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喧囂中,大部分人不會在乎這場鬧劇,充其量看個熱鬧。
但所有認識尹薇跟趙念兒的人,都會對她們的印象大打折扣,看清兩人的真面目。
我坐在禮堂最後排的陰影里,平靜地看著這場鬧劇。
直到那兩個人失魂落魄地走下台。
我才起身,在鼎沸的喧鬧聲中,悄然離開。
假面室友,畢業清算才剛剛開始。
12
離校這天,我在宿舍收拾行李。
樓道里吵吵嚷嚷,瀰漫著離別的傷感。
這時,尹薇和趙念兒氣勢洶洶地推門進來。
趙念兒目光里充滿了怨毒。
她泄憤般地將一沓現金甩在地上,沖我喊道:
「林晚,為了幾千塊錢,你至於這樣嗎?」
「這幾年,我處處忍讓你,哄著你,卻換來你這麼整我。」
我啞然失笑。
「原來在你編的劇本里,你是個處處忍辱負重的小白花啊。」
「請問小白花,你吃我的,用我的,背地裡卻罵我是暴發戶,哪來的臉呢?」
趙念兒臉色微變,閃爍其詞:
「誰背地裡罵你了,別血口噴人。」
我打開相冊,扔到她面前:
「我只不過把事實放出來,你就受不了。」
「那我如果用你對我的方式,來以牙還牙,你豈不是要氣瘋了?」
看到截圖,趙念兒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但她還是迅速找到了切入點:
「林晚,你憑什麼看我微信?太缺德了吧!」
都已經這樣了,還沒忘記倒打一耙。
「對,我就是沒素質,要不你報警抓我吧。」
她滿臉失望:「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我反擊回去:「我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寢室里陷入寂靜。
片刻後,趙念兒面色蒼白如紙,悲傷地看向我:
「林晚,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嗎?都是因為你。」
「自從認識你,我每天都很煎熬。你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動不動就對我呼來喝去,說話也不注意方式,完全隨心所欲,你根本是看不起我。」
「你隨手送我的 MiuMiu 項鍊,我聽都沒聽過,你帶我去日料店,有些東西我壓根不知道怎麼吃,我感冒了讓你去拿個藥,你直接給我買二百多一片的進口藥。」
「你花樣百出地炫富,天天顯擺有錢人用的高級貨,不就是為了看我出醜嗎?」
「我是沒你有錢,但我也有尊嚴,我們是平等的。」
這一通強詞奪理,真新鮮。
我諷刺道:「你也太幽默了吧,要不是我在氣頭上,都要被你逗笑了呢。」
「你如果覺得我看不起你,完全可以選擇不接受那些東西,可你表面裝著跟我好,暗地裡卻是另一副嘴臉,你真是又當又立的典範。」
趙念兒囁嚅著:「我是沒辦法……」
我打斷她:「怎麼,不跟我相處,我會找殺手弄死你?你可太把自己當盤菜了。」
「我告訴你,即便你不跟我做朋友,我一點損失都沒有,可你呢,明明自己自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要反過來道德綁架我。」
我繼續追問:「採訪一下,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還不跟我劃清界限呢?」
趙念兒眼神閃躲,不敢跟我對視。
「我替你說吧,如果你不裝,我會送你東西,請你吃飯,帶你賺錢嗎?答案是不會。」
「所以你肯定不能那樣做呀,畢竟還要在我這撈好處,蹭白食呢。」
四年溫情全是表演。
圖窮匕見,當然怎麼扎心怎麼說。
趙念兒突然間紅了眼眶。
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
尹薇幫好姐妹仗義執言:
「林晚,你別裝善良了,你真的把我們當朋友嗎?」
「我最煩你那種何不食肉糜的炫耀,給念兒一點小恩小惠,就要她感恩戴德,你以為我們稀罕?」
我轉頭看向她,差點把這個綠茶忘了。
「尹薇,你這個大陰逼,屬你最陰險,趙念兒白眼狼,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不就是因為我老送趙念兒東西,心裡不平衡,所以挑唆她不要收,當我看不出你那點小九九?」
「也就是我拿你當朋友才被蒙蔽,現在跳出來看,你就是個挑撥離間的小人,姐不陪你們玩了。」
趙念兒抹抹臉,破罐子破摔似的瞪著我:
「林晚,反正各奔東西了,我不想再跟你廢話。」
「薇薇,咱們收拾東西走,別為這種沒素質的人生氣。」
尹薇聳聳肩,無比輕鬆地回應:
「就是,往後天南地北見不著,她能拿咱們怎麼樣?」
繼而又朝我努努嘴:
「林晚,我奉勸你,以後別那麼愛出風頭,社會不是學校,沒人慣著你。」
「哦?」我微笑著看向她,眼神帶著一絲玩味:
「見不著了?你們確定?」
我的目光在她們之間緩緩掃過,像在審視兩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在兩人困惑的注視下,我慢條斯理地離開了寢室。
13
天南地北?各奔東西?
