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豬啊,不該趕你走。你說得對,我真是沒有腦子。」
我自言自語。
「那年聽說你搬走了,我還從家裡偷錢買車票想去找你。結果半路上碰見班主任了,班主任說你搬去海南了。海南是個島,坐車到不了,要坐飛機,還要坐船,我稀里糊塗就把錢上交了,後來班主任把錢給了我爺爺,爺爺把我捶了一頓。」
「真的啊?」
「真的,我屁股都被打爛了,我……」
我猛一扭頭,司翰墨就站在我身後,抿著嘴似笑非笑。
「你不是走了嗎?啊?」
司翰墨說:「我一直在那邊啊,你那麼摳門,靈堂都不開燈,當然看不見我了。」
前屋本就不大,布置好後幾個牆角都堆了許多東西。司翰墨要是往裡一縮,不仔細找還真看不到。
「真的啊?」他伸過頭,猥瑣地問。
「什麼真的?」
「你剛才說的。」
「當然是編的啊!你想什麼呢?我就是給爺爺講個笑話。」
「那你對著爺爺發誓。」
我看了眼爺爺的遺像,爺爺在對我笑。
「這是靈堂,你給我個面子,算了。」
他點點頭:「好吧,客隨主便。」
女人要是不敢發誓,那約等於臉丟完了。
嘟嘟……嘟嘟……嘟嘟……
手機一連跳了好幾個消息通知。
「你男朋友找你了。」司翰墨翻了個白眼。
「我說了我跟他壓根就不熟。」我也翻了個白眼,點開手機。
樓玉把我拉進一個群,群名叫「六王者和一朵花」。
就這麼十幾秒鐘,群里已經有四五十條未讀消息了。
樓玉在群里通知說:「明天中午我打算叫上我的室友一起吃飯,讓我爸媽看看我的好兄弟,明天不吃海鮮粥了,你換一個好點的飯店,訂個大點的包廂啊@蘇花寒」
群里另外 5 個人挨個發了各種風格的表情跟我打招呼。
樓玉又說:「兄弟們,明天想吃什麼儘管說@所有人」
隨後幾十條全是熱火朝天的討論,從吃什麼到拍馬屁,從歌頌愛情到參見義父義母。
我麻木地看著群里快速閃動的新消息,司翰墨的腦袋漸漸出現在餘光里。
「嘿,還有親友團,那你得抓緊上路了,不然來不及哦,聽說晚上沒有高鐵也沒有客車,你別打著黑車把你帶到緬北噶了腰子。」
我苦笑,在群里打字:「我爺爺去世了,在老家辦喪事,和輔導員請了一周的假,有事的話請找別人……」
「喲,還挺有禮貌,打字還挺快哈。」司翰墨譏笑我。
我停下了敲字的節奏,一拍大腿:「對啊,我跟他們解釋個屁啊。」
我刪了所有已經敲好的字,退了群,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樓玉刪除拉黑了。
「你真敢啊?你不怕你男朋友和那一群王者批評你啊?」
我也沒精力和他鬥嘴,無奈地說:「我也莫名其妙。」
接著我就把今天樓玉瘋狂打電話的事說了一遍,司翰墨也疑惑了,不停反問:「還帶這樣的?」
「我和他幾乎都沒說過話,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談個屁的朋友。」
司翰墨若有所思,小聲說:「這麼說,你還是一個人?」
我當時就怒了:「怎麼?沒有男朋友就不是人了?那你是誰的男朋友?」
司翰墨沒說話,轉過身,好像在笑。
「我去給你倒點水吧,都半夜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茶壺空了,水瓶也空了。
「我去燒點水,你先坐會兒吧。」
我到廚房找到水壺,灌滿水,點上火。
一壺水要燒 15 分鐘才開。
我想了想,又倒掉大半壺水,把灶火開到最大。
司翰墨一個人呆在靈堂,不知道他會不會害怕。
燒了五六分鐘,水開了,倒進熱水瓶只有半瓶。
半瓶也夠喝了。
我拎著瓶往前屋走,剛到門檻就聽見司翰墨的聲音好像在罵人。
「你是沒長腿嗎?還是你寢室都是植物人?自己爸媽都懶得接,你是癩蛤蟆練倒立光靠一張嘴嗎?」
