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站在一條小巷子裡,大口喘氣,我正想說話,忽然發現巷子口出現了一道身影。
頭髮凌亂,渾身腥臭,是殭屍。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壓住江浩言,兩個人一齊貼著牆根站好。
這具殭屍個子很高,幾乎跟江浩言差不多,年紀也不大,三四十歲的樣子,兩個眼珠子鼓在外面,動作緩慢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經過江浩言時,殭屍忽然停下了腳步。
江浩言倒吸一口冷氣,心跳到嗓子眼,感覺自己快嚇尿了。
殭屍慢慢地把頭湊到我們面前,他的皮膚呈現一種青紫色,凌亂的頭髮上,有無數蛆蟲和蜈蚣鑽來鑽去,順著他的臉往下爬,幾乎要掉到江浩言身上。
江浩言快哭了。
17
我握著江浩言的手,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兩下,安慰他沒事。
拍幾下,忽然感覺不對勁。
指尖感受到了什麼溫熱黏膩的觸感。
我低頭一看,只見江浩言的手臂上有一道大口子,鮮血順著手腕流下來,把我的手背都染紅了。
應該是之前跟達哥搏鬥的那兩下不小心被他劃傷了。
我草,完了!
果然,下一秒,殭屍齜起獠牙,一口朝江浩言脖子咬了過來,我把手裡的尋龍尺往殭屍嘴裡一塞,伸手拉住江浩言。
「快跑啊!」
江浩言胸前的符文,本來就是為了隱藏他的陽氣,現在鮮血外流,什麼氣息都隱藏不掉了。
我們一路狂奔,前頭的巷子拐角處,突然又竄出來幾個人,我定睛一看,是侯老闆。
我拚命揮手:「有殭屍追我,閃開,快跑啊。」
侯老闆冷哼一聲:「我不上你的當,我不上不上你——啊——」
侯老闆被殭屍一掌拍飛,我和江浩言拐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跑,殭屍追著侯老闆幾個人去了。
皎潔的月光下,靜謐的村落中,前有殭屍,後有侯老闆,還有個頂尖高手達哥。我和江浩言實在跑不動了,我看見房子門口的水缸,靈機一動,走過去掀開蓋子,拉著江浩言往水缸里躲。
我們兩個貓著腰躲在水缸里,把蓋子蓋好,這才鬆一口氣。
跑了一路,現在停下來,我才有空好好捋一捋這一天裡發生的事。
我萬萬沒想到,達哥居然和侯老闆他們是一夥的。這麼想來,他一早就到村子裡做好準備了。每次吃饅頭都身先士卒,餓死鬼投胎一樣,給我們一個錯覺,饅頭沒有問題。
那麼,他說的村子出不去,也應該是假的,就是想打消我們逃跑的念頭。
只是不知道,達哥到底是後來被人收買的,還是說他跟在劉雄身邊那麼久,一直是有其他目的?
我感覺冥冥中,好像有人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隨時準備著,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想得出神,忽然感覺腰間一緊,江浩言摟緊了我,小聲在我耳邊說道:「外面有人。」
18
我豎起耳朵,果然聽見,隔著水缸,外頭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腳步聲不重,那人仿佛故意壓著聲音,很輕,一下一下的,然後在水缸前面停住了。
我心頭一緊,感覺自己仿佛在抽籤。
上:侯老闆;中:殭屍;下:達哥。
死就死吧。
我握了下江浩言的手,然後猛地站起身,把水缸蓋子頂飛,那人正好彎腰下來看,被蓋子一撞,捂著鼻子慘叫一聲。
我和江浩言忙從水缸里跳出來朝外跑,跑了幾步,那人沒追上來,還捂著鼻子蹲在地上嗚咽,嗓音很耳熟。
我湊過去一看:「劉雄?」
劉雄頓住,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我,然後撲上來抱住我。
「親人啊——喬大師——嚇死我了,這都是咋回事啊?」
劉雄實在太悲慘了,他被幾個老頭抬回村子裡,到晚上就醒了過來。
屋子裡就他一個人,也沒人管他,他一臉迷茫地走出來,看見一個老頭站在巷子口,傻乎乎地仰頭看月亮。
劉雄走過去問話。
「喂,我要吃晚飯,人呢,綁架也沒不讓人吃飯的吧?」
