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間,我感受到男人身後的車裡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過去,男人的車副駕上,坐著一個戴口罩的女生。
沒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他的女朋友。
可惡啊,這死小孩,凈害我。
我直接把身後的周元元拉住,推向他哥,面無表情道:「周元元不乘,我支持周元元挨打!」
6
晚上回到家,我開始處理工作。
下學期我要帶一個五年級的班級,原來的班主任休產假。
我需要在開學前和她交接工作。
陳老師和我簡單溝通了一下班裡的基本情況。
給我發了上學期期末成績單,又把我拉進家長群。
我點開成績單,一眼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周元元。
我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世界真小。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陳老師在家長群里給家長們介紹我這個新班主任,我在群里回話。
接著就是一眾家長刷屏式的「歡迎林老師。」
周元元的家長沒發。
我忽然想起周元元和我網戀時說過的那些讓人臉紅耳赤的肉麻情話,似乎已經有些超過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心智和行為。
既然他成了我的學生,那他過分早熟這件事,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干預一下的。
我點開群成員,準備去看看群里周元元的家長是爸爸還是媽媽。
不看不知道,一看。
周元元的家長,頭像暱稱都和我曾經的網戀對象一樣。
我:?!
我不會是和周元元他爸網戀的吧。
額頭已經冒出冷汗了。
這比和小孩哥網戀還要可怕好嗎!
慌亂間,我的手指停在這個頭像上,無意識點了兩下。
群里跳出來一條讓我看不見明天的社死提示:【林老師拍了拍周元元家長的屁股說「真有彈性」。】
我:「……」
淦了。
這個拍一拍還是之前我撒嬌讓他改了給我玩的。
我現在很想下樓,不走樓梯不坐電梯的那種。
半晌。
「周元元家長」接龍發了條信息:「歡迎林老師。」
很無奈的樣子。
幸好,在進群之前我就把頭像暱稱微信號全都換了。
對面應該沒有認出我來。
這時,陳老師給我發消息:「林靈,群里那個是周元元他哥,以後元元不聽話,你就跟他哥說就行,他哥能管住他。」
啊?
我怔住。
腦海中浮現今天在車站看見的男人的模樣。
原來他才是我的網戀對象。
細細想來,他確實滿足我那個網戀對象的一切形象條件。
雖然性格和我看到有所差異。
和我談戀愛的時候是溫柔粘人會撒嬌的小狗。
周元元描述的是很冷漠無情很兇的腹黑哥哥。
不管是線上還是線下,都讓我忍不住心動。
這麼看來,那天視頻的時候,可能就是周元元不小心拿了他的手機,接了我打過去的視頻電話。
而我因為看到周元元的臉出現時衝擊太大,慌不擇路,草率結束了這段關係。
我鬆了一口氣,周元元沒長歪,還是一個正常小孩兒。
半晌,一股包裹著遺憾的酸澀密密麻麻爬上心頭。
是啊。
知道真相又如何。
人家現在也已經有新的女朋友了。
都是周元元的錯!
我支持周元元挨打!