不,這才哪到哪。
對她們而言,真正的噩夢才剛開始。
蛇有七寸,人自然也有。
尹薇家是開食品加工廠的,主要生產腐竹。
說是加工廠,其實就是個小作坊,在郊區雇了十來個工人幹活。
兩年前,尹薇搬到我們寢室後,有一次跟家裡打電話。
我聽到她母親訴苦說加工廠客戶越來越少,腐竹滯銷,已經瀕臨破產。
尹薇知道後,心情非常低落,上課也魂不守舍。
於是,我打算幫她一把。
我告訴她,我發小家開連鎖超市,如果腐竹質量過關,我可以從中牽線。
其實,超市是我家的,那樣說是不想讓尹薇有心理負擔。
之後,我幫她順利解決了加工廠的銷路問題。
此刻,我打電話給採購部經理:
「王叔,我是晚晚,有件事想麻煩您。」
「對,就是簡州那個腐竹廠,他們的供貨質量是不是不穩定?」
王經理回應:
「確實,咱們公司對供應商要求很嚴格,但他家的產品,每次都要品控再查一遍才能上架,只不過看你的面子,才一直合作。」
「沒關係,王經理,該換就換吧,辛苦了。」
三天後,尹薇家的加工廠,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最大訂單,生意一落千丈。
王經理「無意」中向尹薇透露,她家工廠丟訂單,是因為得罪了我。
很快,尹薇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地質問:
「林晚,咱們的事,你為什麼牽扯到我家身上?禍不及家人懂嗎?你怎麼一點格局都沒有。」
我差點笑出來:
「要不是我幫忙,你們兩年前就倒閉了,你哪來的臉說這些。」
她氣急敗壞:「超市明明是你家的,你為什麼瞞著我?如果我知道,根本不會發生這些事。」
我緩緩說道:「幸好沒有告訴你,否則你豈不是還要跟我演姐妹情深的戲。」
忽然間,尹薇畫風突變,開始道歉:
「晚晚,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你別跟我一般見識好嗎?」
「我爸媽都快愁死了,他們去年高價買了套房,如果丟了這個客戶,房貸都還不起。」
我不為所動:
「少來,你不是知道錯了,是因為你的利益受影響了,白來的好處要沒了。」
尹薇享受著我帶來的好處。
又用最惡毒的語言背刺我。
末了,我把好處收回去,她還要啐我一口,罵我沒格局。
這種人,永遠不會改的。
想了想,我補充道:
「在學校你找我借了兩萬,明晚前打到我支付寶,利息就不收了。」
「否則,我會讓律師起訴你,給你寄律師函記得收,這不是玩笑,我有你公司地址。」
14
我本以為尹薇還會賴帳,提前聯繫了認識的律師。
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就收到了兩萬。
還附帶一條消息:對不起,晚晚,求你不要取消訂單。
哦,原來是有求於我。
我沒理她,將她所有聯繫方式全部拉黑。
之後,尹薇用一個陌生號碼再次打給我:
「林晚,錢都還你了,你為什麼還揪著我不放?」
有時候,我真不懂這種人的腦迴路。
「大姐,你還我錢是應該的好吧。」
她聲音嘶啞,大喊大叫:
「我們全家就指著這點生意賺錢,你是不是故意斷我活路?」
「林晚,你一個包頂我一年生活費,照顧我一下怎麼了,你怎麼這樣為富不仁?」
這傢伙,天天惦記著我的包。
可我的包,也是自己賺錢買的。
我大一開了淘寶店,跟我發小合夥做代購。
她在美國留學,採購完寄給我,由我在國內售賣。
為了拓展客戶,沒課時,我會去商場門口發傳單,做地推。
碰到其他大學有活動,我就趁著人多去宣傳。
所有客戶,都是我一個個積攢來的。
當初,尹薇看我賺錢,讓我帶她。
我叫她像我一樣去積累客戶。
只要能賣出去,我按照發小採購的原價給她,一分都不賺。
可尹薇一聽,要拋頭露面地推,還要辛辛苦苦發傳單。
就打了退堂鼓,說她肯定賣不出去,而且還要包售後,太麻煩。
此事便不了了之。
見我不說話,尹薇像失去理智一般,歇斯底里:
「你這種人憑什麼得到江澤的喜歡?我就是嫉妒你!」
「明明都是朋友,你為什麼只給趙念兒貴重禮物,到我這就送便宜貨?」
