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泠輕輕打我的嘴,「小棗,娘親怎麼教你的?」
我捂住嘴,「爹爹,對不起。」
劉大舟接過我,把胡泠的手塞在肚子裡,「你瞧你凍成這樣,我想出去給你披件衣裳,又怕打擾你們。」
胡泠破涕為笑,「你不怕我跟他走了?」
劉大舟訕笑,「老實說,真有些怕。」
「但我希望你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若你想回去,我不攔你。」
「畢竟我……實在沒本事。」
胡泠的手輕輕摁在劉大舟唇上。
往日青紫的雙手,如今柔嫩似雪。
「大舟,不要說這種話,我已經嫁給了你,絕不會再離開你和孩子。」
12
我也不想離開娘親。
但我就是上街買個包子,一堆人就呼啦啦把我架上馬車。
丟進了滿是香氣的屋子。
被幾個女人圍著瞧,我哭都忘了。
為首的女子金玉加身,珠翠叮噹。
她嫌棄地捂著口鼻,「這就是那個小野種?」
身邊的女使彎著腰,「回夫人,正是。」
哦?她就是將軍夫人?
那她就是愛哭鬼的娘了?
我一咕嚕爬起來,「我不是野種,我有爹娘。」
幾個人笑成一團。
笑完,恆若浮的臉變得很冷,「還真和胡泠那賤人有些像,低賤之人果然是相似的。」
女使上來扯我的胳膊,「將軍和公子這兩日都不開心,抓了這小賤人不怕胡泠不上門。」
「等她回來關在府里打斷腿,看她能不能跑。」
恆若浮眼神淡淡的,「嗯。」
「從前看將軍喜歡,當雀兒養著也就算了,如今上了心,就留不得了。」
「那孩子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心裡還是惦記胡泠,多找幾個女子為將軍生就是了。」
她們嘰里咕嚕說了半晌,我聽懂了。
她們想害我娘親!
我假裝害怕,哭得撕心裂肺。
女使關押我時嫌吵,粗粗綁了手腳,捂著耳朵匆匆出門。
我在地上挪挪蹭蹭。
掙開繩子後,從半開的小窗爬了出去。
她們覺得我是個孩子,又膽小。
兩個看管的嬤嬤躲著風雪吃酒。
我一路連跑帶躲。
居然跑到愛哭鬼的院子。
聞溪坐在書桌前看著書。
明明同我差不多大,娘親教我許久我才會寫自己的名字,怎麼他都會看書了?
一定是像娘親。
真嫉妒。
我從窗戶爬進去。
聞溪書都驚掉了,「你怎麼在這?」
我叉著腰,「你母親要用我把娘親騙進來殺!還說不要你了!」
「不可能!」聞溪高聲,「我母親是最寬和的,肯定是胡泠又惹母親不高興了!」
我對這種聽不懂好賴話的人,一向是拳腳伺候。
聞溪被打服了。
我夾著他的脖頸到了正院。
聞英也在。
13
恆若浮坐在他身側,「胡妹妹心裡對我有怨氣,我去給她道歉就是了。」
「她到底是孩子的生母,是我從前考慮不周,日後讓溪兒多去看看她。」
聞英揉著眉心,「夫人寬厚,那胡泠實在不知好歹。」
可我分明看那夫人帕子都攥變形了。
恆若浮小心翼翼地說,「不知是不是胡泠指使,那小姑娘今日上門來討要銀錢,說她到底給將軍府生了個兒子,是她應得的。」
「若不給,她就要去街上鬧,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就把那孩子先留了下來……」
聞英拍桌子,「她有沒有替溪兒著想過?」
「有這種生母,日後溪兒的名聲都壞了!」
「調教多年,不想還是如此頑劣。」
恆若浮的笑真心了些,「到時將軍和我再慢慢教就是,但如今要是放她離開京城,日後風言風語只怕是傳得到處都是了。」
聞英點頭,「是,所以我才想給她個名分。」
「眼看就年下,到時給她在族譜上個名字,到底是給我生了個兒子。」
「她如今是沒想通,她還會回來的,我得給她個身份。」
恆若浮又攥緊了手。
我和聞溪偷偷退出去。
聞溪皺眉的模樣和他父親很像,「你瞧,我母親對她多好,她還想帶壞我的名聲。」
