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便與謝懷硯一同到了嶺南。
我漫無目的在街上走,倏然,看到街上的船鋪。
我心下意動,便向掌柜買了十日後去往嶺南的船票。
掌柜開口:
「姑娘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
我點頭,輕聲道:
「那是我的家鄉。」
儘管生在京城,卻對這裡陌生。
嶺南七年,那裡或許是我的歸宿。
不知何時,又落了雨。
我捏著船票,躲在屋檐下。
十日後,是謝懷硯與江姑娘成親的日子。
我無意打擾。
「婉娘,過來。」
我抬起頭,謝懷硯撐著傘看向我:
「婉娘,這次我接你回家。」
我下意識藏起船票。
謝懷硯大步跨向我,隨意問道:
「你在藏些什麼?」
他並不在意,轉頭道:
「看到我與映雪,吃醋了?
「她嬌生慣養,也與她弟弟不同,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噢了一聲,將身後的船票藏得更加嚴實。
油紙傘遮去風雨。
我只是心上有一點點疼。
「待映雪進門之後,便抬你做平妻可好?
「雖只有名分上的不同,但我待你,是最好的。」
謝懷硯垂下鳳眼,如往常親昵般捏了捏我的臉:
「你如此不爭不搶,是不是心上沒有我?」
我抬起頭看向對方,神情認真:
「阿硯,我心上有你。」
只是,和你在一起,我總是心痛。
我不想讓自己再痛,便只能離開了。
7
謝府張燈結彩,我看著如火一般的紅色,有些難過。
那日回到謝府,我便病了。
郎中說是舊疾復發,又感染風寒。
我努力喝藥,可不能去往嶺南的時候還病著。
一開始,謝懷硯在床側守著我:
「是我的錯,我竟忘記了你的腿疾。」
我垂下眼帘,是阿硯事情太多,忘記我了。
後來,江姑娘侍女來報:
「世子,我家姑娘感染風寒,不肯喝藥,還請世子去江府一趟。」
謝懷硯手中端著我的藥碗,隨即放下,匆匆離開:
「婉娘,映雪嬌弱,我去看望,只一會兒便回來。」
我點頭。
直到藥汁放涼,他也沒有回到我的別院。
我便吃一口蜜餞,悶一口藥汁。
真苦,我眼角沁出眼淚。
夜深露重時,有人敲響我的房門。
我撐起身子,一瘸一拐打開房門。
是我沒有想到的——江映雪。
江映雪撩起帷帽,面容張揚:
「清婉姑娘。」
我坐回桌前,倒了一盞茶:
「不知江姑娘來所為何事?」
江映雪看了看茶,放回原處:
「若我沒看錯,你瘸了腿?
「身有殘缺,毫無廉恥,那七年是你哄騙懷硯哥哥上了你的床?
「實在是配不上懷硯哥哥。」
我臉色煞白。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妄圖懷硯哥哥,他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你看,你在他身邊七年,還不如我的一句話。看你的臉色還在病中吧,但懷硯哥哥還是最在意我的。」
這些時日在謝府聽到的話比江姑娘的話更要難聽百倍。
許是不在意了,我開口:
「我知道,世子是最在意江姑娘的。
「既然江姑娘無事,便離開吧。」
江映雪看我的模樣,勾唇笑笑:
「你也不要想爭,若你安分,等我入府,還能賞你一口飯吃。」
江映雪趁著夜色離開。
我闔上門,揉揉作痛的腿。
夏日的嶺南蛇蟲多,初到嶺南,謝懷硯擋在我的面前,不知被何種蛇蟲咬了,危在旦夕。
郎中需要一枚草藥,可藥鋪沒有。
我冒著雨,記住書上草藥的模樣,上山去采。
山上泥濘,我將草藥包起來放在懷中,不小心踩滑,摔倒木枝上。
我一時不察,連忙趕回藥堂,煮藥熬藥,直到看到謝懷硯吃下,才隱隱約約覺得腿痛。
鮮血染紅我的衣衫。
謝懷硯的病好了,我卻發熱病倒了。
腿疾便是那時候落下的。
8
謝懷硯見我臉色蒼白,許是因為愧疚。
他買來許多新奇的小玩意,送到我的別院中。
「還有三日,我便與江映雪成婚,第二日,我便抬婉娘為平妻。」
我垂下眼,把玩著手中的蝴蝶簪子,輕笑:
「好。」
第二日,我便快要到嶺南了。
謝懷硯身為新郎官開始忙碌,便無暇顧及我了。
正巧,我落得自在,收拾著去往嶺南的包裹。
這支蝴蝶簪子,小巧可愛,要帶走嗎?
