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短暫失明。
以前遇到大鬼我都沒這麼狼狽過,這次真是陰溝裡翻船。
我閉著眼睛,聽風聲吹過。
忽然感覺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頭摔進旁邊的屋子。
一進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蠟油味竄進鼻間。
我慢慢朝前摸去,剛開始什麼也沒摸到,觸感也是堅硬的地板。
突然,我指尖一涼。
濕噠噠的水流慢慢浸濕手心,手指邊有什麼東西慢慢蠕動著爬上我的手背。
我雙指合攏,從那蠕動的東西中央穿過,耳邊響起一聲輕呼。
眼睛被黑氣蓋上的那一刻,我在自己的手上抹了特製硃砂,只要是邪物都逃不掉。
我從地上爬起來,咬破指尖,把血抹在眼皮上,沒多久,我眼前漸漸清明。
幕後的人確實很了解我,黑氣也的確能阻斷我跟鬼神的聯繫。
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只允許他對付我的弱點,還不准我研究應對之策嗎?
恢復視力的那一刻,我看清了眼前的畫面,下意識眉頭一皺。
我面前站著蛆母的本體,七個頭晃晃悠悠的,離我的臉只有十厘米不到。
剛剛我摸到的也不是什麼水,而是蛆母的黏液。
我腳邊爬著白白胖胖的蛆蟲,都是蛆母身上落下來的。
就算是活了幾百年,我胃裡也忍不住翻騰。
但蛆母似乎並沒有要攻擊的意思,它盤在屋子裡,守著身後的東西。
我凝神一看,它身後有個供台,供台後面吊著一具穿著嫁衣的屍體。
屍身已經變成白骨了,但從穿著和佩戴的首飾來看,這人生前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再仔細看她的屍體,分別由四根紅線綁住四肢,把她像只木偶一樣吊在空中。
這在玄門裡是很惡毒的困靈之法,屍身被這樣對待,魂魄是沒辦法往生的,難怪會變成惡靈。
但她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為什麼還會被吊在這荒村裡?
因為擔心唐珩他們的安危,我來不及多想,準備從屋內出去,剛一轉身,門突然被關上,蛆母開始躁動。
我微微偏頭,身後那具白骨女屍慢慢抬起頭,四肢機械地扭動。
隨著她的動作,蛆母像是收到什麼指令,張著血口向我衝來。
我退後一步,躲開。
這霧林村不知道存在多久了,但白骨女屍至少是百年老鬼,不宜硬剛。
「我無意冒犯,你有什麼不滿和怨念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你!」
白骨女屍聽了我的話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更暴躁了。
屋內充斥著刺耳的尖叫,好像要把人的魂給震出來。
我一邊躲著蛆母的攻擊,慢慢向女屍靠近。
繞到供台後我動作一頓。
在嫁衣女屍的身下還有一具骸骨,看樣子是個嬰兒。
女屍沖我發出警告的低吼。
蛆母轉身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我倒吸一口涼氣,掏出一張符。
「上借天光,紫重雷意,劈!」
一道紫雷劈開房頂直擊蛆母,它發出一陣慘叫,軟軟倒在地上。
我心疼地看著變成灰燼的雷符,我雖然解開了剛剛在門外中的黑氣,但和鬼神的聯繫還沒恢復,這種百年老鬼的污穢之氣,很難清理,在恢復之前我只能靠黃符外掛了。
蛆母的倒下好像打開了某個開關,白骨女屍陰惻惻地看著我,她面前突然飄起一個小小的身影,對著我露出尖牙,嘴巴咧到耳朵根。
「母子齊上陣?」我反手給女屍貼上一張鎮鬼符,然後轉身就跑。
母子連心,女鬼的實力被封,小鬼的活動範圍也受限,它離我就一指距離遠卻怎麼也碰不到我,急得它鬼哭,吼叫衝擊著我的耳膜。
「別鬧了,我是來幫你們……噗!」
我胸口被狠狠一擊,連人帶門摔出去。
剛好摔進被紙人圍成的圈裡,唐珩他們雙目無神,跟著紙人一起圍著我。
我躺在地上猛咳,差點吐血。
屋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男人,不,男鬼,還保持著掏我心的動作。
他跟白骨女屍一樣穿著婚服,看樣子是女屍她老公了。
要不是我的身體跟普通人不一樣,今天就栽在這一家三口手裡了。
這時候唐珩他們還學著紙人伸出手對著我齜牙。
我滿臉黑線:「添亂!」
說完我又咬破指尖,在他們眉心一人一點。
下一秒,唐珩眨眨眼:「夏侯小姐?你怎麼了?」
柳道明反應倒是快,連忙拿出吃飯的傢伙,正初見狀也掏出了自己的桃木劍。
安曼則是連忙給我喂了一顆丹藥。
06
我揉了揉被震麻的心口,罵了一句:「劉大壯那個坑貨騙了我們,事實應該不是他說的那樣,裡面不止一隻女鬼。安曼,給我把他搞醒!」
「是!夏侯小姐!」
這次安曼沒有浪費藥,揪起劉大壯的衣領左右開弓,兩巴掌把他扇醒了。
我直接把剛醒的他懟到房門口,三隻鬼一看見劉大壯,情緒變得十分暴躁。
「啊啊啊!別過來!滾開滾開!」
劉大壯亂揮著手。
可惜這三隻鬼被某種東西鎮在這間屋子裡了,不能離開一分一毫,不然劉大壯早就被他們嗦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嗎?」我冷笑,「也不用你說了,讓我猜猜。
「裡面那隻女鬼身上的木偶線是你搞的吧?你先前說的話三分真五分假還有兩分沒說出來。
「之前我就納悶,既然是女鬼和你主動交易,你左手上的怨靈契怎麼會爬上大臂,現在我想明白了,根本不是女鬼和你定契,而是你強行把女鬼一家困在這裡,逼他們滿足你的貪婪!
