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搶過手機,迫不及待追問:「玲玲考上了沒?」
他年紀大,不習慣貼著耳朵聽電話,催促爸爸給他按下免提鍵。
於是,班主任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團桌。
「考上了,彭玲考了全縣第二,你家姑娘真的厲害……」
他話還沒說完,媽媽驚詫打斷:「全縣第二,你沒搞錯吧……」
「不可能搞錯,排名榜每個學校都要發一份的。」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其實我自己也是。
那會兒縣裡沒有聯考過,我沒想到自己能考這麼高。
只有爺爺驕傲又激動:「我早就說玲玲一定考得上吧。」
他滿面紅光,眼眶都是濕的,摸著我的頭:「好好讀,考個好大學,以後帶我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如果只是考個尋常的分數,親戚們或許還會讓爺爺別浪費錢。
可我是全縣第二。
親戚們震驚過後,紛紛改口。
「玲玲你怎麼這麼聰明!」
「全縣第二名,你這一隻腳已經跨進大學了。」
「玲玲身體不好其實是富貴病,說明她以後要大富大貴的。」
就連爸媽也改了口風。
「既然你爺爺願意供你,那你就繼續讀吧。」
爺爺那些天很興奮。
走路腰杆都挺直了。
村民們打趣他:「彭老頭你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上去年輕了十歲!」
爺爺笑哈哈:「那是自然!我答應了玲玲要活到一百歲,將來享她的福!」
太多的讚美和恭維,讓我有些飄飄然。
我當時有一種,光明的未來觸手可及的錯覺。
那會兒市裡最好的長泉中學朝我拋出了橄欖枝。
反正是寄宿,去哪裡都一樣。
我想去更好的高中,更大的城市見見世面。
我以為,長泉會讓我光芒燦爛。
可進去了之後才發現,全縣第二,在這裡根本算不了什麼。
幾乎每一個進來這裡的學生,都曾是人中龍鳳。
身為雞頭的我到了這裡,甚至連鳳尾都算不上。
暑假,他們全都上了補習班。
再不濟,也自己預習了高一的課本。
只有我,還跟初中時一樣,什麼都沒有準備。
摸底考試,我排在班級倒數第十。
我永遠都忘不了班主任當時把試卷髮給我時,輕飄飄地說的那句話。
「你們縣的教學質量,很一般啊。」
小學初中,我一直是老師眼裡的寶貝,是他們的重點呵護對象。
可在這裡,我跟塵埃一樣渺小。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來說,真的很殘忍。
學校大部分的生源都是市區的。
他們都穿阿迪耐克,再不濟也是安踏李寧。
而我,穿著鎮上十五塊買的布鞋。
不到一個星期,側邊就開了膠,我買了 502,粘了又粘。
有次下大雨,我從食堂跑回教室。
鞋面全濕透了。
一腳踩下去,襪子都水唧唧的。
室友說:「你趕緊回宿舍換雙鞋吧。」
我把腳收在凳子下,搖搖頭:「沒事,一會兒就乾了。」
我就這一雙鞋,換無可換!
我也很想好好學習。
於是問同桌不懂的問題。
她很淡漠:「這個題很簡單,你是在浪費我時間,你如果底子不好可以周末找補習。」
補習?
我連來讀書,都是在吸爺爺的血,哪裡有錢去補習。
市裡離得遠,規矩也多。
爺爺不可能再給我送藥,也沒人給我熬烏雞湯。
我每天壓力很大,月事又開始不規律。
足足半個月,它都停不下來。
而且因為沒有及時更換衛生巾,我還發炎了。
那天。
同桌突然緊緊皺眉:「什麼味啊,這麼臭!」
我的心瞬間吊到了嗓子眼,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是我身上腐爛的氣息,散出去了嗎?
