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祂的目光,終於慢條斯理地,落在了江致身上。
祂語氣懨懨,卻致命:
「至於你……」
「想好怎麼死了麼?」
8.
祂甚至沒有給江致回答的時間。
或者說,他那句話本身就不是詢問,而是宣告。
話音落下的瞬間,捆縛在江致身上的無形力量驟然收緊。
將他猛地提至半空,強大的壓迫感讓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可祂甚至沒再看江致一眼,仿佛處理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
祂一步踏出,便已瞬移到我面前。
冰冷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傷口,帶著小心翼翼的觸碰,與他方才毀天滅地的氣勢截然不同。
「寶寶。」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壓抑至極的疼惜和無奈。
「疼不疼?」
「為什麼要為了區區人類,把自己弄成這樣?」
「哪怕委屈成這樣了,也一定要離開我。」
「……難道你真的喜歡這個小白臉?」
祂的語氣隱隱透出一絲醋意。
我怔怔地看著祂,心底泛起一種奇異又陌生的熟悉感。
心臟跳得飛快,卻抓不住任何清晰的記憶。
我只知道,這是我在厭夢館生活了三年來。
第一次跟這位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大 boss 打照面。
可這股莫名的親昵和熟悉感又是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祂卻好像誤解了我的沉默。
眸色一沉,醋意更深。
「我不會允許傷害過你的人類活著——」
「哪怕是你喜歡的人。」
他抬了抬手,幾道觸手搭上江致的衣領。
「刺啦——」
布料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
江致清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裂痕,那是極致的屈辱和驚怒。
他試圖掙扎,卻被更強大的力量死死壓制。
只能任由對方慢條斯理地、一點一點褪下他的衣物,露出線條流暢卻布滿新舊傷痕的胸膛和腰腹。
祂的動作優雅又殘忍。
同時側過頭,看向一旁徹底呆住的我,語氣懨懨:
「寶寶,你說過你愛看人類擦邊。」
「看夠了嗎?」
祂歪著頭,竟真像在認真徵求我的意見。
「看夠了我就殺了。」
我呼吸一滯,大腦徹底宕機。
這都什麼跟什麼?!
就在祂因等待我的回答而微微分神的瞬間,死死縛住江至的黑霧突然裂開了一道縫。
高懸半空的男人眼底驟然燃起癲狂的冷光,青筋鼓起,像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鏘——!」
那柄墜在地上的長劍猛然震顫,化作一道熾烈流光飛入他掌心。
血與氣息在他周身燃燒,江致整個人仿佛化為一柄劍鋒,逆勢刺破黑暗。
利刃撕開虛空,直沒入祂的胸膛。
男人身軀一震,低頭看去。
暗金色的血液沿著劍尖滾落,滴在廢墟的石板上,瞬間蝕出一個個冒煙的孔洞。
「……呵。」
祂發出一聲極輕的、意味難明的嘆息。
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氣場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高大的身軀朝我踉蹌了一步。
最終倒在我懷裡。
「不要——!」
還沒等我自己反應過來。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自我喉嚨深處迸發。
我顫抖地抱著他,手忙腳亂地想用手去捂住他胸口的傷洞。
可那溫熱的、泛著幽光的血液卻不斷從我指縫間湧出,怎麼也止不住。
霎時間,無邊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我淹沒。
無數被塵封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
轟然衝破所有阻礙,清晰地湧入我的腦海——
我終於想起了祂的名字。
我的丈夫,厄夜。
9.
