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我沒忍住,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想什麼呢,臉皺的和窩瓜一樣。」
他抬起蒼白的小臉,紅彤彤的眼眶看著就可憐。
「姨姨,我、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陸星辰是林漫漫和陸崇唯一的兒子,他本應該成為張揚又恣意的樣子。
無論如何,也不該和現在一樣小心翼翼。
我看著他,神情平淡。
「如果你在聽到蘇望的那些話後,選擇忍氣吞聲,那才叫給我添麻煩。」
「陸星辰,你給我聽好了,和我一起生活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獨只有一點,永遠不要讓自己受委屈。」
「如果哪天被我發現你忍氣吞聲,讓別人欺負你,我一定會生氣,知道了嗎?」
陸星辰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脆生生的答應了。
「走吧,獎勵你今天沒有被人欺負,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帶上墨鏡,並未阻隔眼前的文字。
【我靠林拂剛才也太帥了吧!!】
【雖然我很討厭她,但是她剛剛和男主的對峙真的帥到我了!】
【誰說林拂是惡毒女配的,看她把我們小星養的多好。】
【眾所周知,宿敵就是妻子!】
【已經不想看男女主了,就想看女配和小寶。】
妻子?
真是瘋了。
或許是因為今天見到了陸崇,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這一夜,我一直都沒能入睡。
多年前的往事在我的腦海中浮現了一次又一次,讓我難以平靜。
只能離開臥室走到了陽台上,點燃的火星在指尖跳躍。
我看著遠方的月亮,想起了離開林家的那一日。
那一天,烏雲密布,我不被允許帶走任何東西,就連一個包也不行。
林家沒人送我,我像是落水狗一般孤零零走到門口。
然後看見了從醫院趕回來的林漫漫。
她的手臂打著石膏,站在我的對面,那雙眼睛一如初次見面般閃耀。
「姐姐,謝謝你。」
8
沒有人知道,那天的我為什麼突然發難,將林漫漫從樓上推了下來。
我也不準備讓任何人知道原因。
但好像,林漫漫並不需要我告訴她。
我說過的,我和陸崇從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
了解他的野心和手段。
所以,陸崇拋下我轉而走向林漫漫時,我並不覺得難過。
一個不再受寵的假千金,陸崇並不需要。
原本,我應該做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兩人結婚生子,看著陸崇通過林漫漫的存在一步步蠶食林家。
直到訂婚宴當天,我無意間聽到了陸崇與旁人的對話。
他不僅要林家,還要林漫漫的命。
我的大腦在那一刻宕機,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沒有人會相信我。
林漫漫與我的關係也並不好。
可難道,我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
我做不到。
我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訂婚宴延後。
所以,我將林漫漫推下了樓。
我算過樓的高低,她不會有事。
訂婚宴如我所願延期,可最終,我還是沒能阻止他們走在一起。
最終,還是沒能阻止林漫漫的死亡。
可笑的是,陸崇這樣的人,竟在林漫漫死後,開始愛她。
咯吱——
身後傳來開門聲,我轉過身,看到陸星辰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後。
急忙熄滅了手中的煙,我大步走上前去。
「做噩夢了嗎?」
陸星辰搖了搖頭,牽住了我的手。
「姨姨,媽媽給你留下了一封信。」
我微微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媽媽說,要是姨姨真的收留了我,就把這封信給你。」
「信…在哪裡。」
「我怕把信弄丟,所以放在了媽媽的墓地。」
我的身體和聲音都止不住的顫抖,卻不願在陸星辰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明天,帶姨姨去見你媽媽。」
「好。」
我幾乎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半夢半醒之間,總有各種過去的回憶湧入腦海。
有時,是林漫漫怯生生看著我,喚我姐姐的模樣。
有時,是林漫漫慘白著臉替我辯解的樣子。
有時,是林漫漫紅著臉偷看我的樣子。
還有好多好多,那些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回憶,其實全都在我的腦海中。
第二天的天氣並不好,烏雲壓頂,像極了我離開林家的時候。
我帶著陸星辰一路來到了墓園,沒有人說話。
他背著書包走在前面,小小的身子,瘦弱的身體。
很遠,我就看到林漫漫的墓碑前站著一個人。
是陸崇。
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看向我,下意識皺眉。
「你來幹什麼。」
「關你屁事。」
我對陸崇沒什麼好說的,靜靜看著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其實林漫漫沒什麼照片。
她不像我,鋪張浪費,每年過生日的時候總要找好幾個攝影師給我拍照。
不滿意了,就丟掉身上的衣服和珠寶重來。
林漫漫總是淡淡的,輕輕的,和我截然不同。
我蹲下身,和林漫漫的照片對視。
她笑容燦爛,我面無表情。
「林漫漫,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
「你夠了!林拂,漫漫都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陸崇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直接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陸崇的眼中滿是怒火,好像要將我焚燒殆盡。
他的力氣很大,我的手臂像是要斷了一般。
可我仍舊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他,冷笑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陸崇。」
「你覺得,如果林漫漫知道你是怎麼對待她兒子的,她還會喜歡你嗎?」
顯然,陸崇已經知道了保姆做的一切,臉色驟然變了。
「姨姨,我找到了!」
我回過身去,看到了陸星辰手中的信。
他走到我的身邊,將信遞到了我的面前。
抽出自己的手臂,我才發現我的手止不住的發抖。
「這是…什麼。」
「是媽媽留給姨姨的信。」