我慌不擇路衝進去,司翰墨剛把電話掛了。
「你……剛跟誰說話?」
「你的他啊,他張口就罵你憑什麼退群,是不是給你臉了,還勒令你立刻給他和他的室友道歉。我打抱不平,就替你罵他了,不用謝。」
「你……」我一把拿過手機,果不其然,各種消息瘋狂蹦躂。
「你害死我了都……」我頭皮發麻,「你知道為什麼我們一個班的,大三了都沒怎麼和他說過話,我不是沒和他說過話,我是沒和他們寢室所有人說過話,你不知道他們 6 個有多腦殘,學校領導都拿他們沒辦法。」
「咋了?」
「我們是小語種外語系嘛,男生少女生多,班上就他們 6 個男生。大一選班幹部,輔導員照顧他們,7 個班幹部女生 4 個男生 3 個,就是他們 6 個人有一半都是幹部,結果他們找學校投訴,說班裡歧視男生,女幹部比男幹部多。」
「還帶這樣的?」
「後來還好多事,反正那 6 個人自詡是峽谷中的王者,其實就是 6 個奇葩。我們女生早就不跟他們來往了,有什麼集體活動都躲著他們,他們在全校都有名,我也不知道這個樓玉怎麼盯上我了,讓我喪事別辦了連夜趕回去接他爸媽,真是有病。」
「我的天,他還能吃了你啊?」
我看著手機,嘆了口氣,遞給司翰墨:「你來看吧。」
樓玉的室友在班級群里起了個頭。
「要我說,女人就不應該上大學,應該多學道德、學素質,學怎麼尊重人。我有感而發,你們說呢?」
另外幾個室友迅速跟上。
「哈哈我也是服了那誰了,我一個男的都不敢相信,聞所未聞,世界奇觀了可以說。」
「某人讓我見識了天下還有白嫖的愛情,說的時候天花亂墜,做的時候一動不動,給你個機會你還當自己是碟子菜啊?」
「你們說的是誰啊?不會是那個蘇某某吧?」
「什麼某某,那是退群牌坊婊。」
全班沒一個人搭話,就他們 6 個人一唱一和玩命刷屏。
「沒意思,跳樑小丑。」司翰墨把手機還給我,「你輔導員問你怎麼回事呢,你回一下吧。」
我趕緊把事情前因後果給輔導員發過去,輔導員發了個嘆氣的表情,讓我別在群里說話,他去處理 6 個王者。
我把手機靜了音,實在不想再糟心看到和樓玉有關的東西。
老式掛鐘敲了 11 下,夜真的深了。
「你歇會兒吧,你都累一天了,我幫你守著,你躺著睡一會兒吧。」司翰墨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
「那怎麼行?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守夜的?你餓不餓?我弄點東西給你吃。」我彎腰放下水瓶,一站起來,天旋地轉,緊接著渾身像被抽乾了力氣,腿軟得不行。
「蘇花寒!」司翰墨把我扶到椅子上,「你怎麼說暈就暈了?一天沒吃飯了吧?傻子一樣,還是我給你弄點吃的吧。」
我在椅子上迷迷糊糊不知道坐了多久,司翰墨在耳旁叫我。
身旁放了一碗面,熱氣騰騰的,還臥了兩個雞蛋。
「廚房裡我沒找到啥,就給你下了碗面,你快墊墊肚子吧。」
香味撲在我臉上,我突然回想起和爺爺相依為命的日子。
他把我養到上大學,自己卻走了,走得那麼意外,我都沒來得及難過。
眼淚混著蒸汽,我有點控制不住。
「怎麼了?還暈啊?吃啊。」
我挑起筷子,大口吃面。
「你慢點吧,沒人跟你搶,吃得跟餓驢一樣。」
「司翰墨。」
「嗯?」
「後來……你到底去哪了?」
司翰墨坐在我旁邊,慢慢說起過去的事。
初二那年,司翰墨的爸爸在外頭包了個二奶,懷了孕,到家裡來鬧。
二奶是個剛成年的精神小妹,潑辣刁蠻,對著圍觀的鄰居發誓,要是司父不離婚娶他,就讓司翰墨成不了年。
司翰墨的媽媽離了婚,帶著司翰墨去了隔壁省老家上學。
初中還沒畢業,就聽說精神小妹生了個兒子。
生兒子不到一年,精神小妹就跟一個黃毛跑了,還把家裡的錢全卷跑了。