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就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我不想跟她浪費情緒,下了最後通牒:
「別再騷擾我,如果再讓我接到你的電話,我不介意陪你玩玩。你那些同事,應該還不清楚你是什麼人吧?需要我宣傳一下嗎?」
「珍惜我給你的,特別是臉。」
15
一周後。
我出差回來,去公司上班。
剛打開電腦,辦公室有人敲門:
「主管您好,我是上周入職的新員工。」
我抬起頭,見到一個熟面孔。
趙念兒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林晚?你怎麼在這?」
我輕笑一聲:「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她滿臉驚訝:「你不是回東北了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當著她的面,打給了人事部。
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部門新來的那個應屆生,趙念兒。」
那邊傳來人事主管的聲音:
「嗯,您應該見過她了吧,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大事。」我微微停頓。
「只是覺得,她不太適合我們部門。」
乾脆利落,不容置疑。
聽到我的話,趙念兒眼神里掠過一絲錯愕。
幾秒鐘後,對面傳來人事主管清晰的回應:「好的,我來處理。」
趙念兒難以置信地盯著我,激動地喊道:
「我沒有任何過錯,你們無權辭退我。」
我的語氣平淡無波:「我會按照試用期工資,給你一個月賠償金。」
趙念兒身體微微顫抖,下意識地扶住了辦公桌:
「你這是對我有偏見,公報私仇,我要去找老闆舉報你。」
我伸手一指:「好的,盡頭那間辦公室就是,不用我陪你吧。」
她沒有動作,盯了我幾秒,繼而恍然大悟般地問:
「林晚,你這麼肆意妄為?是不是跟環宇傳媒的老闆有見不得人的關係?」
我眨眨眼睛:「關係倒是有,但我光明正大,環宇老闆是我舅舅。」
趙念兒眼神裡帶上了赤裸裸的嘲弄:
「我還以為你多厲害,悄無聲息地進了環宇?原來是走後門了啊。」
我輕輕敲擊著滑鼠:
「我為什麼千里迢迢跑到成都來上學,就是因為我舅舅在這邊。」
趙念兒鄙夷地看著我:「你這種人,幹什麼都要靠關係,真是令人不齒。」
我漫不經心道:「是啊,我幹什麼都要靠關係,連你的工作,也是靠我的關係得來的。」
聽到這句話,趙念兒身體晃了一下,大驚失色。
16
畢業旅行前,趙念兒去環宇面試。
遲遲沒有得到回覆。
我便找人事悄悄問了一下,得知她初試沒有通過。
人事主管說她面試時,滿口標榜自己正直善良。
而她面的是媒介專員,很多工作都需要靈活應對,打理關係,八面玲瓏。
這個職位根本不適合她。
於是,我便找了舅舅,讓他給尹薇一個機會。
舅舅原本就想讓我畢業後過去幫忙,很爽快地同意了。
我當時還想,先不告訴趙念兒,等她在公司見到我,肯定很驚喜。
但現在,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
趙念兒瞳孔收縮,死死盯著我:
「不可能,我是憑自己能力,堂堂正正通過面試進來的,你憑什麼誣陷我。」
「林晚,你滿身銅臭味,天天就知道錢,像你這種市儈的人,怎麼會理解我一步步走來多努力?」
我笑了笑,順著她說: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我市儈暴發戶,你高尚白蓮花,滿意了吧。」
「滿意的話,出門右轉,好走不送。」
趙念兒大受打擊,哭著質問我:
「林晚,難道有點權力,你就非要這麼為難我嗎?」
我有些煩了:「嗯,我為難你,你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是我給的。」
她梗著脖子強詞奪理:「那是我自己賺的。」