10
前後左右的人都努力在吸鼻子。
同桌更是側過身來嗅我。
其實只有短短的十幾秒,可在當時的我看來,卻無比漫長。
後面的男生笑著道:「我剛吃了個榴槤糖。」
瞬間引去了所有的火力。
我想念小迪,想念李桉。
很後悔。
如果我選擇在縣一中念書,境遇應該有所不同。
綿延了近二十天,月事停了。
我鬆了口氣,集中精力想要好好學。
可十天後,它又來了。
我甚至在體育課痛暈了過去。
醫務室的老師給我打了止痛藥,並且催促:「讓你爸媽帶去大醫院看看,這種事拖不得。」
我給媽媽打電話。
她在那頭沉默好一會兒:「現在廠里天天趕工,我沒時間。」
「也沒錢啊!」
我每半個月給爺爺打一次電話,不想讓他擔心,每次都說自己很好。
期中考試,我的排名不升反降,整個人更加沮喪。
我每天都血流不止,臉色蒼白。
經常半夜兩三點都睡不著,而早上六點多,就得起來晨讀。
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十一月底,學校校慶。
我們班的節目是大合唱。
我因為個子矮形象好,站在第一排。
已是初冬,我們的表演服卻是白色齊膝短裙。
其他人都穿了透明的長筒襪。
我不捨得花錢買,因為平時穿不上。
所以光著腿。
寒風瑟瑟,我雙腿不斷顫抖。
小腹墜脹,熱流滾滾。
唱歌途中,還要配合簡單的伸腿舞蹈動作。
我一伸腿,有東西沿著腿根掉了下來。
是我買的劣質衛生棉。
它染著血,掉在了舞台中央。
我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
腹部的開關像被打開,鮮血汩汩而下,沿著腿根緩緩而下,匯入鞋襪之中。
表演還在繼續。
我沒有勇氣抽身就走,只能像木偶一樣站在舞台上接受眾人的審判。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湧入無數的笑聲。
終於熬到結束,我甚至都忘記撿起那塊恥辱,落荒而逃。
我一直跑到了頂樓。
樓頂有一些花盆,裡面的花已經枯死。
我想起臨開學時,爺爺把菜園裡那棵開了好些年的紅薔薇給挖了。
我當時問他:「開得這麼好,幹嗎要鏟掉?」
「表面看著好,其實底部已經黑杆了,遲早會死的。」
我就像是那一叢薔薇。
表面看著繁花簇簇,實際底部的根系已經腐爛。
死亡,只是遲早的事……
鮮血還在繼續往外涌。
烈烈的風,吹起了我的裙擺。
我看向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如果現在從這裡掉下去,會不會打斷學校精心準備幾個月的校慶?
我往前一步,腳跨在護欄上。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玲玲……」
11
我一回頭,看到了爺爺。
他穿著早幾年姑姑買的,他一直捨不得穿的新外套,蹬著黑色皮鞋。
背著一個大帆布包。
他咧嘴朝我笑,眼角密密的皺紋層層堆疊:「玲玲,快過來!」
「爺爺湊到錢了,帶你去看病!」
他把帆布包打開,從裡面掏出很多寶貝。
「這是爺爺給你曬的魚乾,還有潤餅,肉粽……」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
我的眼淚滂沱而下,轉身飛奔著撲到他懷裡。
爺爺緊緊摟住我,聲音哽咽:「你這孩子,身體不好,大冷的天還站在頂樓吹風,你不要命了?」
「你要急死我嗎!」
他堅持把外套脫給我穿,扯著自己裡面的衣服:「這衣服太舊了,會不會給你丟臉?」
我使勁搖頭,熱淚滾滾:「不會,不會。」
進了樓道,我才發現班主任老陳居然站在門邊。
他額上都是汗珠,看到我後長出一口氣:「表演失誤也不是大事,身體要緊,快跟你爺爺去醫院吧。」
所以,他也知道。
剛才有一瞬間,我動了想死的念頭。
爺爺帶著我去市醫院。
他不太識字,就跟在我背後付錢。
他把鈔票縫在褲腰上,每次掏錢都要去廁所解腰帶。
怕我等著不耐煩,他跟我解釋。
「人多小偷就多,這是你看病的錢,爺爺一分錢都不能丟的。」
「爺爺還能賺十年錢,這裡是大醫院,你的病一定能看好。」
……
醫生開了一大堆檢查。
等待結果時,我們去醫院的小賣部吃午飯。
爺爺給我買了一個豬排盒飯,找店家要了一杯開水。
