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同一具破敗的布娃娃,被棄置在血泊之中。
沈驚鴻沒有立刻離開。他脫掉沾血的手套,擦乾淨手,蹲下身。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臉,指尖還帶著我的血,溫熱而黏膩。
他看著我渙散的瞳孔,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你以為我愛你?」
我愣住了。
他笑了,那笑容里沒有愛意,只有一種炫耀般的、徹骨的殘忍。
「你錯了。」
「從我把你從孤兒院救出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體質是完美的『藥引』。」
「藥引?」我用盡全身力氣,吐出這兩個字。
「對,藥引。」他欣賞著我臉上極致的震驚與痛苦,滿意地繼續說,「你這種百年一遇的『九世善人』體質,每一次經歷死劫,靈魂中的純凈願力就會凝結一分。只要歷滿九次死劫,再以心頭血為引,就能煉成一枚真正的『長生丹』。」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前世那九次捨命救他,為他擋刀、為他擋車、為他試毒……那些我以為是愛情考驗的劫難……ţū́₃
全都是他計劃好的?
「剖心,只是取藥的最後一步。」他輕描淡寫地說,仿佛在談論天氣,「可惜,你居然重生了,打亂了我十年的完美計劃。」
「不過沒關係,」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在看一件失去價值的廢品,「現在把你廢掉,也算物盡其用。」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的一生,從救贖到所謂的愛情,再到每一次的生死劫難,全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為他人作嫁衣的騙局。
我不是他的愛人,不是他的藏品,我只是一味藥。
一味,還沒有煉成的廢藥。
他轉身,向地下室門口走去。
「沈驚鴻……」我嘶啞地喊他。
他腳步未停。
「我為你死了九次……」
他沒有回頭。
沉重的鐵門在我面前關上,『咔噠』一聲,門被從外面反鎖。
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我的存在,我的愛情,我的犧牲,我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抹殺。
意識在失血和絕望中飛速消散,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將歸於沉寂時——
「砰!」
一聲巨響,地下室那扇堅固的鐵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面猛然踹開!
5.
光線刺入眼球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是蕭策。
他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昂貴的大衣被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裹住我殘破的身體。他沒問我發生了什麼,也沒說一句安慰的話,只是打橫將我抱起。他的手臂很穩,像鐵鑄的一樣。
「帶你走。」他說。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在一家位於瑞士雪山深處的私人醫療機構里度過。後背的傷口在最頂尖的醫療技術下逐漸癒合,只留下了醜陋的、交錯的疤痕。
但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醫生拿著我的檢查報告,用一種遺憾的口吻告訴我,我體內那種特殊的能量場,已經徹底消散了。
我成了個普通人。一個徹頭徹尾的,無法再為任何人轉移厄運的普通人。
蕭策推門進來時,我正平靜地看著窗外的雪山。
「感覺怎麼樣?」他問。
「很好。」我的聲音沒有起伏,「前所未有的好。」
他遞給我一杯溫水,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似乎在評估我的狀態。
「醫生說,你的能力……」
「沒了。」我替他說完,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我知道。」
「你不難過?」蕭策似乎有些意外。
我笑了,那是我被救出來後,第一次真正地笑。
「難過?蕭策,你錯了。我應該感謝沈驚鴻。他親手毀掉了我身上最後一點價值,也毀掉了我心裡最後一點愚蠢的念想。」我轉過頭,直視著他,「他以為剝奪了我的能力,我就成了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廢物。可他忘了,我最致命的武器,從來都不是那個能力。」
「是什麼?」
「是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頭,「是我這顆腦子裡,裝滿了的他所有的偏執、多疑和弱點。他以為他了解我,但他只了解那個愛他如命的傻子。他從沒見過,一個恨他入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蕭策的身體微微前傾,他終於看到了我眼底的東西——那不是絕望,而是比雪山更冷、比地獄更沉的恨意。
「你想做什麼?」他問。
「我想看他眾叛親離。」我一字一句地說,「他最看重掌控,我就讓他失控。他最信任誰,我就讓誰成為他眼裡的叛徒。我要讓他親手斬斷自己的左膀右臂,用一把沒有刀刃的刀。」
「李偉。」蕭策立刻說出了這個名字,沈驚鴻最信任的副手。
「對,就是他。」我冷靜地分析,「沈驚鴻不信任任何人,他只信任絕對的服從。李偉跟了他十年,是他最順手的一件工具。如果這件工具出現了『背叛』的痕跡,你猜,他會選擇調查真相,還是會立刻將工具銷毀?」
「他會銷毀工具。」蕭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開始吧。」
我說,「把沈氏集團最新海外項目的核心數據,用一種只有李偉才能接觸到的方式,泄露給你們的商業對手。再偽造一些他和對手的秘密通信記錄。沈驚鴻生性多疑,他不需要確鑿的證據,他只需要一個懷疑的種子。」
蕭策看著我,沉默了許久。
「你會把他逼瘋的。」
「不,」我糾正他,「我只是把他骨子裡的瘋狂,引出來而已。」
半個月後,蕭策將一個平板電腦遞到我面前。螢幕上,是鋪天蓋地的財經新聞。
【沈氏集團百億海外項目意外崩盤,知情人士爆料:或因高層內鬥,核心機密遭泄露!】
我看著那刺目的標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是溫的,可我的血,是冰的。
6.