7
第二天開學,周元元進到教室,原本還在樂呵呵地和同學招手打招呼。
看見我的時候,他笑容僵住,臉唰一下白了。
隨後他小小的臉上經歷了震驚,無措,絕望的情緒來迴轉換。
我勾唇,皮笑肉不笑,沖他招手:「來來來,把作業拿出來給老師檢查一下。」
周元元一臉心虛,但奈何他哥雙手插兜,冷著臉站在一旁,他屁都不敢放一個。
只能乖乖打開書包,把那本皺巴巴的作業拿出來,一臉心虛地遞給我。
我沖他笑,「別緊張呀。」
他沖我使眼色,我假裝沒看到。
直接把作業精準翻到我撕掉的那幾頁。
「這裡怎麼 110 頁之後就是 121 頁了呀?你不乘哦元元同學。」
我又往後翻,又是被撕的地方:「哎呀,這裡怎麼也沒了,是拿來撕來盛瓜子殼還是放雞爪骨頭?好難猜哦。」
周元元朝我慌亂擺手:「不不……沒有……」
我又翻到我偷懶沒寫的題目:「這裡怎麼沒寫呀?是有什麼心事嗎?」
「還有這裡,小明的奶奶今年 6 歲?小明 11 歲?」
周元元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那一刻,小小的周元元被險惡的社會狠狠踹了一腳。
周劭在後面低頭看手機,但明顯也聽見了,越聽,他臉色越沉。
周元元感覺要被嚇尿了。
我玩夠了,把作業本合上,給周元元去報到註冊。
周元元抱著作業本溜之大吉,生怕被他哥逮住挨打,周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站在我面前,一言不發盯著我。
我忙著檢查著其他學生的作業,沒注意到。
半晌,他上前一步。
拿出手機,對我說:「林老師,能加個聯繫方式嗎?」
我以為是其他學生家長,頭也沒抬,說:「我在家長群里,直接在裡面找到我加就行……」
說完我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是周劭的。
我抬頭,不期然撞上他漆黑的瞳眸。
男人聲線清冽,隱隱還有些委屈:「我加了很多遍都失敗。」
「好像……林老師把我拉黑了。」
旁邊一個學生家長聽見了,並精準捕捉到「拉黑」二字。
這位家長打量的眼神在我和周劭的臉上遊走。
最後,他決定攻擊周劭。
學生家長鄙夷地看著周劭:「拉黑?還有這種事?不能吧,林老師看著就是脾氣很好的人,不會隨便拉黑人的。」
「遇事你先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肯定是你做了什麼讓林老師不舒服的事情,人家才會拉黑你,人家老師也不容易,平時教書育人已經很累了,還要被你這種不三不四的人糾纏。」
「林老師你放心嗷,他要是還騷擾你,你跟我說,我家裡有人在警局。」
說完,又對著周劭啐了一句:「長得挺帥,穿得也人模人樣的,以為是社會精英呢,果然啊,有紋身的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順著那個學生家長的目光,這才注意到周劭的手臂。
他半挽起的襯衫衣袖露出小半個紋身。
雖然大部分圖案都被遮擋,但我還是一秒認出這個紋身圖案。
是一個大煎蛋。
下面還有一串數字,是我和周劭確認關係的日子。
和周劭網戀最上頭的那段時間,我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說想要在他身體留下痕跡。
那時我們沒法真的在彼此身體留下痕跡。
於是我開玩笑說:「我們把對方紋在身上也是痕跡。」
周劭回:「好啊。」
他執行力極強,第二天就紋好了。
在右手手臂上,紋了個……笑臉煎蛋。
因為我叫林靈,諧音 00,這也是我的微信暱稱。
從加上好友,他對著我的暱稱,直接喊我:「蛋蛋。」
他為了我紋了個這麼滑稽的紋身,我受之有愧。
但我沒敢去紋。
一是怕疼,二是職業原因,三是懼怕父母。
於是靈機一動,定製了紋身貼。
貼上,拍照,然後搓掉。
8
此刻,過去他對我笨拙的示愛卻害他被誤解和侮辱。
我也不是很理解。
紋個笑臉煎蛋在手臂上的男人,他能壞到哪去?
我站起來,用力敲了敲書桌,打斷那位家長的話,一臉嚴肅道:「是微信出了 bug,我沒有拉黑他。」
「他也不是混混,沒有騷擾我。」
周劭緊繃著一張臉,沒有說話,半垂著眸,很委屈可憐的樣子。
我看著心軟軟,更愧疚了。
和這位家長說:「還有,他是我男朋友,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請不要造謠。」
邊說著,我邊當著那人的面把周劭從黑名單放出來。
聞言,周劭瞬間挺起胸膛抬起頭,勾唇,輕蔑地別了那個家長一眼,鼻腔出輕輕一聲「哼」。
那模樣像被欺負的小狗突然有主人撐腰一般。
狗仗人勢是這樣的。
那家長見狀,灰溜溜地走了。
周劭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像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但見我還在迎接學生,很忙,所以他頓了頓,只是輕輕說:「我在樓下等你下班。」
也是,我並沒有跟他正式說分手,也沒有解釋原因。
即使分手原因已經不重要,因為他已經有新的女朋友。
但我也還是要好好做個了結。
另外,戀愛期間他給我轉了不少錢,那時候事發突然,我一聲不吭直接拉黑他的。
現在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錢還給他。
於是我沖他淡淡一笑:「好,辛苦你等我了。」
他有些疑惑,帶著些許不滿道:「應該的,不辛苦。」
9
第一節課是開班會,周元元坐在第一排,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腰板挺得筆直,認真聽我講話。
那模樣,堅定得像是要入黨。
下課鈴聲響起後,周元元馬上換上一副苦逼表情。
絕望地仰天長嘆。
我走過去問他怎麼了。
他委屈巴巴地說:「嫂……小林老師,看在我這麼認真聽課的份上,你讓我哥快回家去吧,他一直在樓下,我害怕。」
我:?
