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我爸狠狠啐了一口,「畫什麼大餅!等你飛走了還能管我們?現成的五十萬才實在!趙家說了,明年你再考,他們還能給錢!你放心,明年老子一定把你弄到三中去復讀,三中也答應給五十萬!」
他臉上是徹底的瘋狂和算計,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為人父母的良知。
我徹底絕望了,渾身冰涼,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淚混著豬圈的污濁,無聲地往下流。
原來在他們眼裡,我從來不是女兒,只是一個可以反覆售賣、榨取價值的物件。
11、
與此同時,酒店那邊早就炸了鍋。
蘇晚晴左等右等不見我回來,派人去洗手間找,空無一人。
她心裡咯噔一下,立刻一個電話打給陳野,聲音都變了調:「陳野!星星不見了!」
陳野那邊瞬間安靜,下一秒,電話里傳來他砸東西和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操!」
不到十分鐘,整個城市的暗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陳野幾乎打遍了所有能打的電話,本地的、周邊的大小幫派,但凡是道上跑的車,幾乎都收到了風聲,找一個叫宋啟星的女生,高三,剛在鉑悅酒店失蹤,找到人有重謝,耽誤了事後果自負。
蘇晚晴也沒閒著,她一個電話直接調來了家裡酒店的車隊,十幾輛超跑和越野車轟鳴著集結在酒店樓下,她踩著已經換好的平底鞋,紅著眼睛指揮:「以酒店為中心,所有可能的路段,給我地毯式搜!查監控!問沿途所有店鋪!」
她看了一眼腕錶,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現在是八點。九點半之前,我必須見到人完好無損!十點,她必須準時跟我上床睡美容覺!」
巨大的能量和人力被調動起來,效率高得嚇人。
很快,有消息從某個路口的便利店老闆那裡傳來,好像看到一輛破麵包車拖著個麻袋往城外荒村方向去了。
幾乎同時,某個陳野的兄弟也報來了類似線索。
方向瞬間鎖定。
12、
破敗的農家院裡,瘸了腿的弟弟正一臉獰笑。
「憑什麼,我斷了一條腿,你還好好活著。」
他高高舉起手裡的木棍,就要朝無力反抗的我砸下來。
「砰——!」
院門連同那扇破木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開,碎裂的木屑四處飛濺!
下一秒,無數道刺目的車燈光柱如同利劍般射進小院,將整個豬圈照得亮如白晝!引擎的轟鳴聲、刺耳的剎車聲瞬間將這片死寂的荒村包圍!
我爸我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回頭,只見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湧進小小的院子。幾百號人手裡提著各式傢伙,眼神不善,瞬間將他們和那個舉著棍子的弟弟圍得水泄不通。
陳野從人群里走出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眼就看到豬圈裡被捆著、滿臉淚痕和污跡的我,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他幾步跨到我爸面前,根本不等對方反應,掄圓了胳膊——
「啪!啪!」兩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直接把我爸扇得原地轉了個圈,踉蹌著摔倒在地,褲襠瞬間濕了一片,騷臭味混著豬圈的臊臭瀰漫開來。
陳野看都沒看他那慫樣,彎腰動作極其輕柔地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小心地把我扶起來,用袖子胡亂卻仔細地擦我臉上的髒污。
然後他才回頭,看向地上抖成篩糠的我爸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又囂張的弧度:
「聽說,你們想打擾我們狀元苗子學習?」
他回頭沖我挑眉,那雙總是戾氣滿滿的眼睛裡,此刻映著車燈的光,竟然顯出幾分奇異的溫柔和張揚:
「喂,好學生,給他們考個清華玩玩。」
13、
九點五十分。
我被蘇晚晴帶來的女助理和醫護人員快速而專業地清理乾淨,換上了舒適的乾淨睡衣,臉上的輕微擦傷和手上的勒痕都被仔細消毒包紮好。
我躺在了蘇晚晴家酒店套房裡那張柔軟得不像話的大床上,身上還帶著沐浴後的清香,仿佛剛才豬圈裡的絕望和污穢只是一場噩夢。
十點整,房間的燈準時熄滅。
蘇晚晴躺在我身邊,給我掖好被角,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輕柔得像羽毛:
「好了,閉眼。天塌下來也不准醒。明天好好考,給我拿個第一回來。」
黑暗中,我緊緊攥著被角,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枕頭,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
14、
