒來,身上蓋好了被子。
嫡姐看著我,笑得溫潤。
「你啊,這麼大了,還踢被子。」
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知道,我不會失去嫡姐了。
說來也怪,嫡姐清醒之後,家中破敗的生意忽然有了起色。
原本連家中下人都要遣散了的,眼下也有月銀可發了。
父親還遇到了一位貴人。
那人牽線搭橋,給父親引薦了幾位合作商。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談妥了京城分號的事情。
事情談妥的那天,高耀祖出生了。
是個男丁,父親高興地宴請鄰里。
吃席的時候,路過一個算命的先生。
父親心情好,打賞了那人許多銀子。
那人也直言不諱。
說家中有三個孩子,其中兩個是福星,相輔相成便可保家中世代富貴。
有一災星,則是拖垮家裡的存在。
祖母本就信奉這些。
他們一合計,便認定了嫡姐是災星。
只因當日母親生嫡姐時難產,差點沒了性命。
我雖是個丫頭,但生產那日卻沒給母親帶來什麼痛楚。
很快,便生了下來。
且我出生之後,高耀祖便來了。
於是,家中便認定我同高耀祖才是那福星。
明明這一切,是嫡姐落水之後才好起來的。
3
入夜,我偷偷溜到了鎖著嫡姐的柴房。
是的,他們怕嫡姐逃走,所以將她鎖了起來。
我掏出從母親那裡順來的鑰匙,打開了拷著她的腳鏈。
「包袱裡面有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你且帶著在路上傍身。」
我看著她,眼神堅定。
「逃,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嫡姐輕柔地撫摸了一番我的頭頂。
在我震驚的神情下,重新將腳鐐戴好。
「你這是幹什麼!」
「好不容易等他們都睡了,你可知你今夜若不走,便再也沒有機會!」
嫡姐只是如往常般疼愛地看著我。
「你可知,若我逃了,你會是什麼後果?」
我沉默了下來。
我當然知道。
縱使家中人視我為福星,可我終究是個女子。
權衡之下,真正被疼愛的,只有高耀祖一人。
哪怕是傾家蕩產沒了這富貴,也是要保住他們親親命根子的。
若是嫡姐離開,那陳家要不到人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到最後,只能是我被送過去。
我知道,都知道。
可我自小由嫡姐庇佑。
若不是她,我大抵活不到現在。
頂著所謂的福星的名號過了幾年好日子,我亦知足了。
我願以我的未來,換取嫡姐的自由。
嫡姐將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塊玉佩解下來,親手給我戴上。
「時也,命也。」
「我不是沒有努力過,是他們不惜福罷了。」
「玉兒你記住,日後這個家裡所有的變故,都同你沒有關係。你雖是女子,也要做那頂天立地的女子。世道雖艱難,卻沒有人會因為失了誰而活不下去。」
「只要……你想活。」
嫡姐看著我,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有的人是惡人,卻並非前世也是。而惡人之所以能夠過得好,也許是前輩子的福報積攢下來的交換。一個惡人,不光自私自利,甚至還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害死。偏偏,他前世的福報積攢的太多,今生亦有他還該得的命數。」
我有些不忿,緊緊抓住了地上的稻草。
「難道,這公允嗎……」
嫡姐明明面無血色,卻是微笑著安撫我。
「自是不公,但這乃天道,任誰都沒辦法阻止。」
「可若是,他們親手斬斷了這機緣,絕了這命數呢……」
嫡姐的眼底似翻湧出了血紅之色。
面上,也有我從未見到過的陰冷。
我被嚇了一跳。
見我如此,嫡姐清醒了幾分。
她又變成了往日那副模樣。
「玉兒莫怕,機緣斷了,對我亦是好事。那世世報恩輪迴的命數,早就該絕了……」
我不懂嫡姐在說些什麼。
亦覺得,她好似不再是我的嫡姐。
見我滿眼疑惑,嫡姐將我摟進了懷裡。
像是往日念話本子哄我睡覺那般,輕聲給我念著故事。
「從前吶,那天上的瑤池裡有一條貪玩的錦鯉。她偷偷到了凡間,卻遇到了危險。是一個凡人救了她,那錦鯉為了感謝那個人的救命之恩,許下了十世護佑其子孫後代的諾言。無論其品性如何,都不可反悔,需報滿十世恩情,方可了卻塵緣。除非……是對方主動絕了這份淵源……」
嫡姐念故事的時候,不太像之前的她了。
其實,自嫡姐死而復生之後,我就覺得她不像她了。
可無論如何,她依然呵護著我,保護著我。
無論如何,她都是我最愛的姐姐。
我想說些什麼,眼皮卻異常沉重。
在嫡姐柔聲的安撫下,我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是在我閨房的床榻上。
外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鞭炮鑼鼓聲。
陡然想起,今日便是那陳家少爺來將嫡姐接走的日子。
我暗道不好,忙掀開被子就沖了出去。
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可還是晚了一步。
我追在喜轎後面喚著嫡姐。
直到母親強行將我帶了回去。
我有一種預感。
嫡姐跟我,應該再也不會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