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
是一張平凡到讓人轉瞬即忘的臉。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爸的髮小二龍。
兩人在幼時,是一起玩泥巴的關係。
如今差距卻越來越大。
一個當了大老闆,一個在村裡連溫飽都成問題。
所以難免眼紅。
不過他確實踩到了我爸的痛點。
在他們村子裡,沒有兒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是因為這樣。
我媽平時哪怕再強勢,在這方面,也選擇遷就了我爸。
明明身體已經不適合懷孕,卻還是硬挺著。
最後死在了手術台上。
腹中的弟弟,也沒能保住。
而我爸不僅不傷心,還怪我媽晦氣,壞了他家的風水。
想到這裡。
我不由在心中冷笑。
沒用的男人,就是喜歡把責任全部推到女人身上。
7
正當場面有些尷尬的時候。
黃美玲穿著水紅色的旗袍,扭著腰款款走來:
「誰說軍哥沒兒子的?」
她上前挎住我爸的胳膊,然後沖跟在身後的陳亮努了努嘴,道:「兒子,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告訴大家你叫什麼?」
陳亮今日特地收拾了一番,穿上了黑色西裝。
頭上的黃毛,也重新染成了黑色。
聞言,便大聲宣告道:「我叫沈亮!我是沈軍的兒子!」
不遠處的我。
都快被癲笑了。
我爸卻十分感動,摟緊了黃美玲的腰,低聲問道:「阿玲,你讓亮仔改姓了?」
在他的觀念里。
陳亮改姓,就相當於自己的親兒子了。
黃美玲正是深知這一點,
才在此時,拿出這個殺手鐧。
這樣想來。
我不由看向我爸那個發小。
只見剛才還陰陽我爸沒兒子的他,卻對黃美玲的話沒有一絲驚訝。
就像……
兩人商量好的。
由他做這個鋪墊。
才能更好地引出陳亮改姓這件事。
不然,就算是眼紅我爸,他沒必要在這個場合突然挑釁。
畢竟說不準將來哪天,還有要找我爸幫忙的地方。
把路走死了,對他沒好處。
除非,有人許諾了他實質的利益。
另一邊。
黃美玲微笑著靠在我爸懷裡,柔聲道:「不是我讓亮仔改姓的。是他自己要改,他說你是他最佩服的人,所以要跟你姓,做你的兒子呢。」
8
我爸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而來吃席的人,也都被眼前戲劇化的一幕震驚了。
等反應過來,紛紛起身恭喜我爸。
別管這些人心裡怎麼想的。
反正面子活兒都做到位了。
而我爸志得意滿地摟著黃艷玲、旁邊站著陳亮。
喔不,現在該叫沈亮了。
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仿佛只有他們三個,才是最幸福和諧的一家三口。
我爸在激動之下,還當場宣布從明天開始,就讓沈亮來華洲學習管理酒店的事宜。
和上一世,真是殊途同歸。
沈亮即將成為華洲的少東家。
而我,還是個外人。
「婧婧,別難過,你爸昏頭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冰冷的安慰聲。
我轉頭看去。
只見一個神情嚴肅,身穿淺色套裝的女人向我走來。
是小姑姑。
她在華洲總經辦,眼下剛忙完,才趕來參加我爸的生日宴。
正巧碰上這一出大戲。
我與這位小姑姑交集本不多。
然而,上一世。
她是唯一一個,在我死後,想為我討公道的人。
小姑姑生性不愛笑,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但我心裡清楚。
或許她才是我最後的親人。
所以面對她的安慰,我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姑姑,我不難過。今天這戲,還沒唱完呢。」
9
另一邊,黃美玲得意地望向我。
眼中帶著勝利者的挑釁,試圖激怒我。
我則是微微一笑,舉起手中酒杯向她致意。
黃美玲沒得到預期中的反應,神色頓時凝住。
就在這時。
宴會廳里走來了兩個中年男人,滿面紅光,神色微醺。
都挺著啤酒肚,夾著公文包。
其中一個脖子上還戴了條金項鍊。
目光落在黃美玲身上,先是一愣,繼而嘻嘻笑道:
「喲!這不是玲玲嗎?有些日子不見了,你現在混得這麼好了?」
黃美玲見到他們,頓時有些慌了,道:「你……你們胡說八道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們!」
另外一個男人更為年長些,見狀便罵道:
「玲玲,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在天上雲宮那幾年,我們兄弟倆多照顧你啊,現在居然翻臉不認人了!」
天上雲宮,是安城最豪華的洗浴中心。
而裡面的隱秘服務,最為有名。
我爸就是在那裡遇到黃美玲的。
當時我媽剛去世不久。
被約束久了的我爸,在朋友的「盛情邀請」下,去了天上雲宮「放鬆放鬆」。
結果就找到了他的「人生摯愛」。
當時的黃美玲,雖然也年近四十,但是生得嫵媚風情,性格又柔弱。
加上她聲淚俱下地傾訴了自己悲慘的身世——吸血的爹媽、家暴的前夫、年幼的兒子和倔強破碎的她。