第二天清早,我剛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壓抑著的喧鬧。
蘇晚晴正對著化妝鏡,小心翼翼地刷著睫毛膏,瞥了我一眼,懶洋洋地努努嘴:「喏,你的護衛隊來了。」
我疑惑地走到窗邊,往下看去,瞬間愣住了。
酒店樓下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幾乎全是熟悉的面孔,有我們班的,還有其他年級眼熟的那些混世魔王們。
陳野抱著胳膊站在最前面,嘴裡叼著根沒點燃的煙,一臉不耐煩地抬頭往上看。
看到我探頭,下面立刻響起一陣壓低聲音的歡呼和口哨。
我趕緊跑下樓,看著這浩浩蕩蕩的陣仗,哭笑不得:「你們……你們不用這樣的!今天大家都高考啊!」
陳野把煙拿下來,別在耳後,哼了一聲:「高考?你指望他們?」
他身後一群男生跟著鬨笑。
蘇晚晴踩著高跟鞋慢悠悠地跟下來,接了一句,語氣理所當然:「你一人爭光,我們全校都有面。他們去了考場也是睡覺,不如來干點正事。」
她說完,繼續對著小鏡子檢查自己的妝容。
我看著眼前這群吊兒郎當、卻一大早跑來給我當保鏢的同學,鼻子有點發酸。
去考場的路確實不遠,酒店就在學校對面,直線距離不過兩百米。
但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走過最隆重的兩百米。
陳野和我並排走在最前面,他雙手插兜,狀似隨意地提起:「哦,對了,昨晚你走了之後,你那便宜弟弟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他頓了頓,扯出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挺巧,另一條腿也折了。你爸媽呢,也不知道惹了誰,激起民憤了,被人發現的時候都快不成人形了,現在全在醫院躺著。放心,清凈了,沒人能再找你麻煩。」
我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什麼。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我換了個話題,看著身邊這群明顯也不是去考試的人,「那你們更不用來送我了啊,而且這就兩百米?」
陳野斜睨我一眼,抬手作勢要敲我腦袋:「怎麼的?狀元苗子翅膀硬了,開始管起你野哥的事了?」
蘇晚晴在後面涼涼地補充:「就是。而且昨天被打成那樣,腦子沒壞吧?不用非爭那個第一,正常考就行。」
她語氣還是那麼傲嬌。
陳野也難得地放緩了語氣:「大不了明年我們再陪你讀一年,照樣沒人敢動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隊伍停在了考場警戒線外。所有的喧囂似乎瞬間離我遠去。
我轉過身,面對著這群陪我走過至暗時刻、用最笨拙的方式守護著我的少年少女們。
陽光有點刺眼。
我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朝他們鞠了一躬。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後只化作無聲的感激。
起身後,我沒再回頭,攥緊了手裡的透明筆袋,挺直脊背,大步走進了考場的大門。
身後,傳來陳野一聲響亮的口哨和蘇晚晴帶著笑意的「加油」,以及那群傢伙亂七八糟卻格外熱烈的歡呼。
15、
查分那天,天氣悶得厲害,像是憋著一場大雨。
我們一群人擠在蘇晚晴家酒店套房的客廳里,空調開得足,但空氣里的緊張感一點都沒少。
錢多多抱著薯片桶,咔嚓咔嚓嚼得響亮,試圖活躍氣氛:「星星!放輕鬆!考不上清華就來我家公司上班!我爸肯定樂死!給你開高薪!絕對比獎學金多!」
蘇晚晴對著手機螢幕檢查新做的美甲,頭也不抬,語氣慵懶:「就是。考不上正好,來給我拎包,省得我雇別人了。反正我的錢多得花不完,養你一個綽綽有餘。」
陳野沒說話,靠在沙發上,一條腿曲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眼神時不時瞟向茶几上那台連著查詢網站的筆記本電腦。
其他幾個同學也七嘴八舌地插科打諢,吵吵嚷嚷,試圖把那種焦灼的氛圍壓下去。
我知道,他們都在用他們的方式讓我放鬆。
可當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微微發抖地在那台冰涼的電腦上輸入長長的准考證號時,整個客廳瞬間鴉雀無聲。
剛才所有的喧鬧像是被按了靜音鍵。我能聽到空調送風的微弱嗡鳴,和自己心臟咚咚撞擊胸腔的聲音。
錢多多手裡的薯片忘了塞進嘴裡,蘇晚晴也放下了手機,陳野敲膝蓋的手指停住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螢幕。
滑鼠點擊查詢。
頁面刷新——
「您的成績已被屏蔽。」
短短一行字,跳了出來。
客廳里死寂了足足兩三秒。
然後——
「我靠!!!」
「牛逼!!!」
「啊啊啊啊啊!屏蔽了!屏蔽了!」
錢多多第一個蹦起來,薯片撒了一地,他胖乎乎的臉激動得通紅,揮舞著拳頭嗷嗷叫。其他人也瞬間反應過來,歡呼聲、口哨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成績被屏蔽,意味著進入了全省最頂尖的那一撮,清北穩了!
