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說,他們已經開始著手辦喜酒了。
請帖都發出去了。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立刻回市裡找人辦女兒上學的事。
皇天不負有錢人。
半個月後,事兒終於辦妥了。
巧的是,回市裡那天,我媽的電話打來了。
「婉婷呀,不是讓你抓緊回來了嗎?你忙什麼呢?」
「我不管啊,你今天結婚,親戚們都來坐席了,新郎官下午就來接你,你趕緊趕回來換衣服!」
我掛掉電話,導航回市裡。
6
回到市裡的家後,我累得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女兒嚷嚷著肚子餓。
我又忙活了半小時給她做晚飯。
忽然之間,覺得太過寧靜了。
不應該那麼寧靜才對。
按理說,我至少得有十幾個未接電話才是正常的。
可手機信號滿格,卻沒有來自老家的一通電話或是簡訊。
我急忙刷朋友圈了解情況。
這一刷,兩眼一黑。
朋友圈的村裡人全都不約而同發了同一條視頻。
視頻里,一個滿臉褶子的禿頭老男人身穿大紅喜服,跟一隻系了大紅花的老母雞拜堂。
老母雞身上披著一件我穿過的衣服,脖子上掛著我的照片。
我的父母和弟弟喜氣洋洋。
我媽對著老母雞喊我的名字:「婉婷啊,今後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嫁過去後好好過日子,爭取胎胎生男孩,這樣才有福氣!」
如此獵奇的一場婚慶儀式,在嗩吶聲中圓滿結束。
就在這時,我媽的微信來消息了。
她先給我發了類似的一段視頻,然後打了幾十秒的語音。
「婉婷,媽知道你忙,一時之間趕不回來,所以就跟親家他們商量,用老母雞代替你行了禮,在我們這裡是作數的,現在起,你已經是有男人的女人了。」
「明天你就收拾東西去婆家吧,地址我一會兒發給你,過去的時候記得乖一些,多幹活少說話,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媳婦。」
「你老公加你了,你通過一下。」
我感覺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喉嚨,又氣又難過。
我想不通,從前對我還算關心還算好的父母,怎麼忽然之間就變得那麼自私了?
跟我同時期考上大學的人一共有三個。
另外幾個都因為家裡沒錢而喪失了就讀機會。
只有我父母願意花錢送我讀完大學。
因為這個,我始終願意相信他們是愛我的。
可現在,我的信念崩塌了,完完全全碎了一地。
我通過那個男人的好友後,第一時間澄清自己的立場。
對方似乎聽不懂一樣,老拿大母雞說事兒。
見我實在不理會他,他就讓我把彩禮還給他。
我讓他給誰的就問誰要。
隨後,我在朋友圈發表聲明宣布自己依然單身,以戶口本為證。
這一招效果明顯。
很多同村人紛紛站我這邊,都說今天的酒席就是一場鬧劇。
才過去 1 小時,我媽的電話就打開了。
一開口就是哭。
「你個沒良心的不孝女!發的什麼狗屁聲明啊!你知不知道,剛才隨禮的人都來逼我們還錢啊!」
「你男人還拿著菜刀過來讓我們把彩禮還回去!你弟弟差點被他砍傷了!」
「這才一天功夫啊,咱家就損失了四萬多塊錢,都是你害的!」
背景音里,我爸怒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幾千年的傳統!我管他們什麼法律!我是你老子!我讓你嫁給誰,你就得嫁給誰!」
我氣極反笑,突然覺得沒那麼生氣了。
平靜地回復他們:「反正從此以後我不吃你們一分一毫,不用你們一針一線,咱們各走各路,互不干擾!」
說完,我就掛斷電話。
十分鐘後,弟弟來電話告訴我,媽暈倒了。
換做以前,我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回去。
現在,我冷靜地告訴他:「暈倒了就送醫院,我又不是醫生,告訴我有什麼用?」
弟弟的罵聲衝過來,只是還沒罵完就被我掛掉了。
這時候我終於知道,其實困住我的,一直是我自己。
只要學會放手,隨時都能過上好日子。
