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能讓人致幻的菌類,叫裸蓋菇,提取它的成分混入中藥里,用秘法煉製以後做成香,無色無味,致幻藥效大大減弱,卻能讓人短時間內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種香叫散魂香,有些黑茅在和人鬥法時,經常會用這種香。差不多等於武林高手遇見了蒙汗藥,主打就是一個下三濫。
我沒和黑茅打過交道,只聽師父偶然間提起過,竟把這事給忘了。
這黑茅估計早就算準我要來找他,在李尋大姨家院子裡一直點著香,剛剛站在他們家門口說話那會,我就中招了。迷香吸入身體,到這會開始發揮作用。
不過這東西藥效時間不長,只要我再撐過半個小時,就能恢復正常。
我拉著江浩言,小聲把情況說了,然後用眼神示意他出去避避。
陣法擺在這,誰都沒法離開太遠,只能先找地方躲藏,別讓他們發現。
我們從後門偷偷溜出去,然後翻出院子,藏在門口的灌木叢里。
17.
過一會,就聽見屋子裡傳來雞毛姐的叫罵聲,還有東西掀翻在地的響聲。
「哥,你先頂頂,我去找喬大師——」
「我頂你個肺——啊——李嘉嘉你這個賣兄求榮的小人!」
雞毛姐念過武校,身手敏捷,居然很快就翻牆出來,朝外面一路狂奔,可剛跑出幾步,就像遭遇鬼打牆一樣,轉了個圈,只能繞著院子外面跑。
這院子差不多是村子最外圍,後頭種了幾棵大杉樹,還有不少灌木,雞毛姐找個灌木就鑽了進去,正躲在我們對面。
大姨夫追了出來,我忙伸手捂住嘴巴,大氣都不敢出。
他繞著院子走了兩圈,抽抽鼻子,朝我們這邊走過來,然後站在我躲的灌木叢前不動了。
他仰頭看著頭頂的樹枝,好像在找有沒有人躲在樹上,胸口正好和灌木齊平。
原本以他的視線,是看不見我的。
可下一秒,我看見他胸口的扣子從裡面解開,一隻毛髮濃密的手從他胸口探了出來。
我心臟驟然一停。
緊接著,一個頭顱鑽了出來,頭髮蓋著臉,看不清長什麼樣子。
當地師這麼多年,我遇見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膽子早就練得比一般人大,但是看著眼前的場景,我心裡還是忍不住陣陣發毛。
那隻毛手掀開頭髮,黑漆漆的瞳孔正對上我的視線。
這是一張女人的臉,正常的眉毛和眼睛,鼻子嘴巴卻是黃鼠狼的,鼻頭聳動,獠牙朝外掀起。
「嘻嘻,找到了,在這裡呀——」
毛手朝我伸過來。
我實在忍不住,一拳搗上她的眼睛。然後身子一側,從灌木里滾了出來。
我知道出馬仙有門道,可沒想到他們的門道這麼變態。
出馬弟子在出馬之前,要經歷「打竅」,所謂的仙家會將弟子的奇經八脈和七竅全部打開,方便自己以後上身。
打竅的過程,很多出馬弟子不適應,會生病,舉止癲狂,經常聽說誰瘋瘋癲癲一陣子,後來就出馬了。
那具身體被仙家打完竅,能容納他們上身,就會產生像大姨夫這樣兩頭一體的怪物,有些竅穴打磨完美的,甚至能同時容納好幾個仙家。
但是一般上身的也只是魂魄,不像這個黃鼠狼,好好地要從人家肚子裡鑽出來。
18.
