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坐井觀天而已。
重走西行之路,第一站,我打算前往花果山。
那裡是猴哥的開始,也是西行的開始。
最主要的是,我想順便查一下六耳獼猴,他假扮大師兄的時候,曾經回過花果山。
現在想想,這個傢伙是真的可疑……
傲來國花果山,這裡遍布漫山遍野的猴子猴孫,猴群每年都會去瀑布中心參拜一座雕像。
那是它們要等的人,它們等了五百年。
「你是馬猴將軍?」
猴群把我圍了起來,我問向為首的那隻老猴子。
老猴揮手示意猴群散開,溫和地和我打著招呼:「你應該是大王的師弟吧,西海三太子。」
「你居然認得我。」
「大王回來過一次,和我們說過。」
「那次,是不是有個假猴子冒充你們家大王?」
說完這句,老猴混濁的眼珠立馬迸出精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來洞裡說話。」
我跟隨老猴來到瀑布後的山洞,這裡安靜異常,只有一個石床擺在台階上,靜靜地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請問三太子,大王為什麼沒回來。」
「他……」我不知該怎麼回,告訴猴子們也只會白白讓它們擔心。
「大師兄還有要事,暫時回不來。」我扯了個謊。
老猴遲鈍地點點頭,似乎在讓自己相信這番話。
「你剛才說,那個冒充我家大王的假猴子?」
「沒錯,它叫六耳獼猴,後被佛祖擒拿,我想問,當時它在花果山的時候,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老猴聽完竟然露出苦笑,接著仰面閉眼,我看到有一滴眼淚滑過。
「什麼六耳獼猴,什麼被佛祖擒拿,那都是假的。」
我有些聽不懂老猴的話。
「為何如此說?」
「我可以告訴你,但稍後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
「可以。」
老猴對著石床看了良久,這才開口。
「五百年前,我們猴群在水簾洞外,選出一位美猴王,那段日子,是我們最開心逍遙的。」
「後來,大王想去海外學習長生不老術,他便坐著木筏獨自出發。」
「咳……抱歉,這些事我聽大師兄講過。」我不合時宜地插嘴道。
老猴有些木然地看著我。
「那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大王出發三天後,我在海邊撿回了他的屍體!」
這話如平地一聲雷!
我倒退兩步,身體內的血液仿佛瞬間涼透!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怒髮衝冠,指責道。
出乎意料的是,老猴沒有理會我,反而慢慢蹲下,抱頭痛哭。
「我……我多希望那是我的幻覺!可是……後來又有一個大王回來了,他還帶回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
老猴乾枯的臉上全部被淚水打濕,嗓音也完全變成哭腔。
「所以我一直都不明白,究竟那個海邊的屍體是大王,還是說學成回來的是大王。」
「那……那六耳獼猴……」
「之後,那具屍體被我悄悄埋在後山冰潭,再後來,當真假大王的事情發生後,我又去了一趟冰潭水下,結果……」
老猴停頓一下,我有些猜到他要說什麼。
「結果那潭水下的屍體……不見了!」
一陣眩暈自頭頂傳來,我只覺得我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
6
直到離開花果山,我依然頭暈目眩,難以消化剛才聽到的話語。
掐訣念咒,我來到地府,老猴臨走時拜託我的事,正是把他從生死簿里加上去。
老猴說自己活夠了……
而我,也要去驗證一件事。
地府陰森黑暗,沒有日月星空,就像一個又寬又長的黑棺材,囚禁著每一個鬼魂。
閻王同樣避而不見,不過我也沒去管這些,先找到崔判官,把老猴的事情辦完。
判官旁邊的白無常讓我有些不舒服,我扭過臉刻意地不去看。
「再幫我查一下,五百年前,花果山是否有一個猴子出海被淹死。」
判官找了沒一會兒,便告訴我:
「沒錯,那一年,確實有一個猴子出海溺亡。」
咔嚓!
桌案被我用力壓碎,我感覺自己要瘋了。
大師兄說過,有個死人跟著我們一路西行,難不成就是他自己?
不!一切都是那白臉怪物,所有詭異的事情都是因為它!
不!是那個學藝回來的假猴子……
不對,回來的是真的大師兄,死在海里的是假猴子……
等等,死的是真的,回來的是……
無數想法在我腦海中撞擊,霎時間,我覺得頭疼欲裂。
良久,我才緩過神來。西行之路的一幕幕浮現在心裡,大師兄善良慈悲,擁有一顆真正的赤子之心,他絕對不可能是那詭異的怪物。
我的內心逐漸堅定,我相信大師兄!
