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精大王第二次來的時候,隔了一個月。
照例是大搬特般。
1
宋操幽幽道:「你們搬完了趕緊走,以後別來了,不要影響我修仙。」
「什麼?你在修仙!」
坎精大仙跳到了她身上,伸出鼠臉與她對視,鼠須直顫,「你一動不動,是在修仙?」
宋操不搭理它。
它又道:「哈哈哈,你撒謊!哪有在棺材裡修仙的。」
宋操依舊不搭理,閉上了眼睛。
她越不說話,坎精大仙越是來勁,它不笑了,從她身上跳下來,拽著圓滾的身子,蹲坐在了她耳朵邊。
「跟鼠爺說說,你到底是什麼屍精妖怪?在修什麼仙?怎麼修的仙?還有你的鈴,在哪裡?長什麼樣?有什麼寶貴之處?」
坎精大仙面上含著諂媚。
宋操睜開了眼睛,聲音既警惕又惱怒:「你打聽這些,莫非真是沖我的鈴來的?我就知道,平白無故出現一隻老鼠精,必有蹊蹺,我躲到了這兒,竟也能被你們這幫妖怪發現,難道這就是我的命?!」
「不,我絕不認命!你趕緊走,不要碰我的鈴!宵小鼠輩,便是鈴鐺落到了你的手裡,你也成不仙!鈴鐺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哈?」
宋操一頓輸出,直接把坎精大仙整蒙圈了,它看著情緒激動的她,轉起了精明又狡猾的豆眼。
「別生氣別生氣,鼠爺我不會奪你的鈴,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我英勇神武坎精大仙,混世散財鼠霸王社君大老爺,向來只求財,不求別的。」
「哼,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不信你,你趕緊走。」
宋操冷言冷語,再次閉上了眼睛。
隨後無論坎精大仙怎麼哄她,她都沒再說話。
坎精大仙只得訕訕離去。
僅隔一天,它又來了。
這次學聰明了,絕口不提修仙和鈴鐺的話題,只坐在宋操耳邊,喋喋不休。
它從自己幼時說起,輾轉市井各處的慘事,趣事,稀奇事。
講大戶人家的貓如何抓它,狗如何咬它。
講它如何躲在灶台,偷吃人的食物。
還講它如何戲弄過人,以及人的虛偽和心懷鬼胎。
最後,它還聲淚俱下地講起了自己數次死裡逃生的經歷。
如此掏心掏肺,果然使得宋操十分動容。
她道:「想不到,你是一隻這般命苦的老鼠。」
坎精大仙聞言,趴在她的肩頭號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
「想我鼠爺,打從出生沒爹娘,死裡逃生淚兩行,沒有朋友真淒涼……」
交心之後,它如願與宋操成了朋友。
然後日日都來,偽裝了半年之久,終於在某一天,開口問宋操有關修仙之事。
宋操表現出了為難,不肯說。
坎精大仙趴在她肩上,又開始哭——
「想我鼠爺,打從出生沒爹娘,死裡逃生淚兩行,朋友對我多提防……」
它一邊哭,一邊抹著眼淚,做出傷心模樣,想要離開。
「也許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更不配知道你的秘密,我孤苦伶仃,只是一隻平平無奇的老鼠罷了……」
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打量著宋操的反應。
果不其然,宋操心軟道:「……那,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哎,放心吧朋友,我最守信用了!」
坎精大仙喜笑顏開,靠著她的肩坐下,支起了耳朵,神情期待,「快說快說,我一定守口如瓶!」
宋操表現得猶猶豫豫。
在它急得抓耳撓腮之時,方才緩緩道:「你聽說過后土娘娘以身化道的故事嗎?」
傳聞后土娘娘以身化道,創幽都冥府時,以黃泉石造了三隻引魂鈴。
「那第三隻引魂鈴,藏在我的肚子裡,我在用它修行,假以時日,便可成為鬼仙,不死不滅,與黑白無常齊名。」
宋操說得一本正經,第三隻引魂鈴的來歷全都門兒清,一點也不像撒謊。
坎精大仙驚呆了。
它的呼吸不順暢了。
身上的毛都炸開了。
然後它突然「呔」了一聲,跳到了宋操身上。
宋操大驚:「你做什麼?!」
坎精大仙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個屍精,待鼠爺我將引魂鈴取出來,替你修行!」
「你別亂來!不准動我的鈴!」
「哈哈哈,日後鼠爺修成了仙,一定不忘你的恩情!」
坎精大仙用兩隻小短腿,拖著肥胖的身子,興奮地朝她肚子跑去。
它動作十分靈活,絲毫不顧宋操的大喊大叫,用爪子使勁扒拉著,在她腹部打了個洞。
然後一頭鑽了進去。
它很快在宋操的肚子裡找到了引魂鈴。
蓮花圖樣,只有人的手指大小,它完全扛得動。
只是扛的時候發現,鈴鐺被一截腸子被纏住了。
坎精大仙先前掉落的四顆門牙,已經長出來了一半。
它正是牙痒痒的時候。
於是決定用宋操的腸子磨牙,張嘴就咬。
咬就咬了,它居然覺得這截腸子還挺筋道,津津有味地吃了個飽。
而後扛著鈴鐺出來的時候,它興奮地「哦吼」一聲,一蹦三尺高。
然後身子就突然定住了。