趙念兒考上大學,父母不給生活費。
所以她只能做些端盤子、售貨員的兼職。
浪費時間,還賺不到錢。
我心疼她辛苦,讓她給我淘寶店發貨,每個月一千五。
而我店裡就算銷量最多的時候,一個月也不超過三十個快遞。
想到這裡,我有些惱怒:
「你真有臉說,這樣吧,咱倆打個賭,你去干快遞分揀。」
「一晚上能賺二百的話,我額外輸給你一千,要是賺不到,你給我一千,怎麼樣?」
趙念兒沉默了,茫然地看著我。
片刻後,她沒再爭辯,默默離開了。
從此,這兩個我曾經無比珍視的朋友,徹底在我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我想起一句話,人和人的關係就像織毛衣。
織的時候小心而漫長,拆開的時候只需輕輕一拉。
嗯,確實如此。
17
再聽說趙念兒跟尹薇的消息,是三年之後了。
彼時,我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大學時的班長組織同學聚會。
我去參加,見到了趙念兒。
幾年不見,她變了很多。
眼睛失去了神采,再也沒有當初的清高,見誰都唯唯諾諾。
她特意坐在我旁邊的位子上,討好地沖我笑著。
幾杯酒下肚,趙念兒話多了起來:
「晚晚,我現在才知道,你當初對我有多好。」
「當年離開學校,我跟尹薇一起合租,各自找了工作。你跟江澤分手後,尹薇開始倒追他,她追了一年,江澤始終猶猶豫豫,從不正面回應。」
「後來,尹薇嫌上班太辛苦, 不知道怎麼跟房東搞在了一起, 說要嫁給他做包租婆。可房東都四十多歲了,還離過兩次婚,我極力勸阻,她居然說我眼紅,不想看她好過。」
「尹薇結婚,請我去當伴娘。沒想到房東那群朋友全是臭流氓,結婚當天,他們打著鬧婚的名義, 把我拉到一個房間猥褻我。我當時特別害怕,嚇唬他們說要報警。」
「尹薇非但沒救我,反而覺得我故意破壞她的婚禮,讓她老公在哥們面前丟臉,兩個人竟然一起動手打我。婚禮結束後,我報了警,她老公賠了我一萬和解。」
「這件事被參加婚禮的人錄下來,放到網上, 鬧得沸沸揚揚。之後,我每次出門,都感覺有人對我指指點點。工作時也心不在焉,結果被裁員了。」
「我無處可去, 回家準備考公。我爸媽嫌我不賺錢, 每天罵我吃閒飯,處處給我臉色看。實在沒辦法,我只能出來重新租房子。現在找工作好難,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月薪只有三千, 還天天被 PUA。」
我默默地聽著, 只覺諷刺。
趙念兒繼續道:
「我後來才知道, 尹薇是因為嫉妒你對我好,才故意從中作梗,離間我們的友情。因為她的挑撥, 我傷害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希望你原諒我。」
她咬著嘴唇,下定決心般問出最後一句話:
「晚晚,我現在後悔了, 咱們可以重新做朋友嗎?」
我注視著她:
「我是個商人, 如果你能給我帶來利益, 我自然不介意跟你交朋友。」
趙念兒眼神黯淡下去:「晚晚,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片真誠。」
我輕聲回答:「不好意思啊, 你的真誠, 一文不值。」
18
趙念兒沒等聚會結束就離開了。
我站在窗邊。
看著樓下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突然想起大一入學時, 我獨自拎著行李找到宿舍:
「同學, 這個床位有人嗎?」
隔壁一個女孩正在收拾東西。
聽到我說話, 她汗涔涔地抬起頭,眼裡亮晶晶地沖我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沒人,你住這吧, 我來幫你鋪床呀。」
「我叫趙念兒,以後咱們就是鄰居啦,請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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