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總要我讓著三皇姐,說三皇姐是姨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可我不喜歡姨母,也不喜歡三皇姐。
我變得笨笨的,就是喝了姨母端來的酸梅湯。
我抱著才能睡著的軟布娃娃,被三皇姐搶走了。
我養得胖乎乎、會蹭手心的小狸奴,被三皇姐抱走了。
連我放在心尖尖上、最喜歡最喜歡的徐安之,也成了三皇姐的夫君。
他們成親那天,紅彤彤的燈籠掛得好高。
所有人都偷偷看我,等著我哭鼻子、摔東西鬧起來。
可阿盈沒有哦。
我偷偷抿著嘴笑呢。
嘻嘻,終於不用再假裝喜歡那個壞男人啦。
其實阿盈很聰明的。
把心思藏起來,藏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這樣就沒人來搶阿盈的東西了。
1
徐安之來迎親的時候,皇兄笑嘻嘻湊到我身邊:「阿盈,快瞧,你最喜歡的安之哥哥來接新娘子嘍!」
他直勾勾盯著我,興致勃勃地等著。
我知道他在看什麼,在等什麼。
他在等我哭鼻子,等我摔東西,然後心滿意足地嗤笑一句:「看,果然是個傻子。」
阿盈才不傻呢!
父皇曾說我是他最聰明的小孩,將我養在身邊,抱在膝上,親自教我讀書習字。
那時候母后總蹙著眉,宮人說她失了聖寵,我聽了,拉著父皇的手往母后宮裡跑。
母后終於笑了,抱著我親了又親,說阿盈是她的小福星。
那時候徐安之也很喜歡我。他是太傅爺爺家的小哥哥,穿著乾乾淨淨的青衫。父皇指著他,讓他給阿盈做夫君。
陽光落在他肩上,他轉過身,對我淺淺一笑。真好看啊。
那時候多好呀。
可後來怎麼就變了呢?
阿盈不記得了。
好像就是睡了一覺,醒來就變笨了,走路會跌跤,說話也慢吞吞的。
父皇再也不肯見我,好像把我忘掉了。
母后的目光總是越過我,焦急地落在皇兄身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功課」。
只有徐安之還理我。
他會為我擦眼淚,鼓勵我:「阿盈不哭,會好起來的。」
阿盈信了。
阿盈想好起來!
我開始很努力很努力地吃飯,把肚子撐得圓滾滾的。也捏著鼻子,大口大口地灌下那些黑色藥汁,一碗接一碗,苦得眼淚直流。
慢慢的,好像真的好了那麼一點點。
我興高采烈地跑去找母后,拉著她的袖子晃:「母后母后,阿盈想起來了!阿盈喝了德娘娘的酸梅湯!然後就暈了!」
母后的臉,瞬間就變了。
她甩開我的手,聲音好兇:「胡說!明明是你自己貪嘴,喝多了涼的,發熱燒傻的!」
「不是的!不是貪嘴!」我急了,眼淚湧上來,「阿盈只喝了一口,就一小口。」
「你是傻子!傻子的話,能信嗎!不許再汙衊你德娘娘!聽見沒有!」
母后用力地戳著我的額頭,一下又一下,戳得我好疼。
我站在原地,眼淚掉在衣襟上,濕了一小片。
德娘娘是母后的親妹妹。
她們一起入宮,一起從家鄉的小女兒變成父皇的妃子。她們曾在深宮裡依偎取暖,也曾為了父皇的寵愛互相撕咬。
可後來宮裡走水,有刺客混進來,是德娘娘撲過來擋在母后身前,刀扎進了她後背。
從那天起,母后就只記得德娘娘的好,不記得德娘娘的壞了。
2
三皇姐是德娘娘的女兒,徐安之要接的新娘子,便是她。
今天的她真好看啊,穿著大紅嫁衣,像一團燒得旺旺的火,襯得臉頰也粉撲撲的。
三皇姐被很多人圍著,看到了人群後面縮著的我。
她走了過來,裙擺拖在地上,沙沙響。
「阿盈,對不起。」她捏了捏我的手,指尖涼涼的,聲音柔柔的,「皇姐知道,安之他……他原本該是你的……」
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顫呀顫,好像很傷心很難過。
母后心疼壞了。
她一把摟住三皇姐,輕輕拍著三皇姐的背,聲音軟得能化開:「情之一字,最是難解,哪有什麼該與不該?你和安之,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阿盈懂事,她會明白的。」
懂事。
又是懂事。
母后總說,阿盈要懂事,要讓著三皇姐。
因為三皇姐是德娘娘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因為三皇姐沒了親娘,可憐。
阿盈知道的。
所以一開始,阿盈是心疼三皇姐的。
我把最甜的蜜餞給她,把最漂亮的珠花給她,把父皇賞的、會唱歌的八音盒也給了她。
我把能想到的最好東西,都給她了。
可是,三皇姐偏偏看上了我的軟布娃娃。
那個娃娃,是賢娘娘給我縫的。
賢娘娘……阿盈還記得她。
母后剛當皇后那陣兒,好忙好忙。
她要照顧皇兄,皇兄是太子,功課好多。
她還要照顧沒了親娘的三皇姐,三皇姐總生病,母后整夜整夜守著她。
母后說,她照顧不了阿盈了。
她就把阿盈丟給了賢娘娘。
賢娘娘住在很安靜的宮殿里,沒有小孩子。