沈驚鴻的辦公室里,一片狼藉。
名貴的古董花瓶碎裂在地板上,財務報表被撕得粉碎,像冬日裡絕望的雪花。
李偉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沈總,不是我!這絕對是個圈套!我跟了您十年,我怎麼可能背叛您!」
沈驚鴻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他沒有暴怒,反而異常平靜。他用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仿佛上面沾了什麼看不見的灰塵。
「圈套?」他開口,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整個項目,能接觸到核心資料庫最高權限的,除了我,就是你。你告訴我,Ţű₃是誰設下了這個圈套?」
「我不知道!沈總,我真的不知道啊!」李偉哭喊著,試圖爬過來抓住沈驚鴻的褲腳。
沈驚鴻厭惡地向後挪了挪椅子。
「我不需要知道過程,我只相信結果。」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跟了他十年的人,像在看一件弄髒了的工具,「從現在起,你被解僱了。滾出去。」
「沈總!」
「滾!」
李偉被保安拖了出去,辦公室終於恢復了死寂。沈驚鴻煩躁地扯開領帶,一種莫名的空虛感攫住了他。項目失敗的損失是其次,那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無比惱火。
就在這時,他的私人手機響了。是他派去處理我「屍體」的手下。
「說。」他冷冷吐出一個字。
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有些發顫:「沈總……地下室……是空的。人不見了,只、只剩下一灘血跡……」
沈驚鴻的動作停住了。
不見了?一個被他親手廢掉、理應在失血和絕望中死去的藏品,不見了?
他掛斷電話,第一次,一種不屬於憤怒的、陌生的情緒開始啃噬他的心臟。他立刻驅車回到那棟名為「琉璃苑」的囚籠。
別墅里空無一人,死氣沉沉。
他走進那間關押我的地下室,空氣里還殘留著鐵鏽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那張冰冷的石台,那攤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幾天前發生的一切。
可人呢?
他回到樓上,秦霜月穿著真絲睡袍迎了上來,想依偎進他懷裡。
「驚鴻,你回來啦,事情都處理好了嗎?那個叛徒李偉……」
「閉嘴!」沈驚鴻猛地推開她,眼神里的暴戾讓秦霜月嚇了一跳。
「驚鴻,你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環顧著這棟空曠的別墅。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心慌。以前,我總是在的。無論他什麼時候回來,那個女人都會像一道影子一樣,安靜地在某個角落等著他。
他現在才發現,那種無聲的等待,是他早已習慣的背景音。
「你不覺得這裡……太空了嗎?」他喃喃自語。
秦霜月不解地看著他,討好地笑道:「怎麼會呢?沒有那個礙眼的女人在,不是更好嗎?以後這個家,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我們兩個人?」沈驚鴻重複著這句話,忽然覺得刺耳無比。他看著秦霜月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第一次覺得索然無味。
他轉身衝進書房,發瘋似的翻找著。他拉開保險柜,掠過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文件,最後拿出了一個精緻的小木盒。
裡面裝著的,是我那枚同命鎖的灰燼。
他將那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粉末倒在掌心,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熟悉的溫度。
可是,什麼都沒有。
他猛地攥緊拳頭,灰燼從指縫中灑落。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張巨網,將他牢牢縛住。
他的藏品,他那件獨一無二、已經打上他專屬烙印的藏品,消失了。
「給我找!」他對著手機怒吼,青筋在額角暴起,「動用一切力量,把她給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也必須見到屍體!」
7.
蕭策將一本用特殊油紙包裹的線裝古籍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書頁泛黃,邊緣有自然的破損,散發著一股陳舊紙張與黴菌混合的氣味。
「按照你的要求,所有細節都做舊了。這上面的字,是找精通古籍偽造的老師傅,用特製的墨手抄上去的。就算是沈驚鴻找全世界最頂尖的專家來鑑定,也只會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本至少有三百年歷史的孤本。」蕭策說。
我翻開一頁,上面用古雅的蠅頭小楷寫著:「九死之身,天棄之軀,可為藥引,煉長生之丹。然此丹霸道,奪天地之造化,逆陰陽之常理。服之,初則容光煥發,膚若凝脂,有回春之兆。然七日之後,精血必為丹藥反噬,以十倍之速耗竭,直至枯槁而亡。無解。」
「他會上鉤嗎?」蕭策問。
「他會的。」我合上書,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沈驚鴻這種人,在失去一件獨一無二的藏品後,會本能地尋找替代品,來填補他內心的空虛和失控感。現在,秦霜月就是他的替代品,是那顆他以為能讓他掌控生死的『長生丹』。他需要相信這是真的,比任何人都需要。」
我將書推回給蕭策:「找一個最貪婪的古董商,把書『賣』給他。然後確保,這個消息能以最快的速度,傳到沈驚鴻的耳朵里。」
「好。」
計劃像一部精密的機器,開始運轉。
三天後,蕭策告訴我,沈驚鴻花了八位數的天價,從那個古董商手裡,買走了這本「孤本」。
又過了兩天,蕭策的人傳來消息,沈驚鴻開始秘密調查秦霜月。他調查了她最近所有的消費記錄、社交活動,甚至派人拿了她的頭髮和血液樣本,送去海外的醫療機構做全面檢測。
我在瑞士的療養院裡,通過一個加密頻道,看到了那段來自琉璃苑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秦霜月正得意洋洋地試戴著一條剛從拍賣會拍下的鑽石項鍊,她對著鏡子,扭動著身體,嗲聲嗲氣地對一旁的沈驚鴻說:「驚鴻,你看我,是不是比那些二十歲的小姑娘皮膚還好?我就說嘛,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女,那個姓洛的女人,就是個給你提煉精華的藥渣子!」
她咯咯地笑著,尖銳又刺耳:「等我再年輕十歲,你就帶我出去,告訴所有人,我才是沈太太!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女人,我要讓她們一個個跪下來舔我的高跟鞋!」
沈驚鴻沒有ŧů³說話。他只是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裡的女人。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他忽然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秦霜月的臉頰,動作輕得像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霜月,你最近確實……很美。」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美得像一朵花,開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