塵封的記憶破土而來。
我想起了過往三年的種種——
那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三年前,我剛過完 19 歲生日。
父母和養妹笑眯眯地遞給我一個造型奇特的頭盔。
「姐姐,試試這個最新的全息遊戲艙。」
養妹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眼底藏著我看不懂的興奮。
「聽說通關獎金足足有三千萬呢!只要我們一家人齊心協力,拿到獎金,到時候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他們迫不及待地為我戴上了頭盔,將我拽進了這個遊戲中。
他們催促得太急,甚至沒人來得及仔細看那份長長的用戶協議:
【遊戲通關失敗者,現實中也會被抹殺。】
【請謹慎考慮。】
意識沉入黑暗前,我聽到了妹妹的笑聲:
「我查過攻略了,只要把姜晚獻祭給 BOSS 成為深淵新娘,我們剩下的玩家就能順利通關。」
「到時候三千萬獎金到手,我們家還少了一個煩人精,爹地媽咪,我聰明嘛……」
原來是這樣嗎……
再醒來。
我已經躺在了祂的床上。
接受了祂徹夜的標記和烙印。
從那之後,我以一個普通人類的身軀在這個恐怖遊戲里生活著。
最開始,詭異們叫我「新娘大人」。
語氣里是純粹的敬畏。
可後來,隨著時間久了,我似乎和詭異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我心疼魔理沙生前因為相貌平平而不被人尊重,最後被欺凌致死砍斷頭顱的遭遇,每天都想著法子給她化妝打扮,把她寵成最矜嬌的公主。
我心疼孤兒怨的孩子們淪為成為壞人洩慾撈金的工具,每天樂此不疲地充當起幼師的角色,給她們儘可能多的關愛。
慢慢地,就連深淵裡那些不可名狀的龐大存在,蠕動經過我身邊時都會小心翼翼地收起觸鬚,生怕蹭點我一點皮。
與此同時,我察覺到我的「丈夫」似乎很忙,並不經常出現。
祂給予我極大的自由,從不干涉我在各個副本里閒逛,和詭異們打交道。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月光透過窗欞時,祂會悄然降臨。
有時是一團溫暖的陰影將我包裹。
有時是幾縷冰涼的觸鬚纏繞上我的腳踝。
有時是徹夜的求歡索愛。
「寶寶。」
祂總是這樣開頭。
語氣帶著一種亘古的疲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今天有想我嗎?」
我一開始是害怕的,可祂從未真正傷害過我。
久而久之,我開始覺得這位可怕而至高存在的「丈夫」,更像一隻黏人的大貓。
至於我現實世界的家人?
聽說他們在進入遊戲不久後,就因為看錯攻略,在第一個副本里整整齊齊地涼了,成了某個低級詭異的養料。
而我得知消息時,只是愣了愣,心裡並無太多波瀾。
他們帶給我的傷害,早已被這個詭異世界裡更加直白的善意所覆蓋。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厄夜愈發親密無間。
我也把【厭夢館】當成了我真正的幸福家園。
可是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了一本殘破的、用詭異文字寫就的古老手札。
上面記載著這個恐怖遊戲的殘酷真相:
每一次動用強大的力量,對 boss 們而言都不是無代價的。
那會劇烈消耗他們的本源,等同於削減他們本就被規則不斷侵蝕的「壽命」,並帶來極致的痛苦。
而隨著遊戲一次次版本更新,規則會越發嚴苛,最終等待所有詭異的,只有徹底的湮滅。
得知真相後的無數個長夜漫漫如刀割。
最終我找上了系統。
那是一場極其艱難的談判。
我們最終達成了一個協議:
系統同意,如果我能夠成功攻略指定的玩家目標,完成任務。
它將釋放厭夢館所有成員,並為我們提供在現實世界合法存在的身份和一筆足以長久安穩生活的資金。
但逆轉規則、將詭異帶離副本,需要難以想像的能量。
作為平衡,我必須押上我最珍貴的東西——
過往那些被我所珍視的,所有美好回憶。
我將只記得一個被扭曲後的簡單任務:
攻略江致,成功後可返回現實世界並獲得三億獎金。
任務完成,記憶方能回歸。
我同意了。
從那之後,記憶一層一層剝落。
我忘了起點,忘了初衷。
甚至忘了最心愛的人。
直到此刻。
我緊緊抱住懷中冰冷僵硬的身軀。
淚水洶湧而出。
無盡的心痛、悔恨與滔天的憤怒吞噬了我。
我緩緩抬起頭。
目光越過懷中氣息微弱的厄夜,落在了前方——
此刻正大口喘氣,驚疑不定地盯著我們的江致。
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絕望而冷冽。
「你……」
「該死。」
10.
