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會害羞的鏡子。
上天入地無所不知的冥府孽鏡台,居然不清楚它的來歷。
1
小甜甜盡力了,他每次將手放上去,想要探知一下它是什麼東西,都會反被這面花瓣銅鏡羞到。
他氣得一整個彈簧跳,在張潤澤面前發瘋——
「啊啊啊!它不要臉!」
張潤澤不解:「你探知你的,管它做什麼。」
「你懂什麼!一個女的脫光了衣裳站你面前,你好意思將手放在她身上嗎?大家又不熟!」
張潤澤:「……」
小甜甜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又是惱怒又是害羞,乾脆捂著臉上樓去了。
「我不行,這面鏡子倭里倭氣的,聽口音不像本地人,我管不了。」
倭里倭氣,像個動作片里的女優,是小甜甜對這面鏡子的準確定位。
張潤澤陷入了沉思。
他用藍布將鏡子罩上,帶上樓去找了小甜甜。
小甜甜將自己蒙在被子裡,怎麼也不肯把頭露出來。
張潤澤哄他道:「不讓你摸它,你來幫我分析分析,那些妖怪是怎麼回事?」
屋裡突然出現那麼多妖怪,張潤澤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朱牧帶來的這面鏡子。
畢竟在此之前,店裡一直風平浪靜。
而朱牧白天出現的時候,第一句話便是帶了個好東西給他開眼。
小甜甜探出了頭,認真想了想:「你說的這些,像是百足蜈蚣,發鬼,疫病神,長舌婆,骷髏怪,川獺精……」
科技與時俱進的今日,小甜甜無疑是一本無所不知的百科全書。
他常對張潤澤道:「一方水土養一方神,一方神明護一方人,中華大地不養閒神,所以凡事還是要靠自己,像你姑奶奶所說,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身正不怕影子斜……」
現如今的地府,除卻守護生死輪的無常主,以及黃泉之境的鬼差,閻羅和判官都很少出現了。
小甜甜自認為根正苗紅,是中華民俗故事的傳承,在遭到地府眾鬼的不聞不問後,立志要隱姓埋名,在人間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好市民。
他還曾問張潤澤,能不能想辦法給他辦一張身份證。
張潤澤嗤笑一聲:「中華人民共和國鏡子精?」
「行嗎?」
「不行。」
「為什麼?」
「你不夠紅。」
「這都是小事!我明天就跳進染料桶,泡個一整晚!」
……
小甜甜不發癲的時候,還是很正經的。
就像此時此刻,他一臉認真地跟張潤澤分析:「連姜帶走了這世上僅存的妖怪,就算有遺漏,也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精怪,活不長久,那面鏡子有問題,我就說它倭里倭氣的,那什麼百足蜈蚣,發鬼,長舌婆,不都是島上的東西嗎,按理來說不該出現在這裡。」
「張大頭,你知道那五個疫病神為什麼救你嗎?」
「為什麼?」
「因為它們還有個名字,叫一目五先生,又名五奇鬼,五奇鬼在咱中國古代經常出現,洪武年間還曾被劉伯溫召喚過,但凡是瘟疫之年,必有這五兄弟的身影,雖說是不祥的東西,但本性卻不算壞,還有點傻裡傻氣的。」
「近代的時候,五奇鬼便銷聲匿跡了,這世上自然隕滅的精怪很多,誰都沒當回事,沒想到今晚還能被你撞見,你小子走大運了。」
這麼嚴肅的話題,說到最後小甜甜哈哈大笑。
張潤澤睨了他一眼:「你就說,那面鏡子現在怎麼處理,萬一再招來那些妖怪,怎麼辦?」
「啊,這個問題需要我來操心嗎?」
小甜甜抓了抓腦袋,「又沒什麼禍事發生,關鍵我也沒見到妖怪,等見到的時候再說吧。」
鏡台兄每天沉迷於打遊戲,屬實有些隨遇而安的惰性。
這一點,跟張潤澤還是很像的。
張潤澤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如何處理,如今朱牧已經消亡了,這面鏡子的來歷,只能由小甜甜慢慢探知了。
他想起了朱牧曾經提起過的神樂社。
於是打算第二天先去打聽一番。
同時為了安全起見,他找了個行李箱,將銅鏡鎖在了裡面,提到了小甜甜的雜物間放著。
小甜甜一下子跳了起來:「拿走拿走!我不准這面騷氣外露的鏡子,玷污了我的雜物間!」
說罷,他自己噌噌噌地站起來,將行李箱提到了客廳。
張潤澤沒太在意,眼看著已經快要凌晨五點了,打算回房間再睡一會兒。
他特意將那柄金剛杵,放在了枕頭邊。
然而小甜甜和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這一覺,睡過去就再未醒了。
2
小甜甜一覺醒來,發現張潤澤沒信號了。
他大喊大叫,跑過去拚命搖晃他的身體,將他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無比確定——魂沒了。
至於怎麼沒的,很明顯是那面鏡子在作怪。
小甜甜清楚地探知到,天快亮的時候,行李箱裡鑽出一縷頭髮,從客廳源源不斷地伸向張潤澤的房間,然後悄無聲息地湧入他身體里,將他的魂魄勾了出來。
頭髮詭異地拉扯著他的魂,最後又縮回了客廳的行李箱。
而這一切,居然是在小甜甜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
小甜甜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從行李箱裡拿出了那面銅鏡,氣勢洶洶地摔在了客廳的茶几上——
「交出來!把俺家張大頭的魂交出來!」
可惜,鏡子壓根不搭理他。
小甜甜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羞又惱,將手放在了鏡面上。
他的臉紅成了猴子屁股。
很快又變得鐵青無比。
該死,真該死!