「他是不是等著收拾沒寫完作業的我啊?我保證以後都認真寫作業和聽課,你替我說說好話好不好,拜託了。」
我揉揉他的西瓜頭,說:「想多了,他等的不是你。」
回辦公室收拾了一下,我不好讓周劭久等,便趕緊下樓去找他。
結果剛走到樓梯轉角,就透過窗戶看到他正和一個女生在說話。
看錶情,兩個人交談甚歡,周劭還把自己的手機打開,遞給她看。
女生看完,笑得燦爛甜美。
我皺眉。
女生的棕色長卷髮很眼熟。
是昨天在周劭車上的女生。
也是不巧,這個女生我碰巧認識。
她叫梁晶晶,也是學校的老師,出於某些原因,我並不是很喜歡她,和她向來不對付。
原來她就是周劭的新女朋友。
我突然沒了和周劭說話的興致。
討厭梁晶晶,也連帶著不想憐惜周劭。
我乾脆直接地打開微信,給周劭發了很決絕的一句:「上次忘了和你說分手,這次補一下,也不用等我了,不想見。」
把他給我轉的十幾萬轉回去後。
我再次拉黑他。
不知道是我刻意躲著,還是周劭確實沒有打算再見我。
我確實沒再見過他。
周元元放學後也是別人來接的。
教師節那天,因為我父母也是老師,所以我便買了禮物回爸媽家,跟他們一起吃飯。
沒吃幾口,爸媽就和往常一樣,開始催婚,又給我安排相親。
我媽拿出手機,給我展示男方的照片:「這個小伙子好,你爸同事的兒子,教高中的,政治老師,人很老實穩重。」
我頭都沒抬,回:「說了不談老師。」
我媽不滿:「你就死犟,老師怎麼你了?你自己不也是老師?」
「我怕兩個老師結婚再生出我這種不正常的。」
我抬頭,直視他們。
許是情緒積壓太久,我真的不想再忍了。
「我怕我和你們一樣,對女兒和對學生一樣,即使嘴上不說,但心裡還是偏愛優等生。」
「說什麼呢?我們就你一個女兒,我們偏愛誰了!」
我爸把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拍。
我媽也附和:「是啊,什麼時候你才能和人家晶晶一樣,從小她就比你懂事,成績又好,情商又高,現在都要訂婚了,她老公還是個老總,你呢?還在搞什麼不入流的網戀。」
「爸媽也不強求你和晶晶一樣啊,你找個體面的人嫁了就行。」
兩公婆一唱一和。
我心頭被狠狠一拽,痛得呼吸困難,辯駁的話再說不出一個字。
梁晶晶。
又是梁晶晶。
以前梁晶晶家住在我們家隔壁,她比我大一歲,我爸媽工作忙的時候沒空接我,就是梁晶晶帶我上下學的。
我嫌書包重,耍脾氣把書包扔在地上,她不會罵我,而是把我的書包撿起來挎在手上,再把她攢起來的零花錢拿出來給我買辣條,溫柔地哄著我。
她像一個大姐姐一樣照顧我,給我煮早餐,給我扎辮子,給我搭配衣服,教我寫作業。
那時候我很喜歡她,也很依賴她。
可是後來,我爸媽開始拿我和她做比較。
比成績,比身高,比膚色,比性格,比運動。
梁晶晶是那種很典型的天賦拉滿的天才少女。
比什麼我都是輸的那一個。
但我爸媽並不想放過我,每次對我不滿,總要拿梁晶晶做參照訓我。
甚至有的時候,他們會無意識偏愛梁晶晶。
我媽出差買回來的裙子,在我身上比劃了一下,轉頭收起來:「應該晶晶穿起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