而且這也讓我確定,下一站菩提祖師那裡,是一定要去的。
菩提是真正的高人,可與三清佛祖比肩,也許他會知道些什麼。
方寸山下,霧氣蒙蒙,偶有仙鶴聲鳴,千株老柏,奇花異草,當真是個洞天福地。
不遠處,傳來一陣暢快的歌聲,我好奇走去,發聲處是一位樵夫。
他頭戴斗笠,手持鐵斧,身後背著一擔柴火。
「請問這位大哥,你可知這山上有一福地,名為斜月三星洞。」
7
樵夫抬頭看向我,露出斗笠下的容貌,質樸滄桑。
「小哥,往西走三十里便是神仙洞府,你是來拜師學藝的?」
我微笑回道:「正是,多謝告知。」
樵夫遠去,我騰雲駕霧,飛往三星洞。不多時,便來到這裡。
眼前的景象,讓我有些吃驚,滿目無人,破敗荒涼,山門也已腐朽。
菩提祖師……去哪了?
這位神仙的身份,在三界都是一個謎,他神通廣大,教出許多徒弟,只是他究竟是什麼來頭,誰也說不清。
我沿著山門往裡走,這裡也曾是大師兄來過的路。
大師兄和我們說過,他漂洋過海,終於來到此地,然後他來到此處,在山下遇到一位砍柴的……
等等!
原來如此,有個細節我沒有注意到,這裡果然也有問題!
方寸山下,黃庭山歌依然飄揚在霧中。
我站在那樵夫面前,平靜道:
「現在我找到你了,我該叫你菩提祖師,還是白臉怪物?」
樵夫摘下斗笠,臉色越發慘白,它呵呵一笑:「不錯,第一處地點你已經找了出來,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發現我有問題的。」
「很簡單,一個普通的樵夫活不了幾百年!」
它點點頭表示肯定:「作為第一個獎勵,我可以幫你解答一件事。」
這正是我現在需要的,我連忙問:「我大師兄是怎麼回事,那個溺亡在海里的猴子,和後來的齊天大聖,哪個是真?」
「沒有什麼真與假,那猴子確實死在海里,不過後來的猴子,也同樣是孫悟空。只能說,真與假,生與死,是你們三界的淺顯見識。」
「你不妨說得明白些。」
「唉……那猴子死後,一縷念想不滅,我幫助這縷念想重新回到世間,又自稱菩提祖師,傳授他本事。」
我理了理思緒:「你為何要這麼做?」
它說道:「那猴子是我的重要棋子,我得讓他按照我的安排,走上西天取經之路。」
我咬牙切齒地指著它:「所以這一切早就是你的陰謀布局?」
「是啊。」它很痛快地承認。
「那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話沒說完,我便發現嘴巴好像被堵住一般,再也發不出聲音。
它嗤笑道:「你的問題有點多,想知道答案,就繼續走吧,只是祝願你走到最後,別崩潰就好。」
說完,眼前的白臉怪物消失不見,我的嘴巴也恢復正常,這時,空中傳來一個聲音:
「別叫我白臉怪物,我有名字,我叫古。」
8
古,三界之中,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長安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攤位鋪子絡繹不絕,我一襲白衣,行走在人群當中。
今天是十五,長安大多老百姓信佛禮佛,他們三五成群地前往寺廟燒香。
長安最大的寺廟五年前便已完工,身邊有人議論,這裡是在等一位高僧回來,普渡世人。
「測字吉凶,百卦百靈。」
路邊的一句吆喝聲讓我停住腳步,扭頭看去,是一位算卦老者,身穿灰色布衣,坐在一張破落桌子前。
「這位公子,最近可是有煩心事?」他見我路過,叫住了我。
我心裡暗想,豈止是煩心,我現在是有個大麻煩事,都寫在臉上了,還用你來說?