就在我收拾好心情準備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時,第二天早上,我被警察敲了門。
我那侄子李軍,拉著一個行李箱站在他們中間,直勾勾地盯著我。
下一秒,他撒開行李箱撲向我。
「媽媽!」
7
這聲「媽」可把我叫懵了。
一頭霧水時,警察開口指責我:「同志,你是怎麼當媽的,自己兒子都不要,這可是犯法的!」
我傻眼了,訥訥地說:「我只有一個女兒,這是我弟弟的孩子……」
話還沒說完,李軍就打斷我:「媽媽,你又不要我了嗎?我以後一定乖乖的,不惹你生氣了,求你不要拋下我。」
警察把我帶回局裡調查。
我只好把戶口的來龍去脈跟他們說清楚。
他們再三確認之後,態度才稍微緩和。
「雖然他不是你的親兒子,但由於你們當初是雙方自願把戶口遷移的,現在,你就是他合法的監護人,必須對他承擔相應的養育義務。」
我詫異:「可我們已經把孩子的戶口遷回去了呀。」
警察看了眼電腦後說:「那個申請當天就撤銷了。」
我大腦空白。
侄子在一邊得意地笑。
「媽媽,我好餓哦,可以回家吃飯了嗎?」
我氣得雙手發抖,卻無計可施。
畢竟,現在連法律都不站在我這邊了。
麻木地坐了一分鐘後,我一咬牙,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拉著侄子就往家裡走。
他嘿嘿地笑,問我:「姑姑,你不高興嗎?你有兒子了耶。」
這小東西就是故意氣我的。
我蹲下來跟他拍了一張合照。
擠出笑容:「開心啊,姑姑最開心了!」
他笑容微僵,眼見我不上當,就改口說:「我餓了,我要吃肯德基!」
我站起來:「吃什麼肯德基啊,沒錢。」
他沒動:「我就要吃那個,不然我就不走了!」
他直接坐在地上,不動彈。
我拍下來發給弟媳。
弟媳秒回。
「姐姐啊,不好意思,現在小軍是你的兒子了,我不管那麼多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他是未成年,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可是你這個監護人的責任喲。」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著急上火,但你得理解我們,我們昨晚也很生氣。」
「不對,我們前幾天就很生氣了,你說,你為什麼發了財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呢?」
「要不是那天我無意間看到你和員工的聊天記錄,還不知道你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你瞞得我們大家好辛苦啊。」
她的笑非常陰陽怪氣,像恐怖片里的女怪:「還好我聰明,馬上就去把戶口遷移的申請撤銷了。」
我壓下火氣,問她:「你真不打算要這個兒子了?」
她嘿嘿笑道:「不就是兒子嘛,我能生一個,就能生第二個,再說了,小軍已經長大了,知道誰是他親媽。」
「養孩子的重任是你的,以後享福的命是我的,我兒子能繼承你的財產,你說氣不氣人?哈哈哈……」
她話鋒一轉,又說:「你不想給我養兒子也行,但你必須一口氣給我們打兩百萬過來!以及再在縣上給我們買一套房子!」
「媽說了,你本來答應給他們三十萬,結果現在連個影兒都沒看到,分明就是你反悔不給了!」
「我們的房子還沒建起來,現在是一分錢都沒有了,這個責任你必須負!」
說了半天,原來在這裡等我呢。
我道:「文雪啊,本來呢,如果你們沒有刻意要趕走我們母女,我是打算一人掙錢全家花的,畢竟這三年來,我就是這麼做的,可你們乾得太不是人事了,我現在看清了,你們不值得我付出。」
她咬牙:「不給錢就得給我養兒子!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我微笑:「行啊,我正愁沒兒子呢。」
掛掉電話,我立刻把剛才的合照發朋友圈。
配文:開心的一天,無痛有兒。
8
侄子看我沒帶他去吃肯德基,蔫了吧唧地跟在我後面走。
雖然他出身農村,可家裡對他實在溺愛。
我弟掙那點錢全花他身上了。
因此造成了他奢靡的消費觀。
回到家後,一開門就是炸雞的香味。
女兒正坐在桌邊啃著油滋滋的大雞腿。
侄子眼睛一亮,立刻跑過去。