他伸手拍了拍老頭,那老頭緩緩轉過頭來,頭髮凌亂,青面獠牙,跟上次咬他的親爹長得差不多。
「我草,殭屍!」
劉雄當即就嚇傻了,轉頭跑得飛快,那殭屍朝他追過來,隔壁巷子裡卻有更多人的腳步聲,過一會,殭屍就被聲音吸引過去了。
劉雄就趁機躲到水缸里,過一會,水缸蓋子被人掀開,侯老闆把劉雄一把拎出來。
「滾出去!」
他們好幾個人,劉雄屁都不敢放一個,立馬扭頭就跑了。然後他一連開了好幾個水缸,發現裡頭都有人躲著。
「到底哪裡來那麼多殭屍啊?」
劉雄很迷茫。
我嘆口氣:「一言難盡,殭屍我還好對付,人比殭屍更可怕啊。」
19
我把達哥的情況說了,劉雄吃驚地瞪大眼睛,他愣了一會,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是他!」
「我想起來了,剛才躲殭屍的時候,我進了一間祠堂,上頭的牌位都是姓童的,這是童福生的老家啊!達子以前也給童福生當過幾年保鏢,一定是他乾的!」
童福生?就是養蔭屍那個?
這人還真是心狠手辣,當初把墓地賣給劉雄以後,依舊偷偷把自己父親的屍體埋進墓地,把他養成蔭屍,庇佑自己發財,還順便能讓劉雄的父親屍變,到時候殺了劉雄給自己報奪墓地之仇,心胸狹窄,行事狠辣,可見一斑。
劉雄說,他現在是新加坡富商,我們看見的那群黑衣大漢應該都是他雇來的。
「他這人,戀舊,以前在香港時候就有很多老鄉跟著他幹活。我估計這村子都是靠他養著,年輕人跟著他干,家裡的父母都對他唯命是從。」
「他把你們都弄來這,估計又要搞什麼邪門陣法。我們趁夜離開這裡吧,這群殭屍明天留著他自個去收拾。」
這些殭屍身上的泥土是新的,一看就知道剛破土而出,這種剛被喚醒的新殭屍,見過幾次血以後,煞氣變濃,以後天一黑就會主動出來傷人。
按理說,我弄出來的殭屍,應該我自己想法子收掉。但是有童福生在,我才懶得管,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巢被毀掉吧。
我們商議後決定,去把老年團叫醒,趁亂離開這個村子。剛走了幾步,前頭巷子口忽然又出現一道模糊的人影,劉雄倒吸一口冷氣,在我們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衝到旁邊掀水缸蓋子,躲了進去。
那道人影在原地停了會,辨著聲音朝另一個地方去了。
江浩言笑道:「他躲啥啊,他中了屍毒,殭屍其實也不會咬他吧?」
「誰知道呢,劉老闆反應是真的快。」
我比個大拇指,走過去把水缸蓋子掀開,這一掀,我驚訝地發現,劉雄居然不見了。
20
我揉揉眼睛,問江浩言:「你剛才看見他鑽進去了嗎?」
江浩言點點頭,走過來跟我一起把頭湊到水缸里看。我倆腦袋頂著腦袋,如水的月光從上頭傾瀉而下,照到水缸壁上。
我們這才發現,這缸底竟然是空的,像個井口一樣,下頭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
我和江浩言對視一眼。
「下去看看。」
我一手撐在水缸上,正要往裡跳,江浩言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瞳眸漆黑,高挺的鼻樑微微反著月光,有一股說不出的清冷感。
嘖,這傻大個,不說話的時候倒挺帥。
「有危險,我先下去。」
江浩言單手一撐,動作利落地往下跳進洞口。
呵呵,果然被我猜中他的心事了。
會拍馬屁又怎樣?資質擺在這裡,我註定是你得不到的師父。
我遺憾地搖搖頭,跟著跳了下去。
過一會,我掉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江浩言張著手把我接住了。
我這才發現,洞口並不很深,下頭大約兩米五的高度,比一般的房子還矮一點。我眨了眨眼睛,周圍是一團濃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我輕喊了兩聲,沒聽見劉雄的聲音。
只有我的喊聲,在地底的空間來回震動,發出幾聲悠長的迴音。
「劉雄——雄——雄——」
女鬼似的,聽著怪瘮人的。
地道深處,劉雄的視線盡頭出現了微微的亮光,他正一手扶著牆壁,朝那道亮光的方向走,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喊聲。