「漫漫她…她甚至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
9
陸崇的神情恍惚,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我冷笑了一聲,沒有看他一眼。
「該你的。」
可快速跳動的心臟卻並沒有因為罵了陸崇而平緩。
我捏著信紙,深吸了一口氣。
閉上眼的那一刻,腦海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她會和我說什麼呢。
是和我回憶從前,還是拜託我照顧陸星辰,又或者是後悔嫁給了陸崇。
我不知道。
直到信紙打開,我看見熟悉的字跡,那一顆心,驟然安定了下來。
「姐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很抱歉,我竟然死的這樣早,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
「人人都說,你討厭我,嫉妒我,恨我,所以才會在訂婚宴上將我推下樓去,但其實,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這樣做的原因,那一天,我也聽見了。」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習慣了逆來順受,習慣了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中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習慣了沉默,習慣了放棄所有表達,習慣了做一個透明人。」
「所以當你推我的那一瞬間,當我看見你決絕的眼睛,我的心中,竟對你升起了嫉妒。」
「你從來不屑妥協,從來不屑沉默,你林拂想要得到的一切,都會靠自己去爭搶,我幻想著能夠成為這樣的你,可我失敗了。」
「姐姐,我的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心甘情願死去,脫離這痛苦的,被人擺布的一生,陸崇沒有害我,他對我很好,可我並不愛他。」
「我只是放不下,我的孩子,我的星辰,姐姐,你從來沒有答應過做我的姐姐,可這樣大的一個爛攤子,我實在不知道該給誰。」
「要是可以的話,下輩子,我真想做你的妹妹,真想…聽你叫我一聲妹妹….」
淚水暈染了最後兩個字。
我的視線一片模糊,只有手中的信紙越來越多的褶皺。
【救命…我真的要落淚了…】
【我早說了,宿敵就是妻子!!】
【男主是幹什麼的,好礙眼,能不能滾遠一點?】
【我知道你愛我的時候,留給我的只有你的遺照,好好哭…】
【怪不得,怪不得女配留下了孩子,那是漫漫留給世界唯一的遺物啊!】
抬起頭,林漫漫仍舊滿臉笑容。
「林漫漫,你他媽是傻逼嗎?!」
我將信用力丟在地上,壓著沉重石頭的心臟讓我連呼吸都格外困難。
可我甚至不知道該對誰發泄自己的情緒。
最終,也只能脫力般跪倒在地,垂下頭看向自己顫抖的雙手。
我是嫉妒林漫漫的。
我嫉妒她的溫柔,嫉妒她的笑容,嫉妒總有人愛著她,嫉妒不管我做什麼,她都會笑著原諒我。
林漫漫回家後,我曾找人打探過她的生活。
貧困的家庭,重男輕女的父母,酗酒的父親,沒有工作的母親。
林漫漫從初中開始,就需要為了家庭的開銷而操心。
我不敢想,如果是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會是怎樣的絕望。
但偏偏,林漫漫成為了從淤泥中開出來的那一朵花。
她樂觀,積極開朗,沒有人不愛她。
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對林漫漫的感情複雜又扭曲。
我想成為她,卻又嫉恨她。
我愛她,卻又厭惡她。
我原本以為,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和這樣扭曲的感情作鬥爭。
然後或許未來的某一日, 我能夠坦誠地面對自己,與林漫漫和解。
可這個人啊。
這個人, 竟連這樣的機會,也不願意給我。
我抬頭, 朦朧的視線中, 我只能看清楚林漫漫的臉。
她還是笑著,仿佛在告訴我,一切都沒有關係。
「我會照顧好星辰的,妹妹。」
這是我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叫這兩個字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 有些蹣跚, 陸星辰攙扶著我的肩膀,小臉上早就布滿了淚水。
我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轉過身,陸崇不知何時看了林漫漫留下的信件,眼神呆滯。
我沒有和他說話, 只是牽著陸星辰的手, 越走越遠…
10
陸星辰就此成了我家的一分子。
原本簡單的房間因為多了一個孩子,而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陸星辰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把小汽車放在客廳的地板上!!」
我從廚房走出來, 差點踩到小汽車摔倒。
手中的可樂雞翅是陸星辰專門點的菜譜, 他聞到味道立刻從書房跑了出來。
陸星辰來到我家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 他胖了不少, 臉上也有了肉。
但最關鍵的, 還是性格的改變。
從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作威作福。
連來我家送文件的秘書都說,陸星辰的身上有我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但總歸, 他能夠開開心心長大就好。
陸星辰將小汽車收了起來, 一溜煙跑到了餐桌旁做好。
「姨姨, 爸爸又打來電話了, 說周末想帶我去遊樂園。」
我給陸星辰盛好了飯, 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去就去,他畢竟是你爸爸。」
這一個月, 原本忙碌的陸崇像是一下子清閒了下來, 不僅不再追求蘇悅,連公司也不怎麼去了, 天天纏著陸星辰。
倒是陸星辰記仇,總是不給他好臉色看。
陸星辰吃得鼓起嘴巴, 搖了搖頭。
「不去。」
「姨姨,周末我們再一起去看媽媽吧。」
「好。」
我伸手,熟練的替他擦了擦嘴角。
抬起頭, 客廳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張照片。
照片里, 我和陸星辰坐在墓碑的兩邊, 笑容明媚。
也算是一張另類的全家福了。
「姨姨,我明天想吃紅燒肉。」
「好。」
「姨姨, 吃完飯我想喝奶茶。」
「好。」
「姨姨, 我…」
「陸星辰,別得寸進尺。」
「哦…」
我低下頭,勾起了嘴角。
林漫漫, 看著吧,就算是養孩子,我也會做的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