我不可置信,「根本不是這樣的!」
「娘親從來沒讓我來過,我是被你們府綁過來的!」
「她現在肯定急壞了,你和我回府,你母親敢綁我,我就綁她的兒子!」
聞溪一開始不同意。
但不知想到什麼,臉上浮出怪異的笑,別彆扭扭又點了頭。
「她看見我會高興嗎?」
他自言自語,「她以前瞧見我都很高興的,我要是同她說幾句話,她就更高興了。」
我們從後院的狗洞爬出去。
我用聞溪頭上的玉冠,雇了輛馬車。
家裡鬧哄哄的,大丫爹娘和二牛哥爹娘都在。
胡泠在屋裡哭得渾身癱軟。
劉大舟不在。
我推開院門,「娘!我回來了!」
胡泠眼裡迸發出精光。
她踉踉蹌蹌跑出門,跌在我身前,「小棗!你去哪裡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胡泠就哭暈了過去。
大丫娘哎喲哎喲地跑過來,「小棗啊!你快把你娘嚇死了!包子鋪老闆說你被人綁走了,你爹報官去了,她差點哭瞎了呀!」
大家又忙著去找劉大舟,掐胡泠人中。
沒人注意到跟在身後的聞溪。
他散著頭髮,有點氣憤,「胡泠!我也來了!你為什麼沒瞧見我啊!」
14
聽完我的話,劉大舟和胡泠都面露不悅。
劉大舟拍著腿,「還有沒有王法了!高官顯貴就能強搶民女了嗎!」
胡泠給我擦著臉,「大人的事,居然欺負起孩子了。」
臉上擦得暖暖的,我舒服地眯起眼。
聞溪湊過來,別彆扭扭的,「胡泠,我也要擦臉。」
嘈雜的室內突兀地安靜下來。
還是胡泠先打破僵局,洗了毛巾,給聞溪擦了手臉。
聞溪抿著嘴。
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歡他。
他小聲說,「胡姨娘,你為什麼不回家?我想吃你做的棗糕了。」
胡泠蹲在他身前,「溪兒。」
聞溪歪頭。
胡泠順著他的髮絲,「我不會再回去了,我也不是胡姨娘,我現在是劉家的媳婦了。你一直不願意叫我娘,就叫我一句胡嬸嬸吧。」
聞溪張著嘴,「可是、可是你是父親的女人……」
「我不是。」
胡泠用力搖頭,「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爹是秀才,我是被聞英騙回京城的。」
「他說自己是小官家的公子,讓我跟他回京成婚,可他已經有了正妻。我不願意做妾,他就強留著我在身邊,有了你。」
「你母親自己不能生育,假裝落水,轉頭汙衊我。」
「我從前不想讓你對父親和母親心存怨恨,選擇不說。但如今我有了新生活,我不想再和你們糾纏了。」
聞溪眼裡蓄滿淚水,「可是、可是……」
我推開聞溪,「沒有可是!」
我抖抖身上的小老虎刺繡,「這是我娘給我繡的,你以後都沒有了!」
「你和你爹先不要娘親的,我撿到了,就是我的了!」
聞英和恆若浮正好趕到。
他聽到了全部的話。
目眥欲裂,「胡泠!你和孩子說什麼呢!」
胡泠起身撫著褶皺,「說什麼?說實話啊。」
15
聞英拽著胡泠和聞溪往外走,「我是慣壞你了,口無遮攔,和我回府!」
恆若浮的著急根本沒達眼底,「你們這些人也太大膽了,綁架將府公子,等著吃板子吧。」
我和劉大舟同時往前一步,攔住聞英。
上位者浸潤多年的氣勢逼得劉大舟不敢抬頭。
但他仍然擋在了胡泠面前,「將軍也不能搶別人媳婦吧?」
我也推開聞溪拉著胡泠的手,「我才是娘親的孩子。」
聞英被媳婦兩個字刺激,「什麼媳婦,她是我的女人!」
他惡劣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有撿別人玩剩女人的喜好,我大可以給你送些更知情識趣的來。」
「這女人我早就玩爛了,還給我生過孩子。」
胡泠臉色唰白。
劉大舟腳步沒動,「將軍,你保家衛國,我敬你。」
「可胡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許你這麼說她。」