江致恢復了部分體力,他冷笑著站了起來。
手握長劍,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死死擋在厄夜身前,用自己並不強壯的身體鑄成最後一道防線。
「姜晚。」
江致開口,聲音因傷勢而低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
「你不是人類嗎?為什麼要保護這樣一個怪物?」
他的語氣一寸寸冷冽,可腦海中,那該死的系統提示卻冰冷地響起:
【攻略對象江致好感度上漲至 55%……】
在這種境地下,好感值居然還在瘋長。
荒謬至極。
但這都與我無關了。
什麼攻略,什麼任務,此刻都比不上我懷中這個人的萬分之一。
江致仍在說話:
「其實……我很欣賞你。」
他頓了頓,像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
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扭曲的誠懇:
「我願意給你一個留在我身邊的機會。」
「姜晚,離開他,走到我身邊來。我們……才是同類。」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掏出了身上最後一樣珍稀道具——
那枚厄夜塞給我、蘊含著祂一部分本源力量的黑色骨片,也是最為強大的護身符。
我將它輕輕按在厄夜的心口,柔和卻堅定的黑暗能量瞬間湧出。
化作一個堅實的護盾,將他小心翼翼地籠罩其中,隔絕了所有外界的氣息和威脅。
做完這一切,我才緩緩起身。
正面迎上江致冷沉的劍鋒。
我在腦海中飛快計算著——
江致畢竟是人類之軀。
我拼盡全力與他同歸於盡的可能性。
江致看我一副決絕的樣子。
最終低聲道了一句:「冥頑不靈。」
「既然你選擇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那我也只能……殺了你。」
他驅策長劍,朝我奔襲而來。
就在那劍光即將觸碰到我的一剎那——
一股力量從我身後的護盾中轟然爆發。
江致的劍鋒凝滯在半空,他臉上原先的冷笑與不屑最終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
身後的厄夜,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老婆……剛剛是在保護我嗎?」
那雙眼眸里沒有任何虛弱之意。
只有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扭曲的狂喜和被徹底取悅後冰冷徹骨的殺意。
祂甚至沒有站起來。
只是慵懶地抬了抬手指。
對著江致的方向。
輕輕一握。
像是捏碎了一顆漿果。
江致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動作、所有的野心和不甘,瞬間永恆定格。
然後,他整個人,從他握劍的手開始,寸寸碎裂、湮滅。
化為最細微的粒子,消散在虛無之中。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玩家排行榜第一,弒神者江致,就此徹底隕落。
【厭夢館】依舊還是那個 0 玩家通關的最危險副本。
厄夜周身的護盾悄然散去。
祂緩緩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指尖輕輕拂過我因緊張而繃ẗű̂ₔ緊的臉頰。
「寶寶。」
祂的聲音低沉而愉悅,帶著一絲饜足的慵懶。
「玩得開心嗎?」
祂的目光落在我空空如也的手上,那裡曾放著祂給的護身符。
「下次不用省著用。」
祂低笑,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縱容和得意。
「我給你留了好多。」
而我回過神來,沒忍住「啪」地給了祂一巴掌。
「合著你剛才在裝死呢?!」
「嚇死我了!」
祂像是被這一巴掌打爽了。
「不裝一下,怎麼能看到寶寶拚死都要保護我的動人場面呢~」
我無語。
男人三分醉。
演到你流淚。
10.
塵埃落定,深淵迴廊重歸寂靜,卻不再令人窒息。
我望著厄夜那雙盛滿愉悅與深沉愛意的眼眸。
又仿佛透過祂,看到了身後整個【厭夢館】——
那裡有咋咋呼呼的魔理沙,有乖巧黏人的小圓,有總是笑眯眯為我加餐的瑪麗阿姨,還有無數曾給予我真正溫暖的可愛詭異們。
內心的掙扎與彷徨,在這一刻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堅定。
我不需要什麼帶他們脫離恐怖遊戲,回到現實世界的執念了。
此間即吾鄉。
此身即歸宿。
如果他們註定湮滅,那我就陪著他們一起,共赴地獄。
我深吸一口氣,主動伸出手,緊緊回握住厄夜微涼的指尖。
「厄夜。」
我抬起頭,直視著祂,聲音清晰而堅定。
「我以後再也不要離開你。」
祂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猛地將我拉入懷中。
手臂收緊的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揉碎進祂的骨血之中。
冰冷的唇帶著灼熱的氣息,重重地壓了下來。
那是一個不容拒絕的深吻。
撕開了所有克制,充滿深淵之主最原始的渴望與力量。
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
祂擁著我,墜入由祂本源力量構築的、絕對私密的領域。
這裡沒有恐怖遊戲的詭譎,只有無盡的黑暗與流淌的星輝,柔軟如雲絮的觸感包裹著我們。
衣物不知何時悄然消散。
祂的吻如同烙印,落在我的眉心、眼瞼、唇瓣,一路向下。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貪婪,巡視著屬於祂的領土。
微涼的指尖與偶爾滑過的觸鬚,讓我激起一陣陣戰慄。
呼吸在黑暗中纏綿交織。
我以生澀而堅定的回應安撫著祂,任由他將我拖入情潮的漩渦。
接下來的浪潮兇猛而漫長。
祂像是要將這分離的時光。
將所有的擔憂恐懼狂喜等各種情緒。
都通過最原始的方式,徹底烙印進我的靈魂深處。
我在衝擊下顛簸、沉浮,如同暴風雨中海面上唯一的小舟。
只能緊緊攀附著他,承受著他給予的一切。
痛苦與極致的歡愉交織,最終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漸歇。
我疲憊地蜷縮在他懷裡,感受著他冰冷軀體下為我而燃的灼熱溫度,心中一片寧靜。
沒有回到現實的出路了。
也不需要了。
地獄盡頭,是他為我精心打造的、永恆的溫柔鄉。
而我們,將在此長眠,直至萬物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