正巧婢女從窗外經過:
「世子對江姑娘可真好呀,鳳冠霞帔。
「據說江姑娘不喜歡匆匆趕製的蝴蝶簪子,世子便重新派人趕製——」
我看著桌上的蝴蝶簪子,在心底嘆了口氣。
最後的一絲希冀被撲滅。
我將簪子放回匣子中。
三日後,謝府喧囂聲震耳欲聾。
我背著包裹,隻身踏上去往嶺南的船隻。
「謝府成婚,真是熱鬧啊。」
「世子娶妻,尚書嫁女,誰人不說是天賜良緣。」
我聽著旁人的議論,心中一片平靜。
從此音塵各悄然,便不必相見了。
嶺南時,我與謝懷硯也曾「成婚」。
不過並不婚書,也無父母,只有拜堂。
原來成婚是如此熱鬧之事。
三書六禮,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遠在謝府的謝懷硯心中異常不安,他身著紅衣,看著遠方的花轎,側身與小廝說:
「婉娘可在府中?」
小廝回道:
「世子爺,今日賓客迎來送往,清婉姑娘應是出門散心了。」
謝懷硯皺眉:
「還不去尋?」
話落,謝懷硯開口:
「算了,待拜完堂,我親自去尋。」
他安慰自己道,清婉從未離開過他。
若離開府中,不過是吃醋而已。
他哄一哄,便好了。
清婉離不開他,他也同樣離不開清婉。
只是京城繁華,他一時忘不掉青梅。
世家貴女,七年中只等他一人。
謝懷硯牽起剛剛落轎的江映雪。
也罷,成親後再彌補清婉,總是來得及的。
一旁的小廝心中腹誹:
世子爺到底是在乎清婉姑娘還是不在乎呢?
9
水路要比陸路快。
當初與謝懷硯跋山涉水才走到嶺南,這時只需三五日便抵達。
初夏,我背著包裹,下了船。
河岸處,一容貌俏麗的姑娘額前用碎發遮住,看到我後眉目舒展開來,她小跑到我身旁,拿過包裹,而後仔細打量:
「瘦了。」
姜稚魚是我在嶺南時的好友。
她開口:
「自從收到你的信,我便日日來碼頭等你,今日可算是盼來了。」
姜稚魚看向我的身後,發現沒有謝懷硯的身影。
便細細問過我的腿疾,又道:
「你瞧你的小臉,又瘦了。
「回家後,我做些滋補的吃食,你可要好好養著。」
我輕笑道:
「好。」
姜稚魚邀我到她院中去住,她遭婆母刁難,所幸夫君護著,我實在是不好叨擾。
有風吹過,我看著姜稚魚額角的髮絲被吹起,露出青紫的傷痕,眼底划過一絲心疼。
姜稚魚對上我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婆母嫌我無所出,夫君與婆母爭執間,婆母手中的針線砸的。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頂多是叫婆母刁難。」
城中,我沒再回與謝懷硯在一起時的小院,而是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銀子,在熱鬧的巷子中租下一處鋪子。
這些天,我忙著打掃鋪子,忙著做些新吃食。
恰巧是荔枝成熟的季節,特地釀了荔枝酒。
嶺南多雨,我坐在檐下看著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不由得想起謝懷硯。
在嶺南的第三年,謝懷硯憑藉才華初露鋒芒。
我在府中照料他的起居,結識了姜稚魚。
謝懷硯每日早出晚歸,直到有一晚,他急匆匆趕回。
身上發燙,眼底猩紅。
燭火下,他扣著我的手腕,鼻尖落下一滴汗水,聲音隱忍:
「婉娘,我被下藥了。」
下藥?
我驚慌失措:
「可要奴婢去請郎中?」
對方貼在我的身上,胸腔發出笑聲:
「此藥,婉娘便可解。」
「我,要如何解?」
最終,是謝懷硯忍下來:
「是我操之過急。
「婉娘,我歡喜你,若如此不明不白在一起,反倒毀了你的清譽。」
他那時確確實實是在意我的。
但真情易逝。
雨滴落在我面前,我抽出思緒,繼續釀造我的荔枝酒。
釀好之後,邀稚魚來鋪子中,我們撐起一間鋪子。
她不必再受婆母蹉跎。
我也不會再想念謝懷硯。
10
鋪子開張,熱鬧非凡。
食客笑著開口:
「清婉姑娘,您的手藝可真是好,荔枝酒、青團、糖水……在這夏日最是解膩了。」
之前在謝懷硯身旁時,我閒來無事,喜歡自己調製吃食。
如今我一個人,也需有立身之本。
我笑著將這碗糖水放在食客面前:
「多謝客官,待秋日還有新的吃食。」
後廚,姜稚魚揉著麵糰,眉眼明媚,不再有郁色。
她試探問道:
「清婉,你與謝大人?」
我笑著搖頭:
「世子已娶妻,與我毫無瓜葛。」
稚魚雙手叉腰,眉心緊顰,她嘆了口氣:
「清婉,是他做的不好,你是最好的,他配不上你。
「你是值得最好的,待我仔細合計合計,城中還有哪些好兒郎。」
在京城那段時日,人人道我高攀。
只有稚魚說我值得最好的。
眼眶不自覺發熱,我嘴角揚起笑意,神情認真:
「謝謝你,稚魚。」
姜稚魚神情柔和:
「是我應該謝謝你。」
賓客熙熙攘攘,我的鋪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足夠支撐日常開支。
只是有個客人有些奇怪。
對方身著銀白色輕甲,容色艷麗,髮髻上的絳色髮帶隨風落在窗前。
每日的輕甲裝飾不同,點一碗糖水坐在窗前。
我將糖水放在他面前,又將新做的青團放在一旁:
「公子,這青團是紅豆沙餡的,特請公子品嘗。」
對方抬起眼來,看我一眼,又垂下眉眼,抿了抿唇:
「多謝。」
我輕笑。
「沈鶴歸,我的名字。」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對上對方的目光:
「沈將軍。」
沈鶴歸踟躕片刻,開口:
「清婉姑娘,我……我可否再打包些青團、紅豆餡的?」
我開口:
「可以。」
沈鶴歸開口:
「多謝。」
路過前堂時,我聽到有客人議論:
「據說咱們那個冷麵將軍最近愛來這裡吃些什麼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