瞬間擊中了我爸的心臟。
很快就娶了她。
所以其實天上雲宮這段往事,我爸是知道的。
但這不代表,可以放在大庭廣眾下展覽。
我爸本身就很要面子。
如今周圍親戚聽了那兩個中年男人的話,都忍不住地竊竊私語。
落在我爸身上的目光,既有憐憫也有嘲弄。
只不過礙於我爸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好當面蛐蛐。
我爸心裡也明白,於是臉色變得鐵青。
他的新兒子沈亮,見苗頭不對,就作勢要上前揍那兩人:「你們兩個老鱉,故意來搗亂的是吧?老子今天非打死你們不可!」
那兩個男人原本還有些酒意,此刻卻清醒過來了。
一腳踹向沈亮,罵道:「哪裡來的小雜種,還敢自稱老子!」
沈亮被踹翻在地,蜷縮成一團,嗷嗷地叫。
黃美玲見自己的心肝兒子被人打了,頓時一點都不柔弱了,披頭散髮就要衝上去和那兩人撕扯。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就在這時。
警察突然來了。
「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有人在這裡聚眾鬧事,請立刻停手,配合我們調查。」
10
事情不算複雜。
所以調查結果很快出來了。
那兩個中年男人是做工程的,剛結了工程款。
因此和幾個兄弟,在華洲定了兩桌喝酒。
沒想到喝大了,去洗手間回來後,走錯了宴會廳。
恰巧又見到了「熟人」。
才有了這齣鬧劇。
最後警察口頭警告了一番,便離開了。
陳亮被送去了醫院。
那兩個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地付了醫藥費後,就走了。
剩下那群七大姑八大姨,都不由看向我爸。
神色各異,但心裡都覺得這席吃得真值。
而愛面子的我爸,這回在自己的壽宴上,丟了這麼大臉。
心中惱恨可想而知。
所以當黃美玲哭著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解釋什麼的時候。
卻被他惡狠狠地甩開:「都是你招來的破事兒!」
黃美玲第一次被他這麼冷漠地對待,腳下一踉蹌。
而我爸卻沒再管她。
直接大步離開了他精心準備的生日宴。
那廂亂糟糟的。
我卻絲毫沒受影響。
一個人在酒席最角落的一桌,安靜地喝著一碗鮑魚海參羹。
小姑姑坐到了我身邊,突然問道:
「婧婧,剛才那兩個人,真是不小心走錯了宴會廳嗎?」
我手中的羹匙微微一頓。
轉頭沖她一笑道:「誰知道呢?也許吧。」
11
離開華洲時。
我覺得心頭的鬱結之氣,又稍稍散了些。
腳步自然也輕快了許多
於是便沒有坐電梯,而是走了樓梯。
「黃美玲,你答應給我的錢,什麼時候給我?」
熟悉的聲音響起,讓我腳步一頓。
探頭望去,只見樓梯拐角處。
我爸那個發小二龍,正攔著黃美玲,不讓她走。
我趕緊躲到一側。
然後迅速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
黃美玲正趕著回去哄我爸,生怕他因此遷怒沈亮,就不讓他進華洲了。
這下被人攔住要錢,語氣都尖刻起來:
「你是窮瘋了嗎?事沒辦成,你要什麼錢?」
二龍聞言,又羞又氣,臉都漲紅了,罵道:
「你們讓我做的,我都做了。現在我已經得罪了軍哥兒,你倒賴起了帳?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必須把錢給我!」
黃美玲做了幾年的富太太,根本不把二龍這種農村人放在眼裡。
她冷笑一聲:「你個巴子,這裡是我家的地方,再敢攔我的路,我就叫人把你送進局子!」
二龍不懂法,一聽這話,便害怕真要坐牢,就不敢再攔她。
黃美玲見自己嚇唬住了這個農村人,更加輕蔑道:
「識相的,就趕緊滾!」
說完,就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地走了。
忽略了身後,二龍氣得發紅的雙眼。
而這一切,都被我用手機記錄下來了。
等黃美玲走遠後。
我緩緩走上前。「二龍叔,有個活兒,您願意幹嗎?願意的話,我會先付訂金。」
12
黃美玲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那天的事,都快讓我爸把臉都丟盡了。
但是陳亮還是進了華洲。
只不過這一次,對外只說是普通員工。
並不是華洲的少東家。
所以陳亮只能在各個部門輪番打雜。
也沒有那麼多人捧著他了。
對於沈亮來說,費了這麼大功夫,卻換來這個結果。
心中自是憤憤不平。
而另一頭。
「我真不知道,你爸招他來是幹嘛的?故意添亂的嗎?」
小姑姑和我打電話抱怨時。
我正在準備第二天微觀經濟學的考試。
這一世。
我有意拉近和小姑姑的關係。
一是為了多個親人,二是為了多個信息渠道。
聽到這裡,我放下手中的筆,問道:
「出什麼事了,姑姑?」
一向冷靜的小姑姑,難得這麼激動:「陳亮那個混子,整天不是和部門裡的人打架,就是琢磨著把跟他一起混的那些小流氓招進來。
「人事因為他是你爸繼子,不好處理,全部推到我這裡來!我本來就忙,現在還要給他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