幾乎就在下一秒,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一個北京的陌生號碼。接起來,對方語氣熱情又鄭重:「您好,是宋啟星同學嗎?這裡是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太清了,耳朵里全是朋友們興奮的尖叫和嘈雜的恭喜聲。
蘇晚晴一把抱住我,漂亮的眼睛亮得驚人,嘴角是壓不住的笑:「可以啊宋啟星!太好了,以後你給我拎包我也有面子了,他們誰有清華的同學給拎包啊!」
我環顧四周,看著每一張為我真心喜悅的臉,最後目光落在陳野身上。
他竟然沒跟著鬧,只是站在原地,眼睛紅得厲害,像是強忍著什麼。見我看向他,他猛地別過頭,抬手極其快速地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再轉回來時,又恢復了那副有點兇巴巴的樣子,但聲音卻有點啞:
「看什麼看……考得還行。」他頓了頓,極其彆扭地補充了一句,「……挺好的。」
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艱難和委屈,都被這群人用最笨拙又最滾燙的真心,徹底熨平了。
16、
幾年後,我研究生畢業, 做了一個讓很多人意外的決定, 回到了老家做了一名普通的村官。
再次見到大家, 是在一次同學聚會上。
蘇晚晴剛從國外讀完藝術管理回來,一身剪裁利落的高級西裝,談吐間多了幾分幹練,但看見我時,那眼神里的亮光和微微抬起的下巴, 還是當年那個驕縱又心軟的大小姐。
她上來就捏我的臉:「嘖,村裡風吹日曬的,皮膚都沒以前好了!我那兒新到了一批貴婦面膜, 回頭給你寄一箱!」
陳野沒怎麼變,還是那股懶洋洋的勁兒,但眉宇間沉澱了些東西。
他成了本地有名的企業家, 搞的還是環保材料,聽說做得挺大。
他端著酒杯過來,上下打量我:「行啊, 宋幹部。以後村裡有什麼項目,記得優先考慮我們公司,給老鄉們謀福利嘛。」
語氣調侃,眼神卻很認真。
錢多多果然子承父業, 成了他家那個食品廠的廠長,比以前更胖了點,笑容也更憨厚了。
他拉著我, 興奮地規劃:「星星!我們廠新開了條健康零食線, 用的都是咱本地農產品,你看能不能幫我們跟村裡牽牽線?咱們這算不算……那啥, 產業扶貧?」
其他同學也都來了, 有的當了老師, 有的開了小店, 有的進了機關單位……大家熱熱鬧鬧地圍坐在一起, 吵吵嚷嚷地交換著近況, 互相調侃, 仿佛中間分開的那幾年從未存在過。
我看著他們,看著這一張張早已褪去青澀、在社會上找到了自己位置的臉龐, 眼眶忍不住就紅了。
他們過得都很好,真的很好。沒有像當年老師預言的那樣爛在泥里,而是各自用不同的方式, 發出了屬於自己的光。
酒過三巡, 不知道誰起了個頭, 又開始懷念起高三那兵荒馬亂又無比溫暖的一年。
「那時候野哥可太嚇人了,拎著鋼管……」
「屁!那都是空心鋁管!」
「星星那次餓暈可把我嚇死了!」
「錢多多你家的清華蛋到底有沒有用啊?哈哈哈……」
聽著他們大聲笑鬧,我悄悄低下頭,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砸在面前的酒杯里。
真好。
能再見到你們,真好。
能看到你們都好好的,真好。
我最大的願望, 不是什麼宏圖大志,就是希望眼前這群用最笨拙的方式守護過我青春的人, 能一輩子平安喜樂。
希望我們之間的這份情誼,能像那年他們不由分說塞給我的溫暖一樣,持續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