「劉雄——雄——」
聲音細碎,像貓叫,又像惡鬼勾魂。
劉雄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拚命地伸手捂住嘴巴,才沒有哭出來。他聽過這個傳說,有惡鬼索命,就會叫你的名字,如果你應了,魂魄就會被鬼勾走。
他兩腿發軟地癱在地上,直到那道嗓音消失,這才大著膽子,扶住牆壁,慢慢地往前走。
21
我和江浩言在井底站了一會,等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我才發現其中一個方向,有隱隱約約的紅光傳來。
「我們到那邊去看看。」
我和江浩言手拉著手,朝亮光傳來的地方走,越走我越心驚,這地道做得寬闊,四通八達,偶爾有幾個岔路口,仰頭還能看見天上的月光從木頭蓋子的縫隙中漏下來,應該也是一個水缸的入口。
姓童的不知道花多久時間弄這地下工程,我們走了差不多十幾分鐘,終於,光明重新進入了視線。
只見眼前,竟是一座精緻的佛堂。
佛堂是環形的,最中間一尊大佛,牆壁上是大小均勻、四十厘米左右、方形的壁龕,每個壁龕都供著一尊雕塑,前面點著蠟燭,把這一片空間照得燈火通明。
劉雄正站在那尊大佛前面,背對我們,仰頭看著。
我鬆口氣,走上去叫他。
「劉雄——」
劉雄原地蹦了起來,見是我們,他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鐵青。
「喬大師,你,你看看這尊雕像。」
我抬頭一看,頓感驚訝。
面前的佛像,貓首人臉,兩隻尖尖耳朵,面部毛髮濃密,一雙金色的眼睛,面露猙獰,形狀格外詭異。
江浩言「嘶——」了一聲,緊張地走到我旁邊。
「這是個啥啊?」
我朝旁邊那些小雕塑看了一圈,總算明白過來。
這供奉的,是毛鬼神。
在甘肅秦安一帶,有些鄉人會在家中偷偷供奉毛鬼神,毛者,指其微不足道,鬼者,指其詭異邪門,神者,指其法力強大。
毛鬼神與其他的神明不同,它最大的本領就是偷運。
供奉毛鬼神的人家,糧倉中的存糧總會多上一些,家裡也常常也會多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東西。據說,毛鬼神不僅能夠偷運別人家的東西,還能偷走別人家的運勢,得罪養毛鬼神的人家,家中日子會越來越差。
這具毛鬼神的雕塑前,擺著一個巨大的供爐,我伸手朝里摸了一把,黏膩厚重,全是陳年污血。
我嘆口氣。
「這童福生,真是絕了,用別人的鮮血供奉毛鬼神,偷取人家運勢。這次把你們弄到村子來,估計也是要你們的血,倒不會真要你們的命,還得留著你們賺錢呢。」
他之前靠死鬼老爹闊了那麼多年,現在墓葬被毀,他又立刻轉個念頭,要借劉雄他們的運勢,實在是狡詐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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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雄聽了,氣得破口大罵,要把供爐給踢翻,我忙阻止他。毛鬼神最是小氣,千萬不能得罪的。
「等我出去了,看我怎麼對付他!」
劉雄恨得咬牙切齒,我們幾個在地底待了一陣,重新尋找出去的方向。
我們一人從壁龕前面拿了支蠟燭,沿著地道往外走,感覺這地道仿佛沒有盡頭,越走越長,終於,在所有人都失去耐心前,前方出現了亮光。
我們幾個從洞口走出來,驚訝地發現,我們居然在村子外面的小山坡上。
幾個人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清涼的新鮮空氣。
「陳貞他們咋辦?得想辦法回去救他們。」
劉雄搖頭,眼露狠色。
「今晚殭屍還在村子裡,他們自顧不暇,不會把陳大師他們怎麼樣的。咱們要在天亮之前,出去外面報警。」
劉雄說得有道理,村子裡有達哥和那幫黑衣人,我們回去不是對手。
當下,我們三個人只能互相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在這一番惡戰中,幾個人的手機早就丟哪去都不知道了,我想一想自己剛買的小米,心疼得不行。