「我先前一直試圖和女鬼交流,想送她一家入冥府,可是她一聽見這句話情緒就變得特別激動,想來你和你死去的同伴當初也是用這個理由哄騙他們心甘情願被你困在這個小房子裡的吧?
「我在女鬼供台前發現了做法殘留下的符灰,她身上還有困靈之法,唐珩給的資料上顯示,你加上你死去的朋友一共是四個人,但我卻在霧林村發現了五個陌生人的氣息,多出來的那個應該就是你們找來做法的玄門人吧?」
劉大壯冷汗連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鬆開手,他癱軟在地上,我嘆了口氣,搖搖頭:「可惜你太低估這一家的實力了,他們寧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也要怨靈契反噬,讓你們一個個送死,你手上的血線就是最好的證據,等血線蔓延到脖子,你就徹底沒救了。」
劉大壯失聲痛哭:「大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當初我們幾個跳湖被這一家救了,他們托我們找人幫忙超度,事成之後報答我們,當時我們幾個沒想那麼多,可找來的那個道士說只要把他們困在霧林村以後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吃苦吃怕了啊,一時鬼迷心竅……」
「打住!別把什麼都推在鬼身上,鬼可沒你那麼多心眼。想必你這次找我們來也是抱著要麼滅了這一家要麼拉我們陪葬的心思吧?如果不是我命大,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我把他往前推了推:「自己造的孽,自己贖罪。」
劉大壯渾身哆嗦,對著屋內怨氣衝天的一家磕頭懺悔。
一家三口滿眼恨意地盯著他。
07
鬼犯錯,有冥府定罪。
人犯錯,自有人間的規矩制裁。
劉大壯的行為嚴重違反了人鬼和諧相處的準則,他會被唐珩帶到超自然管理局接受懲罰。
正初抱著桃木劍嘆氣:「我師父讓我下山的第一件案子居然就遇到這種人渣。」
柳道明低著頭:「這次倒讓我學到了很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先前太自大了。」
安曼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以前太在乎門第,難怪一直沒長進,是我狹隘了。」
我挑眉看著他們:「你們幾個都還年輕,有大把可能,好好學!」
正初點點頭:「我師父讓我多歷練,我剛剛已經跟唐珩哥說了,等回去我就加入超自然管理局,跟著他多見識一些案子!」
我笑道:「不錯,加油!」
我讓唐珩帶著他們先離開,自己留下來善後。
雖然劉大壯這件事真相大白了,但霧林村的謎團還沒解開。
為什麼這裡跟我長大的村子一模一樣, 為什麼本該在幾百年前就消失的蛆母還存在?
這一切,裡面的一家三口應該可以給我答案。
我再次踏進房間,這回他們倒是沒有直接攻擊,但還是警惕地看著我。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再相信人類了, 那鬼神你們應該信吧?」我掐了個訣, 「以吾靈眸, 拘爾神魂,請冥府孟婆,召!」
我面前出現一個巨大的虛影, 一家三口慢慢跪下,身上的怨氣一點點褪去, 面容恢復成原本平和的模樣。
「我會送你們入輪迴,希望你們一家人來世還能續緣。」
女鬼對我笑了下:「多謝姑娘。」
「不客氣,還要勞煩你們為我解惑。」
女鬼和男鬼對視一眼,遞過來一個玉佩。
「我已死五百年,快要魂滅的時候一個黑袍老者救了我, 他把我和夫君放在霧林村修養, 這隻蛆母也是他留下的, 一同留下的還有這塊玉佩,從那之後我們沒再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誰。」
我接過玉佩, 它通體雪白, 一股陰涼感,上面有一個罡字。
「罡」是我師父的本名,這塊玉佩小時候我在書里見過, 師父說它叫「惡靈佩」。
女鬼一家走前還給我留了一句話:「那人離開前曾說會有一個女娃來送我們最後一程, 如果女娃問起來龍去脈, 讓我們告訴她,少發獃,多看書。」
我嘴角一抽,
像是我師父會說出來的話。
女鬼一家走後, 被雷擊暈的蛆母竟然被吸進了惡靈佩里。
我離開霧林村的那一刻, 整個村子轟然倒塌,沉入湖底, 好似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我回了住處翻看以前的書籍,在一張泛黃的紙上看到了一行清單。
屍鬼珠、惡靈佩,泣鬼鏈……
前兩樣都找到了。
我按照書上的提示來到藏有泣鬼鏈的苗地。
正巧遇到當地人在慶祝土節, 他們每個人都在臉上畫了花樣,據說到十二點時, 大家會票選出一個最恐怖的妝容,獲勝者將會得到一份大禮。
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中時,我卻指著台上的主持人說:「一堆假鬼里混進來了個真的。」
他們怒斥我毀了節日氣氛,要把我趕出去,我徒手抓住主持人的脖子, 從他身體里抽出一隻鬼, 下一秒,主持人的皮鬆松垮垮堆在台上,眾人尖叫著逃跑。
可十二點已到, 整個場地都被惡鬼控制,哪裡是他們跑得掉的。
我們,不過都是這場惡鬼遊戲里的 npc 罷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