她不嫌棄我笨,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比御膳房的還好吃。
也會拿了繪本,坐在窗邊教我認字,一個字念十遍,她也不煩,只輕輕拍我的頭:「阿盈不著急,我們慢慢學。」
剛到她宮裡那晚,我想母后想得睡不著,躲在被子裡偷偷哭,不敢出聲。
賢娘娘知道了,摸著我的頭,說:「阿盈乖,娘娘給你縫個娃娃抱著睡,好不好?」
她找來最軟的布,最乾淨的棉花,還有香香的乾花瓣,坐在燈下,一針一針地縫。
縫好的娃娃軟軟的,香香的,抱著它,我很快就睡著了,夢裡都是甜甜的香。
可後來賢娘娘的哥哥鎮北侯死了,賢娘娘也病了,病得很重,躺在床上起不來。
她拉著我的手,氣若遊絲地說,想再見父皇一面。
我好著急,跑去找父皇。
父皇在和大臣們說話,關著門。
門口站著兇巴巴的太監,他把我推倒了。
我從石階上摔下去,額角流了好多血。
我沒能幫賢娘娘見到父皇。
賢娘娘……就那麼孤零零地走了。
軟布娃娃是賢娘娘留給我最後的東西。
我睡覺要抱著它,吃飯要帶著它,不開心的時候也要摸摸它。
可是,三皇姐看見了,她說:「這個娃娃真好看,給我玩玩。」
我不肯。
我把它抱得緊緊的,藏到身後。
三皇姐不高興了。
她跑去跟母后說,帶著哭腔:「母后……阿盈那個娃娃,好像……好像我母妃以前給我縫的那個……我看見它,就想我母妃……」
母后一聽,眼圈立刻就紅了。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阿盈,把娃娃給你三皇姐。」
「不!」我第一次那麼大聲地喊,「是賢娘娘給阿盈的!是阿盈的!」
母后的臉沉下來了。
她不再說話,直接伸手來搶。
我死死抱著娃娃,哭得撕心裂肺。
可我的力氣好小,母后用力一拽,娃娃就被搶走了。
三皇姐抱著娃娃,對著我,嘴角彎了彎,那笑容……好奇怪。
第二天我偷偷跑到三皇姐宮裡,想把娃娃偷回來。可娃娃沒在她桌上,也沒在她床邊。
我找了好久,才在花園的泥地里看見了它。
漂亮的裙子髒了,破了,肚子被劃開一個大口子。裡面白白的、香香的棉花都不見了,只有幾縷髒兮兮的棉絮粘在破布上。
阿盈的娃娃,爛掉了。
像賢娘娘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阿盈明白了,喜歡什麼,都不能讓人知道。知道了,就會被搶走,搶走了,就會被毀掉。
3
三皇姐由徐安之牽著上了喜轎,長長的隊伍吹吹打打,朝著宮門那邊走去。
我低著頭,手指絞著裙角,悄悄跟在隊伍後面。
我不是想跟著他們,真的不是。
我只是……要去宮門口等一個人。
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徐安之的後腦勺好像長了眼睛,還是發現我了。
他皺著眉,調轉馬頭,停在我面前,擋住了我看向宮門外的視線。
「五公主,別跟著了。聽話,回宮去。」
三皇姐也掀開了轎簾一角,柔聲勸道:「是啊,外面人多雜亂,你快回去吧。姐姐……姐姐心裡也不好受……」
徐安之嘆了口氣:「阿盈,從前是我不好,讓你誤會了,我一直都只把你當親妹妹般疼愛。以後,我也會像哥哥一樣,常進宮來看你,給你帶你喜歡吃的糖果點心。你也該放下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喜歡我了,這樣對你不好。」
我抬起頭,眨巴著眼睛看他:「阿盈沒有跟著你們呀,阿盈早就不喜歡你啦。」
徐安之臉上的溫和瞬間僵住。
他眉頭擰得更緊,好像我欠了他很多錢:「蕭持盈!別賭氣了!今天是我和婉兒的大日子,不許胡鬧!快回去!」
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宮門口的喧譁。
嘚嘚嘚嘚……
像急促的鼓點,敲在我心口上。
我猛地扭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他!真的是他!
他真的回來了!
高大的黑色駿馬像卷著風衝到宮門前,馬上的少年猛地一勒韁繩,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又穩穩落下,激起一小片塵土。
他坐在馬背上,身板挺得直直的,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明亮,掃過宮門前的眾人,最後,牢牢地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什麼也顧不上了!
裙擺被風揚起,不管不顧地朝著那個剛從馬背上跳下來的身影跑去!
「裴朔——!」
我跑得那麼快,那麼急,差點被自己的裙角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