這鏡子從昨天的倭里倭氣,變得惡毒無比。
他居然感受到了它溫柔的鄙夷。
而他身為天地靈氣所化的孽鏡台,存在這世間上萬年,竟然什麼都探知不到!
一片空白,只有一面鏡子在捂嘴笑。
小甜甜氣瘋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是對他職業生涯的侮辱!
他啊啊啊地大叫,在屋子裡發瘋,跳來跳去。
同時內心無比焦躁,意識到這次是遇到硬茬子。
情況不妙。
而且是莫名其妙!
入世幾百年的鏡子精,搖身一變,化為一縷黑霧,想要鑽入那面銅鏡之中。
可惜,根本鑽不進去。
鏡子精毅然決然地改變了方向,飛回了自己的老家。
上次踏入酆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然而幽冥界是沒有時間概念的,黃泉之境永無止境,是亘古不變的所在。
做神其實比做人,更要經得住寂寞,因為永生未必是件快意事。
這也是無常主總在沉睡的原因。
小甜甜又成了生出兩條腿的鏡台,在冥府各處悄悄走動。
想找崔判,崔判不在。
找閻羅,閻羅也不在。
黑白二鬼也不知去了哪兒,黃泉之境只剩幾個穿西裝的押運鬼差。
它在通往生死輪的黃泉岸,見到了那頭沉睡的獸神。
正想著要不要喚醒它,獸神旁邊,突然鑽出一個毛茸茸的老鼠腦袋。
渾圓肥胖的老鼠精金元寶,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炸了毛——
「呔!無情無義無恥之鏡台!你還敢回來!把咱蘭姐兒的修為吐出來!吐出來!」
它二話不說,張牙舞爪地撲向石鏡。
鏡台生出的兩條腿,跑得比螺旋槳還快。
「鼠兄!冷靜!冷靜!」
開玩笑,金元寶雖然至今化不成人形,但好歹在無常主面前待了幾百年,爪子鋒利得很。
被它撓一下,還不得在臉上留道疤。
石鏡在前面瘋狂地跑:「金元寶!你冷靜一點啊!宋操說了你不會再刁難我!」
金元寶在後面瘋狂地追:「趁咱蘭姐兒不在,此仇不報,鼠爺我不叫金元寶!」
「你不也吃過宋操半截腸子嗎!憑什麼報復我!」
「呔!你還敢說!我救過她命!你卻趁火打劫!要她的命!」
「冤枉啊,當時大家都不說,我哪裡敢說!」
「呸!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你不敢說!你倒是好意思要她的修為,你可怕得很!」
「啊,宋操,救命!」
金元寶雖胖,卻是個靈巧的胖鼠。
它還很狡猾,仗著自己熟悉黃泉之境的地形,齜著牙,邪魅一笑,轉身從另一方向包抄了石鏡。
然後飛撲上去,來了一招無敵旋風鼠爪!
石鏡躲閃不及,原本空白的鏡面上,露出一張驚恐的臉。
然後那張陽光開朗大男孩的臉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紅色抓痕。
滾落在地,化作人形的小甜甜,捂著臉捶胸頓足。
他大叫一聲,惡狠狠地沖向金元寶——
「太過分了!你還我漂亮的臉蛋!」
「鼠爺我還你個漂亮的鳥蛋!吃我一拳!」
金元寶很生猛,毫無畏懼,張牙舞爪徑直朝他撲了上去。
一人一鼠,在黃泉之境打得無比激烈,硝煙四起。
引得路過投胎的鬼魂們,紛紛駐足,抬起面無表情的臉。
穿西裝的鬼差,也湊過來看熱鬧。
「金元寶,你別發瘋了。」
金元寶陷入一場酣暢淋漓的復仇,懶得搭理任何鬼。
直到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金元寶,住手。」
宋操出現得很及時,小甜甜的臉上,一左一右,兩道抓痕,很對稱。
他一整個號啕大哭,直接衝過去抱住了宋操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