我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兩個麵餅就著開水吃。
「我在家做多了,不能浪費。」
給我掏幾百上千的檢查費他不眨眼,卻不捨得花十塊錢給自己買一份熱飯。
我真是該死。
我居然忘記了要好好孝順他的承諾。
醫生說我是月經不調,給我開了藥,讓我先按時吃。
出醫院時,天色已經擦黑。
爺爺擔心家裡的雞鴨,急著趕回去。
我送他去坐車。
上車前,他把身後最後的一百多塊遞給我:「玲玲,天冷了,拿去買雙厚鞋子穿!」
他站在大巴的台階上,摸摸我的頭。
「一定要按時吃飯,身體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學習。」
回了學校,有男生在背後嬉笑議論。
「就是她,那個血染舞台的……」
12
正是窘迫,一道明亮的聲線傳入耳中。
「說什麼呢,你們沒媽媽沒外婆沒有姐妹嗎?」
是班長劉彤。
她攬住我肩膀:「別搭理他們,跟老娘兒們似的,嘴這麼碎。」
正是晚自習期間。
她牽著我進教室,大家紛紛抬起頭來。
看了我一眼後,又低頭,看書的看書,做題的做題。
沒人格外關心或者安慰我。
但這就是我想要的。
我希望大家徹底忘掉那件事,就當從未發生過。
下晚自習時,教英語的王老師叫住我,遞給我一袋東西。
「我跟陳老師給你買的,他不好意思給你,托我出面,你快拿回宿舍吧。」
「以後你有什麼不懂的題,可以來問我們老師。」
袋子裡是幾大包衛生巾,還有紅糖和紅棗,以及一盒全新的內褲。
這所學校里的絕大部分人都很淡漠。
但,這一點細碎的溫暖,就足夠讓我鼓起勇氣前行了。
醫院的藥吃完,也放寒假了。
情況並沒有太多的好轉。
爺爺敦促爸媽寒假帶我再去看看。
媽媽皺眉:「這麼大的醫院去了都沒啥用,還能去哪裡看嘛。」
「大過年的跑醫院多不吉利!」
爺爺又念又罵。
爸媽最終還是拿了兩千塊出來:「過完年,你帶她再去看看。」
這年正月,天氣很暖和。
爺爺閒不住,大年初六就去菜園子裡刨地。
我跟著去幫忙,聽到他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爺爺?」
「你過來看!」
是那叢被挖掉的薔薇。
本以為肯定死透了,卻沒想到有一根紅色的強芽,從土裡蓬勃而出。
日光燦燦,落在它身上。
它在微風裡輕輕搖曳,彰顯著生命的頑強和美麗。
爺爺鋤頭舉起,準備將它鏟去。
卻又在半空時改了路徑。
那根枝條就此留下,靜等繁茂開花。
初十,爸媽前腳帶著弟弟回廠,爺爺後腳就帶我去市裡看病。
他很開心。
「年前賣了一頭豬,你爸你姑又給了點,夠給你看病了。」
去的是新開的醫院。
醫生很篤定:「是盆腔炎,先辦住院吧。」
爺爺滿是希冀:「能治好嗎?」
「能!」
爺爺笑出一臉褶子,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醫生開了很多檢查,打好多種藥。
繳費單一沓一沓的。
我和爺爺抱著美好的期待:經此一次,我能成為正常人。
可現實很殘酷。
住院的第六天,有人拉著白布在醫院鬧事,讓主治醫生為他們喪命的兒子償命。
很快就有穿著警服的人過來。
原來那是一家莆田系醫院,可我們當時都不懂。
醫院裡亂鬨哄。
爺爺也不見了。
我在主治醫生辦公室找到了他。
一大群病人家屬鬧哄哄地在討要說法,爺爺死死抱住醫生的腿。
日光燈那麼刺目,照亮他斑駁的白髮。
他跪著哀求:「把我的錢還我,那是給我孫女治病的。」
「我孫女才十六歲,她的病耽誤不得。」
「把我的錢還給我。」
……
13
眼淚自他渾濁的眼眶裡滾滾而落。
我撥開人群去扶他:「爺爺,你先起來,起來!」
「你沒有錯,你別跪他。」
「你別跪!」
……
交了六千塊,最後也只退回一千。
爺爺捏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錢,神色頹然。
「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我緊緊挽住他的手:「爺爺,我不看病了。」
「反正也不會死,就這樣吧,也許它哪天自己就好了。」
爺爺擦了擦眼角,粗糙的手摸上我的臉,扯出一抹笑容:「傻妹子,你才十六歲,當然要治。」
「我現在就回去賺錢。」