司翰墨的爸爸一個人帶著剛出生的兒子,事事為難,處處碰壁,想盡辦法找到司翰墨的媽媽,說自己已經痛改前非,求一家團聚,將來一定好好對他們母子。
司父還給他們看自己兒子的照片,說孩子還小,將來就讓他認司翰墨做哥哥,認司翰墨媽媽做親媽。
司翰墨媽媽看著照片,說:「這孩子看著不像你啊。」
過了兩個月,司父帶著兒子去做了親子鑑定,結果真不是他親生的。
司父瘋了,發誓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精神小妹,但是身上沒錢,就把老房子賣給了司翰墨媽媽。
司翰墨這才會回老房子拿東西。
我靜靜聽完司翰墨的遭遇,深感惋惜,某種程度上說我和司翰墨好幾年沒能聯繫,也是拜他爹所賜。
但好像又說不上來哪裡覺得不對勁。
「等有空啊,去你學校找你玩。」司翰墨拍拍我的肩。
就是這拍我的兩下,我突然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死蛤蟆。」
「嗯?」
「你說你在北京上大學,北京離這一千公里呢,現在也不是節假日,你專門回老房子拿東西?」
司翰墨頓時神色有點慌張。
「司翰墨,你不會是專門跑回來見我的吧?」
在靈堂說出這種話,就很離譜。
司翰墨冷笑一聲:「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我放下碗,站起來,一指我爺爺的遺像說:「是,那你現在就給爺爺磕頭,請他做個見證。」
「見證什麼?」
「見證你喜歡我,你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就答應你,我知道這個事不應該在靈堂說,但……」
「那要不是呢?」
「不是……那你再想想辦法。」
司翰墨驚愕地愣了半天,說:「你也太慫了。」
「還好吧,不是什麼人都敢在靈堂說這個,不信你再對比一下。」
「我跟誰對比?哪有那麼多靈堂啊?傻子。」
他走過來,和以前打架打贏了一樣,笑得很甜。
一瞬間,我眼前躍過許多小時候的畫面,一起上學,一起玩鬧,一起過年,一起放炮。
我只是習慣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覺,才會在離別後偷錢去找他。
但那時太小了,小到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做。
「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司翰墨同志,總不能一上來就騙女朋友吧。」
司翰墨突然委屈起來,說:「你爺爺的死訊,是你對門的鄰居告訴了我家老房子的鄰居,老房子的鄰居告訴了我媽,我媽告訴了我。我上午跟學校請假,中午趕上火車,晚上到隔壁市,拼順風車來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見你,但我就是想來找你。」
我聽得眼眶都紅了。
「我也一天沒吃飯,可我只找到一碗麵條,都煮給你吃了,我也好餓,嗚嗚嗚……」
我含著淚笑道:「你這男朋友,能處。」
其實家裡吃的很多,是司翰墨不知道在哪找。
我下廚做了頓熗鍋面,和司翰墨一起填肚子。他確實餓了,顧不得吃相,掃光了三大碗,把我都驚呆了。
親戚鄰居都很詫異,怎麼憑空冒出來一個家屬,陪著我忙前忙後,仔細看吧好像還有點面熟。
守夜三天,骨灰下葬,所有事情忙好,我和司翰墨也都該回學校了。
司翰墨說,反正回北京會路過我的學校,就先送我,順道看看我上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