我眼疾手快地抱起那桶雞腿舉高。
他生氣了,跺腳:「你幹什麼!我也要吃!」
我把雞腿放冰箱頂上,給他拿出一盤沙拉。
「你那麼胖,以後不准吃高熱量食品。」
他氣鼓鼓地叉腰:「憑什麼!我就要吃!」
我笑:「就憑你住在我這兒,就憑我是你的監護人,我給你什麼,你就得吃什麼,小軍啊,這就叫做寄人籬下。」
我本不想把這些手段用在一個孩子身上。
奈何他們太過分,那我也顧不了太多了。
侄子氣哭了。
大喊大叫:「不行!我媽說了,我戶口在你那裡!你就得養我!」
我攤手:「我養你了呀,這沙拉也是吃的,可好吃了,你自己不吃怪不了我哦。」
說完,我把沙拉放在他面前。
自己抓了一個大雞腿,當著他的面啃。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看,狠狠地咽了咽唾沫。
不一會兒,就硬氣不起來了,跑過來抱我大腿。
「姑姑,我也想吃雞腿!」
我沒搭理他。
他氣得搬起椅子去砸我的冰箱。
六歲的孩子,力氣不算小。
一個椅子過去,我冰箱都晃了晃。
砸完之後,他沖我吐舌頭。
「你打我啊,你敢打我我就敢報警,告你虐待兒童!略略略……」
我依舊保持微笑。
「我打你幹什麼,反正,你也就只能這樣了。」
見我不管不顧,他也沒心思砸了。
餓得把那一盤沙發吃光光,還把盤子舔得油光鋥亮。
「姑姑,我吃完了,我還要吃!」
我沒理他,將他視作空氣,帶著女兒進房間寫作業。
他在外頭又吵又鬧,嚷嚷著要回家跟他父母告狀。
我隔著門板告訴他:「你現在是我兒子,我不可能再讓你見他們,省得你分心。」
他一愣,接著就哇哇大哭。
恰好我媽打電話過來。
我點了接聽,就按到門板上給她聽外頭的聲音。
她一聽果然急了。
「小軍怎麼在哭啊!」
9
我看了眼視頻那頭。
她大約是在外頭的酒樓里吃飯,身邊坐著我爸。
看樣子,過得挺快活的,根本沒有一點病態。
看來,昨晚說暈倒,是騙我的。
她面色凝重,催我回話。
我慢悠悠地說:「哦,他想吃云云的雞腿,我看他太胖了,就沒給他吃。」
話音未落,媽媽就罵我:「你個遭天殺的!孩子餓了就得給吃的!你女兒有的吃,幹嘛不給他吃?你偏心眼啊你!」
我鼓掌:「說得對,我就是偏心眼,跟你學的嘛。」
她噎住。
下一秒,掩面哭出聲。
「我真是沒用,生了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不尊重我。」
「小的娶了一個祖宗回來,讓她干點活就罵我是老不死的,把我累得手也疼,腿也疼,現在不得不逃出來花錢吃飯。」
「大的翅膀硬了,想飛就飛了,可憐我為了生你們,漏尿腹痛又失眠,幾十年的付出就當是喂了狗。」
「他爸啊,以後我們自己過吧,自己搭個帳篷過日子,誰都不求,誰叫,這就是我們的命呢!」
這招,她對我用了幾百次了。
我高考第一志願原本報的是浙江,後來被她哭成了本省的大學。
畢業後,我應聘上北京的公司,才去了不到一周就聽說她病倒了,回到家就看到她哭個不停。
因此,我又不得不回來找工作。
她習慣用眼淚來拿捏我,而我,也在無意識中屈服在這種軟性壓迫之下。
我惱火地吼過去:「哭哭哭,福氣都給你哭沒了!」
「不是你說的文雪是你們好不容易娶回來的媳婦,要疼嗎?怎麼現在被她說兩句就委屈成這樣了?」
爸爸呵斥我:「李婉婷!你怎麼能這樣跟你媽說話!有點家教沒有?」
「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現在立刻把手機給小軍,給他做好吃的,讓我們跟他說說話!」
「還有啊,我們出來吃飯忘記帶錢了,你轉一千塊過來。」
「別忘了,當初是誰供你上大學的!做人不能忘本!」
爸爸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仿佛這樣做是給我台階下。
我沒有妥協:「當年我是靠助學貸款交的學費,生活費你們一個月給六百,剩下的是我自己兼職賺的。畢業後,我每個月給你們的錢已經比你們給我的翻了幾十倍!」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送我上學是因為看出阿弟不是讀書的料,所以想利用我掙錢貼補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