爺爺送我回學校後,匆匆回家。
一個月後,他笑容滿面來找我。
「玲玲,我又攢了五千塊,咱們看病去。」
我很驚訝。
「這麼短的時間,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把家裡十棵柏木給賣了!」
鄉下人重喪事,那時都是土葬,棺材也是自己定製。
家裡的十棵柏木快二十年了,是準備給爺爺打棺材用的。
我急了:「可那是……」
爺爺笑了:「我要活到一百歲,現在再種樹也來得及。」
「再說,人死了草蓆子包著入土也一樣。」他慈祥而溫柔地注視我,「你一輩子還很長,當然給你看病更重要。」
這次我們吸取教訓,找了個正規大醫院,看的是專家號。
專家單獨留下爺爺聊了很久。
出來時,爺爺頭耷拉著。
看到坐在外面的我,他又朝我笑:「醫生說沒什麼大事,你別擔心。」
「隨著你慢慢長大,會越來越好。」
從那以後,爺爺總是每攢到一筆錢,就忙不迭帶我去看。
看過西醫看中醫。
吃過西藥吃中藥。
但我的身體,沒有太大的改善。
我在學校也是被特殊照顧的。
從來不去上體育課,提水、擦玻璃這樣的活也輪不到我。
我收到了小迪的信。
她在外地打工,有個同事跟我情況類似,她說對方在吃一種偏方很有效,特意抄來給我。
我還收到了李桉給我寄的禮物。
一隻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他說:「夜裡抱著睡覺,很暖和。」
我還是沉默寡言,但遇到不懂的問題,我會覥著臉問老師,問劉彤。
問每一個能問的人。
這裡都是聰明人,學習進度很快。
我又時不時去醫院,經常會落下課程。
縱使我傾盡全力,但成績依然在班級下游。
又是一年除夕到。
爸媽帶著弟弟回來了。
臘月二十去趕集,媽媽給弟弟全身上下換了套新的。
而我,什麼都沒有。
不過爺爺給我買了件新棉襖。
大紅色的。
喜慶又好看。
大年三十這晚,弟弟拉著我放摔炮。
結果他調皮,把炮往我身上懟。
紅棉襖被炸了個洞。
我當時就蒙了。
抓著弟弟揍,揍得他嗷嗷哭。
媽媽聽到哭聲出來,一把將我推開,指責道:「你做姐姐的,不會讓著點!」
14
讓讓讓。
每次都是這樣。
好吃的讓給他。
好玩的讓給他。
父愛母愛,也讓給他。
我氣得直掉眼淚:「憑什麼,是他先弄壞我衣服的,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讓他!」
媽媽很不耐煩:「大年三十你哭什麼,也不嫌晦氣。」
爺爺也出來了。
看了看我衣服上的洞,嘆氣:「算了,回頭縫一下,洞也不大,金華是你弟弟,不能動手……」
無盡的委屈席捲了我。
我朝著他咆哮:「爺爺,連你也更喜歡弟弟嗎?」
我可以接受全世界都偏愛弟弟,可我不能承受,爺爺也更愛他。
那樣,我就一無所有了吧。
我埋頭往外沖,爺爺追了上來。
大年夜,家家戶戶亮著燈,鄉間的路亦是光芒點點。
爺爺拽住我,說話間吐出團團白霧。
「醫生說你這病,可能以後不好生孩子。」他頓了頓,「你弟弟是血親,好歹還能關照你。」
他摸著我的頭:「玲玲,我肯定走得比你早,我是怕我走了後,你跟弟弟不親,那你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眼淚止不住地掉:「大過年的,不許胡說。」
「爺爺你不會死,你答應過我要活到一百歲的。」
這天晚上,金華推開我的門,遞給我一個盒子。
「這裡是我的壓歲錢,你拿去買件新衣服。」
我已經不氣了:「算了,補補就行了。」
弟弟在我桌邊徘徊良久,失落道:「姐姐,我覺得爺爺不喜歡我,他只喜歡你。」
「但爸爸媽媽更愛你啊。」
也就是這一瞬,我突然釋然了。
或許我們這輩子得到的愛,都是定量的。
我得到爺爺全部的愛,所以不能再奢求爸媽也愛我。
金華得到了爸媽的愛,所以爺爺不會那麼愛他。
終其一生,我們能得到一個人全然無私的愛,已經是幸運至極。
或許是想通了這一層,我思想上的負擔輕了很多。
學習起來也比以前要得心應手。
病還是在繼續看。
市裡的醫院走了個遍,爺爺帶我去省里的大醫院。
他的背越來越彎,頭頂的白髮更多了。
可我只要一提算了,不看了,他就很生氣:「怎麼能不看,你還這麼小,世上醫院這麼多,我就不信沒有能治好你的醫生!」
媽媽很偶爾也會給我打電話。
