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了新鮮,還可以繼續在外面玩女人,可女人一旦進了那內宅院,尤其是給人做了小,還不是交出去了命門,任人拿捏?
當然,以阿嫵的性格和能力,自認為便是真到了吃人的內宅院,也有把握能夠活得很好,絕不讓自己輸。
她自幼在妓院長大,烏煙瘴氣的環境下,早已看透了人性和男人的劣根。
阿嫵沒有喜歡的男人,所以不相信男人。
準確來說,她誰也不信。
當妓女靠的是青春和肉體,她只想趁著年輕,多從那幫常客身上撈錢,攢夠了積蓄,將來干不動了還能好好活下去。
也不枉這些年白白受罪。
酒力漸濃春思盪,鴛鴦繡被翻紅浪……對阿嫵來說,男歡女愛那檔子事其實挺噁心的。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對男人心動。
樓里那些拎不清的姐妹,吃過的苦和虧,她都看在眼裡。
跟嫖客談感情,傷錢傷心又傷身。
好男人會來這種地方?
阿嫵看著有姐妹又在哭訴,痛斥男人的薄情,覺得可笑至極。
她照例躺在樓上抽煙,神情愜意。
卻沒想到那晚,生意漸好之時,客人甚多,她穿著紅肚兜,懶散地站在欄杆旁,垂眸朝下,會看到自己一生的劫難。
程鶴安是江北來的富商,年輕英俊,風度翩翩。
他在此處約了人,來談生意,琵琶聲中,樓下嬉笑怒罵不絕於耳。抬頭紅燈高懸處,宛如春梅綻雪。
程鶴安對阿嫵一見傾心。
那晚他出了最多的錢,贏得佳人陪伴。
廂房內,阿嫵熟練地扯下肚兜,褲子脫得無比麻溜,直接躺到床上擺好了姿勢。
妓女不知道羞恥,也不會臉紅,透過自己的雙腿間隙,看著他嬌笑:「過來呀,你在等什麼?」
程鶴安皺起了眉頭,他徑直走過去,扯過被子蓋在了阿嫵身上。
他道:「我不喜歡這樣。」
阿嫵掀了掀被子,用手撐著腦袋,繼續嬌笑:「那你喜歡哪樣?要不叫人送酒過來?或者我彈琴給你聽,不穿衣服那種,情趣我也懂的。」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顯然,程鶴安看上去不太高興,神情有些厭煩。
他未再說話,起身離開了。
留下了愣神的阿嫵,嘴一撇,「嘁」了一聲:「錢都花了,裝模作樣的,瞎矯情。」
6
程鶴安不僅瞎矯情,還神經。
第二天他又來了,帶了大把的銀圓。
第三天不僅帶了大把的銀圓,還給阿嫵帶了塊手錶。
那是城裡的名媛太太們才配戴的女式手錶,十分名貴。
阿嫵面色古怪地看著程鶴安,搞不懂他想做什麼了。
一連半月,日日要她作陪,卻什麼都不肯做。
他甚至沒有過夜,只在房間裡同她說會兒話,或者聽她彈彈琴,此後便會離開。
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很斯文,很有禮貌,說話溫柔,教養很好。
無須阿嫵打聽什麼,樓里的姐妹,早就激動地告訴她:「程鶴安是江北來的富商,阿嫵你知道他多有錢嗎!他家祖上是鹽商,開鹽號的,如今又在各地搞航運生意,地產買到上海租界,前不久他還借了一筆巨款給東南王……」
富商巨賈,出手當然闊綽。
阿嫵很高興,想著從他身上多撈些錢。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勾引程鶴安,想要把他哄上床。
還沒睡就這麼大方,睡了還了得?
可惜,程鶴安跟有毛病似的,每晚都來,各種珠寶首飾也送了不少,就是不過夜。
阿嫵後來氣餒,幽怨地看著他:「不讓我陪睡,還一直送東西給我,你到底圖什麼嘛。」
程鶴安攏了攏她身上的衣裳,道:「當然是圖你這個人。」
「圖我這個人,那為什麼不睡?」
程鶴安笑了笑,並未回答。
阿嫵實在搞不懂這個男人了,他看著那般謙和,望向她的目光十分柔軟,含著憐憫。
那晚他又離開了。
阿嫵躺在床上,想起他笑起來的俊俏樣子,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
有錢的男人很多,但長得好,又不停地給女人花錢,還一無所圖,這樣的傻子不常見。
阿嫵是個俗氣的女人,此後依舊收了程鶴安很多禮物,真正讓她淪陷的,卻是一枝不值錢的梅花。
那枝初春折下的蠟梅,清香四溢,朵朵鮮艷。
程鶴安道自己在來的路上,看到街上一婆婆賣花,他相中了這枝蠟梅,便給了婆婆一塊銀圓。
婆婆因此感激涕零,要將籃子裡的花兒全都給他。
程鶴安沒要,他對阿嫵道:「亂花迷人眼,所以我只拿了這一枝,因為覺得它跟你最相襯,凌霜傲雪,方見梅花綻開,這花不怎麼值錢,希望你會喜歡……」
女人哪有不喜歡花兒的?