「劉老闆,我的 iPhone14 Pro ,512G 的,丟了,這得算工損吧,你要重新買一個給我。」
劉雄笑了:「這算什麼,喬大師辛苦,這趟我給你五百——」
我搖搖手,開玩笑,你給我一千萬元我也捨不得買手機啊,還不是要捐掉。
「錢就算了,把我手機賠我就行。」
一直到天蒙蒙亮,我們總算下了山,前方不遠處,好像出現一個小村落。
我們進了村子,敲響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她愣愣地看著滿身狼狽的我們,忽然激動地上去扶住江浩言。
「啊,怎麼是你?!」
原來她就是之前在機場遇見的吳朵,那個寫生的美術生。
我們說了自己被拐賣的經歷,借了吳朵的手機報警,劉雄給他的保鏢和幾個湖南的富豪朋友打了電話。
一個多小時以後,門口就有小汽車出現了。
23
接下去的事情很順利,堂堂香港首富,在內地被綁架,那可不是一個小案子。當地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圍住了那個村子。
陳貞他們安然無恙地待在那個紅磚房裡,村子裡大部分人都還在,但是侯老闆和那群黑衣人卻憑空消失了。
劉雄帶著保鏢重新下了地洞,發現連那尊毛鬼神都不見了。他氣得不行,把地下那個佛堂都給砸了。
警察把幾個老頭老太太帶回去審問,他們一問三不知,只說自己沒有參與綁架,是侯老闆花錢叫他們送頓飯而已。
沒有其他證據,這群人年紀也大了,最後只能草草放掉。
我不放心那幾具殭屍,晚上特意又布了陣法,吸引他們過來,果然,四具殭屍都出現了。我鬆口氣,讓陳貞徐會長他們配合著,把幾具殭屍都給收了。
「這童福生真不是個東西啊!心思那麼歹毒,他媽的, 我在地里被吸了那麼多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拿去用。」
收完殭屍, 老年團坐在地上大喘氣, 一人一句,開始聊起童福生的往事。
「他是湘西人,為啥會供奉西北的邪神?還別說, 這傢伙有兩把刷子,懂的東西比我們多。」
「他老婆好像是西北的。」
「說咩呀, 他老婆是雲南的!」
幾個人聊了一陣,也扯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經歷了這幾天, 大家又累又餓, 只能先下山休息。
休息幾天之後, 我帶著他們重新上山, 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找回陽草。
功夫不負有心人,待了半個月, 總算找到了回陽草。我把回陽草晾乾,拿其他藥配著煎了水, 讓劉雄他們幾個每天泡澡,連泡七天, 算是把屍毒都給拔乾淨了。
劉雄感激涕零,給了我兩百萬元當這次的酬勞,又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喬大師, 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新辦的電話卡, 尾號五個六,裡頭還給你充了十萬話費。」
「啊,這怎麼好意思?」
我美滋滋地接過手機, 不愧是首富,越來越上道了, 我這得好幾十年不用充話費了吧,可省一大筆錢!
劉雄走後, 我躺在賓館的床上, 翻來覆去研究新手機, 江浩言端著一盆水果走了進來。
「喬墨雨, 馬上要期末考試了, 咱得回去了啊。回家以後先去我家一趟,我媽喊你去我家吃飯。」
我「嗯」了一聲,繼續研究手機。
就在這時候, 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 這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劉雄給我裝的新號嗎?誰會打這個號碼啊?
我打開免提,裡頭傳出一陣沙啞低沉的笑聲。
「桀桀桀——喬門主,我在哀牢山等你,不見不散。」
電話落在床單上, 發出一陣「嘟嘟——」的忙音。
我轉過頭,和江浩言面面相覷。
哀牢山?
那是什麼地方?
本篇完。
下篇雲南哀牢山,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