抱怨居多。
「你這身體,我們快連衛生巾錢都負擔不起了。」
村裡很多人勸爺爺。
「算了,一個女娃你供她吃穿讀書就算了,拼了這條老命花這麼多錢給她看病,值得不?」
「三天兩頭看病,還耽誤學習,現在成績也不好。」
「到時候大學沒考上,錢還沒了,你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連爸媽也打了退堂鼓。
每每都會說。
「就你這成績,能不能考上大學?」
「要是考不上,乾脆別讀了,在市裡讀高中,一年也得不少錢。」
……
15
爺爺跳起腳罵他們。
「閉嘴,只差最後一年了,不管怎樣都要讓她高考再說。」
「再說,大部分的錢都是我花的,你們沒資格說三道四。」
……
高三那年,爺爺找到了一個中醫。
醫院可以把藥熬好密封。
每次喝的時候隔水加熱一下。
每個月都要去一次,檢查再重新開藥。
月事還是不規律。
有時兩個月不來,有時一個月來兩次。
但基本兩周內,能自行止住。
腹痛的情況也有所改善。
算是取得了療效。
我也聽從醫生的建議。
學習的時候,心無旁騖全力以赴。
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就一定要休息。
絕不能點燈熬油,提前透支。
我每天都要吃一份蒸雞蛋,隔一天吃份葷菜。
只有營養跟上,腦子才能清醒。
現在省錢,就是在消磨過去數年的努力。
我像是一塊乾枯的海綿,拚命地在知識的海洋里吸水。
恨不得把自己撐爆,只盼著能在高考的天平上,重一點,再重一點。
所有人都在努力。
你往前,別人也在往前。
我的成績,從班級五十,到班級四十五,到班級四十,到班級三十……
每往前挪動一個名次,都要竭盡全力。
而高考這獨木橋,我要擠走的對手更多。
可我必須要成功。
我盼著時間慢點走,讓我把所有的缺失都補上。
我又希望時間快點走。
只要進了大學,爺爺就會輕鬆一些。
日復一日,高考的戰車滾滾而來。
鑒於我情況特殊,醫生提前給我了藥物。
按照規定吃下去,高考那幾天就不會來例假。
我的運氣不錯,考場就分配在本校。
天公作美,那兩天是陰天,一點都不熱。
等待老師發試卷時,我想起之前爺爺帶我去省城看病。
下了大巴,我們坐地鐵去醫院。
在地鐵上,爺爺搓著腿,有點驕傲:「我字不認識幾個,但坐過火車坐過地鐵,這輩子只有飛機沒坐過了!」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上天看看!」
「當然有,我以後帶你坐飛機!」
爺爺擺擺手:「算了,飛機票這麼貴。」
爺爺。
我不是說說而已。
我是真的想帶你去看看。
看看大好河山,看看高樓大廈,看看萬丈紅塵,看看世間芳華……
開考鈴響起。
我低頭答題。
心中默念:爺爺,你等我呀!
最後一場考完,我直接回宿舍收拾行李。
沒一會兒,宿管來找我:「你爺爺在大門口。」
他怎麼過來了?
我趕緊扔下東西跑到校門口。
學生們都走了。
剛才擁擠喧鬧的校門口,此刻人煙稀少。
爺爺背著帆布袋,蹲在馬路邊的垃圾桶邊,點了一根石獅在抽。
他抽幾口,就舉起手把煙灰敲進垃圾桶里。
夕陽落幕,晚霞的柔光盡數包裹住他。
我竟然沒發現。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爺爺的頭髮,竟然已經全都白了。
我哽咽著上前,叫了一聲:「爺爺……」
他回頭看到我,粲然一笑。
三兩口把手裡的煙吸完,快步走上前:「玲玲,我把家裡的三十隻雞賣了,明天帶你去看病。」
16
我伸手,一把抱住他。
爺爺好瘦啊。
他怎麼這麼矮。
我記憶里,他一直比我高很多很多的。
「爺爺,你都不問我考得怎麼樣嗎?」
「考都考完了,好不好的也無所謂了。」他拘束地拍拍我的背,「快鬆開,我一身灰,別把你弄髒了。」
出成績那天,爺爺一早就去給村裡修路了。
夏日酷熱,我十一點熬好涼茶去送給他喝,聽到好多人都在打趣他。
「挖心挖肺供孫女讀書,能考上一本不?」
「現在不比以前了,考個二本可沒什麼用!」
「玲玲那身體,我看是沒多大的戲。」
「這幾年為了玲玲,彭老頭你花了多少錢,以後能回本不?」
「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