「她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我想一輩子愛她保護她。」
「我不願意她再被別人欺負,跪在雪水裡,被板子打被指甲掐,她是個姑娘家,不是物件,有感情有血肉,你放過她吧。」
聞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看著胡泠,「你是要和我回去,還是在這破房子裡跟著這個男人,還有個拖油瓶?」
胡泠的手與劉大舟交疊。
她直視著聞英,「我跟著他,無怨無悔。」
聞英一連說了三個好。
他抱起聞溪,不顧他的哭鬧,直直走入了風雪裡。
「胡泠沒跟著我們呀!父親!你忘記胡泠了!」
「我不要走!我要和胡泠在一塊!」
「娘————」
16
聞英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大人。
他又來了。
我們走這天,劉大舟去僱車, 他就大搖大擺進了門。
聞英眼下帶著青黑,臉卻通紅。
開口第一句就是, 「泠兒, 若浮已經被我送回娘家了。」
我抱著娘親的腿。
胡泠摸摸我的頭,「所以呢?」
聞英眼神閃爍,「我回去細細查問, 她才說了實話,她本就不能生育, 是自己落水汙衊我。」
「所有事我都知道了, 我會好好訓誡他。」
「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我們三人站在雪中, 風颳得好疼。
和那夜撿到娘親一樣疼。
胡泠伸手捂住了我的臉, 「我不願意。」
聞英身形搖擺,「可我已經送走了若浮,以後溪兒也會養在你膝下。」
胡泠搖頭,「破鏡難重圓,覆水不再來。聞英, 我認了從前,但未來我不想再同你有瓜葛了。」
聞英不懂,「但從前我們那麼相愛, 你都能包容我,如今我已經知錯就改了,你為何不能原諒我和孩子?」
我緊張地拽住胡泠的衣裙。
胡泠啞然失笑, 「從前我願意原諒你,是因為我心悅你, 我忘不了你在宿州對我的好。」
「但人心是肉做的, 你一次次傷害我,我的心也一片片沒了。」
「你如今再怎麼改,我也沒有心去愛你了。」
聞英雙手捏得很緊,「我昨夜在雪裡跪了一夜,真的好冷,渾身都疼,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小經紀能給你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們還有孩子啊泠兒。」
說到最後,聞英近乎祈求,「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胡泠的眼角染上殷紅,「我現在唯一想讓你給給我的, 只有自由。」
聞英梗著喉嚨, 半天說不出來話。
17
我們一家搬回了鄉下。
這裡再也沒有人會來和我搶娘親了。
胡泠教我讀書識字。
她說無論男孩女孩, 都要明理識字。
明理才不會愚昧懦弱,不會被人騙。
京里常有來信。
胡泠和劉大舟看都不看, 信件最後都會成為火引子。
我燒火時偷偷打開過一封。
字跡飄逸,落筆真誠。
全是聞英肺腑之言。
他說恆若浮給他找的妾室懷孕後,她就試圖害死聞溪。
聞溪中毒,燒得渾身滾燙。
夢裡全喊著娘。
字字句句,泣血帶淚。
信件上的字暈開好幾處。
他在末尾寫道:
「對不起, 泠兒,當年是我捨不得你, 才想將你先騙回京城,再徐徐圖謀。」
「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我嚇得把信全燒了。
什麼貓貓狗狗,都想來和我搶娘親。
我劉小棗才是娘親的唯一孩子!
賤男人臭孩子。
都給我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