這種形式的上身,能最大程度發揮黃鼠狼的法力,我現在肯定不是他對手。所以我從灌木里鑽出來,也不敢跟他正面對抗,轉身就跑。
跑了兩步,江浩言追了上來,再跑幾步,前面又一頭撞上李尋。
李尋衣衫襤褸,肩膀上還掛著兩隻大老鼠,看見我和江浩言朝他衝過來,他大喜。
「喬大師你來救我了——」
我沒理他,擺著手臂從他旁邊衝過去,李尋一愣,立刻把那兩個老鼠丟掉,拔腿追了上來。
「喬大師你去哪,那個黑茅在院子裡啊!」
「我法力暫時沒法用!」
我剛說完,就停下了腳步,因為黑茅正好打開院門走出來,攔在我們前面。
背後是被黃鼠狼上了身的大姨夫,正面是黑茅,我們三個夾在中間,站在原地不敢動。
危急時刻,我靈光一閃,掏出口袋裡的雷擊木令牌。
「待會我念五雷總咒,你們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到我手中的令牌上,用意念把它的雷力引出來。」
「不過你們沒練過這個,初次嘗試要童子身才比較容易成功,精力純粹,引出的雷光威力應該不小。」
「啥玩意兒?」
李尋一愣。
「開啥子玩笑啊,童子?哈哈哈哈,這都什麼年代了,這半夜三更去哪找童子?」
說完他震驚地盯著江浩言,看看他,又看看我。
「你該不會是——哈哈哈——大兄弟,你是不是不行啊!我的天哪,太好笑了吧!」
江浩言沒理他,我開始念五雷咒,他就按我說的,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雷擊木令牌上,很快,我感覺手中的令牌輕顫了一下。
一道小拇指粗細的雷光從令牌里躥出,射到大姨夫身上,大姨夫立刻發出一聲慘叫。
我大喜。
「居然真的有用,江浩言,你繼續。」
李尋在旁邊震驚地看著我們。
「我去——厲害了兄弟,你還真是童子啊?牛逼!」
「這要是我去引雷,估計連片樹葉子都打不爛,唉,我打小學就開始談戀愛了,早知道有今天,哥就收著點。」
19.
黑茅和大姨夫比起來,顯然不那麼怕雷光,他是人,又不是妖,雷光對他的身體產生不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紙人,低聲念了句咒。
「生魂一線牽,捉魂在指間,紙人聽我令,速速顯神通。去——」
黑茅揚手把紙人灑出,紙人立刻朝著我和江浩言飛過來,干擾江浩言的注意力,讓他沒法再引出雷光。
黑茅對付我和江浩言,大姨夫就騰出手來,收拾李尋。
他胸口的黃鼠狼發出幾聲尖嘯,手臂越伸越長,竟然從大姨夫胸口探出半個身體,然後大姨夫猛地往前一撲,把李尋壓倒在地。
大姨夫壓住了李尋的胳膊,黃鼠狼張開獠牙,朝李尋小腹咬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李尋忽然大叫一聲,一道手臂粗細的雷光從雷擊木令牌里躥出,直接擊中大姨夫,把他整個人在空中掀了兩個跟斗,掉在地上,生死不知。
我們都驚呆了。
江浩言正胡亂揮著手拍那些紙人,這不可能是他引的雷,那就只能是——李尋?
我沖李尋比個大拇指。
「你藏得夠深啊,這雷光,你怕是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吧?」
李尋坐在地上大喘氣,臉色瞬間一變。
「誹謗啊,她誹謗我啊——」
我翻個白眼。
「行了行了,貞操是男人最好的嫁妝,這是值得驕傲的事。」
黑茅見形勢不妙,猶豫一秒,忽然轉身就朝院子裡跑了,我走上去查看大姨夫的情況。
雷光對妖的傷害極大,他體內的黃鼠狼估計也受到重創,根本沒有能力再化形出現了。我蹲下身,準備伸手將大姨夫翻過來。
他背朝我趴在地上,我的手碰到他肩膀的時候,他的後腦勺忽然咧開一張尖嘴,猛地朝我手腕咬了一口。
手腕上一陣劇痛傳來,我倒吸一口冷氣,用力甩著手朝後退了幾步。
然後我就看見,大姨夫的後腦勺探出一張老鼠臉。
這張老鼠臉就像一個信號,下一秒,從他的後背,胳肢窩,屁股上,亂七八糟冒出許多動物腦袋,一個個雙眼猩紅,青面獠牙,形狀可怖。
李尋已經完全嚇傻。
「我草!」
20.