無非是卦攤攬生意的手段而已,我不想搭理他。
「公子一身水澤之氣,像是海邊人士。」
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聽著有些耳熟。踱步上前,我微笑道:「你算錯了,我是山裡的。」
老者樂呵呵地對我說:「公子不必自欺欺人。」
我坐在他對面,隨手變化些碎銀子扔在桌上,我發現他看到銀子後,眼睛都發亮了。
「那你隨便給我算點什麼吧。」
我並非要算卦,只是越發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
老者不動聲色地把銀子收到口袋,裝模作樣地掐算了半天,這才開口:
「公子想必是應試在即,擔心大考落選,而且最近傾心一位姑娘,我說得可對?」
我有些無語,他說的沒一樣對得上,果然就是個江湖騙子。
兩人都沉默了小會兒,隨即我眼神凌厲地瞪著他,同時釋放出一絲威壓出來。
「這這……老朽可是算得有差池?」他有些慌亂。
深吸一口氣,我半威脅地說道:
「沒有一句是對的!信不信本公子找人砸了你的攤,把你攆出城去。」
「哎呦,公子饒命,老朽也是為了吃飯,要不……我把錢退給您。」老者連連拱手,向我求饒。
「我來問你一個問題,你剛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老者趕緊回答:「老朽就是隨便學了本卦書,這才出來討口飯吃,至於剛才見到公子說的那句話,我也不知怎麼,就說了出來。」
他似乎在想什麼,過了一會,恍然道:
「想起來了,我們長安算卦的,都自認為是袁守誠半仙的徒弟,剛才那句話,好像袁守誠他老人家說過,當時是給龍王算命,這事驚動了全長安,哎?人呢……」
我早已化風飛去,怪不得剛才的場景有些熟悉,當年涇河龍王便是來長安算卦,他當年也是一襲白衣。
然後,便有了偷改雨水點數,再之後,便是我們經歷的黑水河。
騰雲駕霧之間,沒幾個時辰我就來到了黑水河。這裡的河水依然漆黑入墨,甚至比我們來這時更黑。
傳言,是因為鼉龍來到了這條河,才使得河水如此,可他已經被趕跑,怎麼還……
河水兩側已經看不到一戶人家,更別說有打魚的,我覺得有必要打聽一下。
我變化成一位普通路人,敲開附近村落的一戶家門,在討水時,我故意把黑水河問出,想探探口風。
「哦,你說那條河啊,五年前就黑了,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我們附近百姓,誰也不敢過去,都說那河裡有妖怪。」
我把水碗還給那戶人家,道了聲謝,等那戶人家進屋後,我的臉色陰沉下來。
臉色不好當然不是因為那戶人家,而是因為——時間不對啊。
我又隱身來到本縣的書庫里,尋找當地的縣誌。
翻開有關黑水河的記載,上面清楚寫著——唐貞觀十五年,清水縣外,河水全部變黑,縣衙命令百姓不得靠近。
貞觀十五年,那時候鼉龍早就來到這,按理說河水早就應該變黑。
我忽然想起來了,那一年——我們來到了這裡。
難道黑水和我們有關!
又回到黑水河岸,我催動佛家法眼觀看其中,這一看,卻讓我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那河水裡竟然有億萬兆黑色的蠕蟲!
9
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河水的詭異,居然不是妖怪弄出來的,而是和我們的到來有關係。
我再也不想往那河裡多看一眼,連忙閃人。
這河水讓我想起一份線索,和另一條河有關,那條河更是詭秘異常。
西梁女兒國,子母河蜿蜒流淌,把整個國家包裹起來,就像是母親擁抱孩子一般,這個國家很奇怪,全部都是女人,沒有男人。
我心裡冷笑,什麼子母河,鬼母河還差不多,我至今也不知道這女兒國與子母河的秘密。
河岸,一艘小船靜靜地停在那,等著來往的旅人,當年,我和師父師兄,就是坐這艘小船到達的女兒國。
當時那船家婆子,並沒告訴我們河水不可以喝。這才導致他們誤飲河水,鬧出笑話。
現在想想,那個婆子是真壞,明知有問題,卻不提醒。
不過,那婆子的好與壞都無所謂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類。
我踏上小船,向婆子打著招呼:
「古,我們又見面了。」
婆子沒看我,一身破爛衣服靠在木船上。
「速度蠻快的,這麼快就又找到我了。」
我也撩衣坐在船板上,「不知這次,你可以再回答我一些問題嗎?」
「可以,說吧。」
我一開始以為古是個滿身陰謀的怪物,但是這兩次接觸,我發現它有些方面倒是直白。
「黑水河,是否和我們師徒幾人有關?」
古發出老太婆的聲音回答我:「當然,是你們的到來,讓這裡發生變異。」
「可我們什麼也沒幹。」
「你們不需要做什麼,你們就像是一攤毒藥,走到哪裡,毒到哪裡。」
「不可能!是你做的手腳吧?」
古沒回答我,它緩緩站起來,真就像個老太婆一樣,佝僂著身子,看向子母河。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子母河嗎?這裡的秘密你可懂?」
「如果你願意說,我倒是想聽。」
「這世上,有生就有死,有陰就有陽,可是這裡,只有女人,沒有男人。」
「所以?」
「所以,這是我對你們的提示,這個世界,多出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或者換句話說,也是缺少一樣東西。」
「那個東西……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