阿嫵嗅著這枝蠟梅,特意找了漂亮的花瓶插放。
隨後她坐在板凳上,許久之後,冷不丁落下淚來。
她對程鶴安哭道:「你到底想怎樣嘛,又不要我,又偏來招惹我。」
美人抹淚,惹得男人眉頭皺起,看上去十分疼惜。
他握住了阿嫵的手,認真道:「阿嫵,我當然要你,想為你贖身,你可願意以後只跟我一人?」
阿嫵沒說話。
她知道,程鶴安是有太太的。
但程鶴安的太太居住在江北老宅,他曾說過,二人感情不好,當初是被家裡逼迫著成的親,所以他常年在外,很少回去。
阿嫵不想無名無分地跟了男人,可她是個妓女,以程鶴安的家境和身份,跟了他倒也不算吃虧。
她有自己的盤算,一則是真的對程鶴安動了心,二則是她這些年已經攢下了不少錢,程鶴安出手如此闊綽,便是將來又喜歡了別人,想來也不會虧待了她。
阿嫵的底氣是有錢財傍身,並且自認為對付男人,很有把握。
所以她想清楚之後,對程鶴安道:「我願意跟著你,但有一個條件,今後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我可不去江北。」
不去江北,便不會被程太太拿捏。
程鶴安答應得很爽快,他一把將阿嫵從板凳上抱起,笑得十分開懷:「阿嫵,我真高興,從今往後,你是我一個人的了。」
阿嫵從未懷疑過,程鶴安對她的心意。
她是個很俗的女人,認為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便是捨得把一切好東西都給她,為她花錢。
所以阿嫵打扮得珠光寶氣,穿最名貴的旗袍,戴最奢華的耳墜,手上一對鐲子價值連城。
人靠衣裳,佛靠金裝。
這些都是程鶴安給她的,他不僅花了高價為她贖身,還使她脫胎換骨,成了個端莊的名媛貴婦般,身上再無半分風塵女子的氣息。
阿嫵還記得離開妓院的時候,迎來了很多嫉妒的目光,有個跟她關係一直不對付的姐妹,背對著她,「呸」了一聲,憤恨地咒詛:「得意什麼,婊子從良,能有什麼好下場!」
若是從前,阿嫵可能會衝上去薅她頭髮,抓爛她的臉。
可那日她挺胸抬頭,只笑了一聲,目光睥睨,道了句:「將來我便是死了,也定是死得其所,比你風光。」
阿嫵後來跟著程鶴安,先在秦淮河畔住了一段時間,又因為拓展內河航運的緣故,跟他去了外地。
阿嫵從沒有這麼開心過,他們在江漢縣城的住宅,用人們全都喚她太太。
程鶴安需要生意上的交際,外出應酬時總會帶上她。
她打扮得光鮮亮麗,挽著他的胳膊,端莊得體。
這裡沒人知道她曾經的身份。
程鶴安也不介意她曾經的身份。
他們如膠似漆,整日在一起,那謙和斯文的男人,從未對她發過脾氣。
他很溫柔,無論何時都會在意她的感受,哪怕是在床上。
阿嫵從十四歲開始接客,被妓院調教得很懂男人。
她熟知男人的慾望,衣裳總是脫得很乾脆,兩條腿一抬,媚眼如春,叫得很大聲。
她最值錢的就是這副千人枕萬人騎的身體。
而程鶴安是第一個會在意這具身體舒不舒服的男人。
阿嫵覺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早已被他填滿。
她喜歡程鶴安,所以會更加賣力地跟他做那種事。
取悅男人,本就是她的好本事。
程鶴安幾番銷魂,連聲音都在打戰,忍不住罵她是個妖精。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
江漢之地的內河航運,多為外商來的船隻,程鶴安為了占據市場,與當地軍閥多有往來。
忽有一日,他從外面回來,嘆息著告訴阿嫵,前些時日的宴會上,那位橫徵暴斂的何大帥,看上了阿嫵。
阿嫵愣了。
程鶴安道,何大帥是本地督軍,為盤剝商民之人,已經收了他大筆的錢財,結果關鍵當口又卡了貨運,開口向他討要女人。
因何大帥不知從哪兒聽聞,阿嫵並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曾只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妓女。
他對程鶴安道:「你要是捨不得,讓阿嫵陪我幾日也行,我用府內的姨太太跟你換,隨便你挑。」
阿嫵見過何大帥。
那是個又老又丑的男人,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強納過好幾房姨太太。
正如程鶴安所言,他不僅是橫徵暴斂之人, 還是個好色之徒。
阿嫵愣愣地看著程鶴安,問他什麼意思。
程鶴安一臉為難,嘆氣道:「阿嫵,我不想前功盡棄, 況且江漢之地軍閥混亂,便是此時我帶你離開, 恐怕也已經來不及了。」
「阿嫵你放心,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你只需去陪他幾晚, 回來後我依舊待你如初,絕不會讓這種事再次發生, 我保證。」
「你,你說過, 我以後只跟你。」阿嫵結結巴巴。
程鶴安上前,將她擁入懷裡,哄她道:「就這一次,阿嫵你幫幫我, 我不會辜負你的, 日後我們回了上海, 你仍是我一個人的, 我也只想要你。」
「阿嫵, 求求你,幫我一次。」
程鶴安對她說過太多甜言蜜語。
他說他在上海置辦了很多地產,將來會帶著阿嫵搬過去住,定居租界, 讓她當養尊處優的闊太太。
他一向是個看起來很穩重的人,此刻說出哀求的話來, 神情認真, 面上含著深深的柔情與愧疚。
他的手落在她的發間,聲音顯得異常難受:「阿嫵, 幫幫我。」
阿嫵哭了, 她沒辦法拒絕。
她曾經以為, 即便自己跟了程鶴安,人仍舊會是清醒的,她會對他心動,但最愛的永遠只能是她自己。
可程鶴安對她實在太好了,他的溫柔多金,體貼入微, 如溫水煮青蛙, 終是使她徹底愛上了他。
她悲哀地想, 誰叫她以前是個妓女呢?
當了婊子,連自己心裡都無法洗乾淨,更何況別人?
罷了罷了, 左不過是陪男人睡覺,她最擅長了,忍一忍就好。
只要程鶴安不介意, 不嫌棄……就這一次,他保證過的,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