我也傻眼。
這方圓幾百里的妖物怕不是都上了他的身吧?
妖氣衝天,這還打個屁啊!
手腕被咬破一個大傷口,鮮血淋漓,一股寒意順著手臂往心臟處遊走,我用力壓住傷口,念了個凈身咒。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臟玄冥。」
「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身形。」
凈身神咒能令身體內的四正之神歸於正位,消除身業,擁護身形,防止黃鼠狼的妖氣侵害道身。這一念完,手腕上的痛感消減不少,我才發現,我的意念恢復正常了。
我心疼地看著傷口上的血跡,拳頭都硬了。
我的血,你們知道有多寶貴嗎!
RH 陰性血又叫熊貓血,道教里,也有屬於自己的熊貓血,那就是傳說中的三清血。
「三清」是道教的最高神,能用他們的名字命名,你們就該知道這種血液有多牛逼了。這種血液至純至凈,蘊含陰陽,不管加在任何術法上,都能數倍地提升威力。
我從包里掏出七星劍,桃木劍,法尺,北辰念珠,然後摁在傷口上摩擦,鮮血不要錢地往上頭抹。
大姨夫,哦不是,現在已經是個多頭怪物了,多頭怪每個頭顱都齜牙咧嘴地尖嘯著朝我衝過來,我舉起法器,朝它身上一頓招呼。
兩把劍各自砍下兩個頭顱,再用法尺砸爛一個蟒蛇頭,我從來沒感覺自己有這麼豪橫過。
怪物尖叫一聲,頭顱又紛紛從身體里縮回去,大姨夫癱軟在地,像個破麻袋一樣,身體有種四處漏風的感覺。
我沖回院子裡。
黑茅正啟了個法壇,見我進來,朝我猖狂大笑。
「哈哈哈,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哎喲我草——」
我桃木劍劈中他手裡的葫蘆,一腳踹翻法壇。
黑茅嚇一跳,繼續猖狂。
「哈哈哈哈,這裡頭裝的可是我養了二十年的絕煞,我——草!」
我直接在雷擊木令牌上抹了一手血,一道雷光閃過,絕煞剛從葫蘆里鑽出來,就被我當場超度了。
21.
黑茅傻眼。
「你絕不可能是陸靈珠,你到底是誰?」
我冷哼一聲,沒搭理黑茅,鞫陰陣擺在這,在三十六柱引魂香燒完前,所有妖物都逃不了。
我滿手鮮血,閉眼開始結手印。
「臨兵斗者,皆數組前行——」
這幾個字,如果改成「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相信大家一定很熟悉,九字真言是道家密咒,《抱朴子》中曾介紹,「臨兵斗者,皆數組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
意思是說,常念這九個字,就可以辟除一切邪惡,人宅清吉、五毒災難不近。
在晚唐時期,密宗由中國向日本傳播,在日本形成了東密。在東密的傳播過程中,又深深影響了日本忍術,密宗的咒法被日本忍者大量吸收。
九字真言和密宗的手印,逐漸成為一種忍術的密修法門。不過在傳播過程中出現了誤抄,「數組前行」就成了如今的「陣列在前」。
所以這句話,並不是來源日本,而是我們道教的九字真言。
真言辟除一切邪惡,所有的妖邪都顯出原形,但是被困在鞫陰陣中走不了,一大群動物站在院子門口,一臉呆傻。
「我諒你們修為不易,都老實交代,為什麼跟著這個黑茅害人?」
黃鼠狼狡詐,蛇陰險,老鼠卑鄙,但是刺蝟生性膽小,特別老實,我一問,它就恭恭敬敬地回答。
「是白老大叫我們乾的,它說我們不這樣做就吃了我們。」
我舉起雷擊木令牌,朝另外幾個不說話的妖物一個來了一下,頓時響起一片鬼哭狼嚎,一個個爭先恐後,開始說起事情緣由。
建國以後不許成精,所以這些妖怪都是百年前的,現代社會靈氣稀薄,它們的法力一直沒什麼進展,只能在人間找出馬弟子慢慢積攢功德。
這其中有一個白狐卻是最特別的,她有快三百年道行,只差一步,就能修煉成人形。
前段時間,白狐強迫它們給她做事,去殺人收集生魂。
「收生魂?」
我心頭湧上一股濃重的不安,魔鬼城那幅壁畫在我腦中不停地閃爍。
生魂是復活蚩尤的關鍵,那條蛟蛇逃走了,所以這一切,都跟它們有關。
我轉頭看向黑茅。
「那你呢?」
「誰叫你這麼做的?」
22.