原是宋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
她的猜測沒錯,鈴鐺從肚子裡拿出來,她便能動了。
宋操哈哈大笑。
她手裡攥著坎精大仙,在逼仄的棺材裡,興奮地活動著已經僵硬的身體。
頗是面目猙獰。
也頗是瘋癲。
像個剛剛甦醒的陰森惡鬼,紅著眼睛,準備大開殺戒一般。
坎精大仙嚇到了,身上的毛豎了起來,拚命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鈴鐺還你,鼠爺我不要了!」
「聒噪,再不閉嘴我吃了你。」
宋操冷冷道。
坎精大仙老實了,鼠須止不住抖顫。
2
宋操以為,身子能動,她便恢復了自由。
可她低估了玄機那老道士的能力。
她居然打不開這口棺材。
明明這五十年,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感知敏銳如精怪。
如今身體能操控了,自然也該有精怪之力。
她在棺材裡一陣亂推,用手去抓,用腿去蹬,用郭攸的肋骨去撬……各種方法用盡,棺槨一動未動。
坎精大仙在她手裡,被攥得變了形,哇哇大叫——
「別試了別試了!這棺材有古怪,把我四顆門牙全搞沒了!」
經它提醒,宋操果然停下了動作,將目光望向了板子下的鼠洞。
又望向了手裡的鼠精。
鼠精新長出來的四顆門牙,看著很鋒利。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坎精大仙哇的一聲,哭號著掙扎:「不可不可!鼠爺我的牙要一年多才能長好,你別亂來!」
宋操仰棺大笑。
五十年都過來了,往後一年一個洞,她等得起。
自此之後,坎精大仙再也沒能逃出她的魔爪。
宋操挪了挪屁股,將它打出來的那個洞給堵住了。
然後給它定下了生存規則,一年一個洞,直到把棺材底全都打通。
坎精大仙絕望了。
它怕極了宋操。
因為這廝一開始還打它爪子的主意,讓它用爪子挖洞。
直到親眼看到它的爪子全部碎掉,她才死了心。
坎精大仙縮在棺材一角,眼神驚恐,瑟瑟發抖。
宋操百無聊賴,翻了個身,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把玩郭攸的頭骨,當球玩。
她如今能動了,自然是拿什麼玩什麼。
把郭攸的頭骨、胸骨、肋骨、四肢骨全都玩了個遍,然後再給她擺好,拼回去。
樂此不倦。
終於有一日玩膩了,她的目光望向了坎精大仙。
老鼠精啊啊大叫——
「別玩我!我不好玩!」
宋操嘴角勾起,一把將它捉了過來,在手裡盤來盤去。
「我們不是朋友嗎,好朋友當然要一起玩。」
「救命啊!救命!」
棺材底打出第三個洞的時候,坎精大仙出問題了,它的門牙長得越來越慢。
有一兩年的時間,連頭都不冒了。
坎精大仙痛哭流涕,揚言要跟宋操拚命。
宋操陷入了沉思。
坎精大仙哭道:「鼠爺我都瘦成什麼樣了,毛也不亮了,我就快餓死了,你居然還在等我的牙!」
這是他們相依為命的第五年,坎精大仙確實瘦得脫了形,不只毛不亮了,眼睛也不亮了,完全是一隻骨瘦如柴、黃不拉幾的雜毛老鼠。
它跪在地上給宋操磕頭作揖,眼淚汪汪:「屍精大人,求你放了我吧!我真快餓死了!」
宋操拎起了它的尾巴:「讓你的鼠子鼠孫,來給你送吃的。」
「啊啊啊,它們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沒我領著,不知道餓死了多少!」坎精大仙抓狂。
「哼,反正我不會放你走。」
「奶奶,我叫你屍精奶奶行嗎,你放我出去,待我吃飽喝足,再回來找你。」
「想騙我?」
「沒有沒有,我發誓!我一定回來!」
「想屁吃呢你!」
「屍精奶奶,我就快要餓死了!我撐不住啊!我真的會餓死!」
宋操懶得理它,將它扔到了一邊兒。
此後又過了兩年。
坎精大仙的牙依舊沒長出來。
它真的快要餓死了,躺著一動不動,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宋操眼神古怪地看著它。
她知道,若是放它離開,它指定不會再回來。
可看它就這麼餓死在棺材裡……
她如今雖成了屍精,但心裡到底還藏著幾分人的善念。
便是這不多的善念,使她最終面無表情地拎起了坎精大仙,扔進了棺材底的老鼠洞。
那奄奄一息的老鼠精,嗖的一聲,逃竄了個沒影。
3
坎精大仙走後,宋操又開始想辦法撬棺材,抑或用郭攸的骨頭,去敲打那三個老鼠洞。
早知道,當初就把三個洞連著打通,說不定能伸條腿出去。
前五十年修煉出的平靜,此刻終於被打破,宋操又一次發了瘋。
她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把郭攸的骨頭快敲碎了。
然後日復一日,趴在棺材裡,對著那三個老鼠洞呼喚——
「在嗎?出來聊聊,不讓你打洞啦!」
「英勇神武坎精大仙混世散財鼠霸王社君大老爺!」
她每天對著老鼠洞,溫柔地喊上一百八十次。
「我錯啦,再也不逼你啦,原諒我吧!」
「社君大老爺,我還沒有教你鈴鐺怎麼用!你回來,我教你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