黑茅「嘿嘿」一笑,正要說話,院子裡的紙人忽然漫天飛舞,將黑茅圍在中間。
鋒利的邊緣不停從黑茅身上划過,不一會工夫,黑茅就成了個血人。
他驚恐地大睜著眼睛,雙手捂住脖子,喉嚨里發出「嗬——嗬——」的響聲。
我大驚失色,九字真言辟除邪惡,到底是誰, 還能在我的陣法里施展邪術?
我上前一步, 握緊黑茅的肩膀。
「我知道你不行了,你先等等, 先別死。」
「你告訴我,到底是誰!」
黑茅張大嘴巴,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守——守——」
說完就咽了氣。
我愣在原地,陷入沉思。
「守?狩?」
到底是什麼意思!
江浩言低咳一聲,看向我的腳。
「有沒有可能,是你踩著他手了?」
我低頭一看,忙縮回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黑茅就這樣死了, 其他精怪殺人損功德,我不能再任由他們留在這,只能暫時收進葫蘆里,日後跟著我一起驅妖除魔,把功德掙一點回來。
實在是因果太重挽救不了的, 就當場超度了。
引魂香燃完之後,我讓他們帶我去找白狐。出乎意料的,這狐仙排面還挺大,在市區里有一座狐仙廟供奉, 香火旺盛, 人流不斷。
可惜其中供奉的雕塑已經開裂,廟裡沒有任何妖氣, 早就已經人去樓空。
我在廟裡布置陣法,蹲守三日, 都沒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沒辦法, 只能先回學校上課。
就在我離開哈爾濱的當晚, 我做了個夢。
依舊是那間熟悉的狐仙廟, 我走進廟裡,寺廟後院廊檐下擺了張躺椅,一個人背朝我躺在躺椅上。
躺椅「嘎吱嘎吱」做響, 一頭雪白的狐狸趴在他腳下。
「你來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
居然是他!
本篇完
番外
喬墨雨施法收服那些精怪, 李尋傻愣愣地在旁邊看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
「我妹呢?」
「李嘉嘉,你躲哪去了?」
李尋繞著院子,好一陣找,才終於在一個灌木里發現了李嘉嘉的蹤跡。
「我可真服你了,你是真能躲啊!你是不是準備今晚睡這樹叢子裡頭了?」
李嘉嘉悄悄探出一個頭來。
「搞完了, 誰贏了?」
李尋翻個白眼。
「這不廢話嗎, 我們要是輸了我能囫圇站在這跟你說話?」
「你是沒看見中間的過程有多精彩,全靠你哥,我這劈手一個雷光,好傢夥, 比奧特曼光還厲害,柱子那麼粗,大姨夫都灰飛煙滅了。」
「你就吹吧你。」
李嘉嘉撇撇嘴,從灌木叢里鑽出來,跟著李尋往外走。
趁著沒人注意,她把手裡的一張紙人捏成團,丟到路邊。
紙人無風自燃, 很快就燃成了一團灰燼。
李嘉嘉嘴角勾起一抹笑,快步跟上去。
「喬大師,你可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