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媽媽要200塊錢生日紅包完整後續

不知道為什麼我永遠做不到像孫志那樣，跟他媽要錢從來都是利索得跟利刃砍肉一樣爽快。

而我總要加一串理由。

「啊！這樣啊！」我媽在電話那頭這樣回應。

「但是你爸已經把牛肉給寄出去了。」

「所以呢？」我突然有點不高興了。

把牛肉寄出去了，所以就不能給紅包了嗎？

我的心底很自然地升起了這樣一個疑問。

難道牛肉的價格已經達到 200 塊錢的上限，所以我還要紅包就顯得多餘了嗎？

心臟的某一處，像是被細針扎了一樣，酸酸的。

牙齒也酸酸的。

「所以沒有紅包了啊！」我媽在電話那頭好像也有點生氣。

「你要是早點說你想要紅包，我就讓你爸給你打紅包了！但現在牛肉都已經寄過去了！添添，你知不知道，六斤牛肉才能做兩罐臘牛肉，現在牛肉市面上要 35 一斤，那麼兩罐牛肉乾就是 200 多塊錢，加上快遞費，你爸說一共花了 250 多。」

「所以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刨根問底。

「所以呢？」

「所以寄了牛肉，就不能給紅包了嗎？」

我媽是真的有點生氣了：「林添，你是不是吃錯藥了？鄉里的牛肉難道不比紅包更值錢嗎？我和你爸早上五點就起來殺牛，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去腌牛肉，煙燻火燎地弄了兩三天，才把這些牛肉給做好，眼睛都要熏瞎了！這些東西不比紅包更珍貴嗎？這可不是簡單的牛肉，這可是我和爸爸對你的關心啊！」

「我們做這些圖的啥，就是希望你在外面打工能夠吃好點，吃健康點！不是嗎？」

我媽的聲音里充滿了委屈。

我倒像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了。

「怎麼了？這麼生氣？」電話那頭傳來爸爸的聲音。

「沒事。」我媽似乎在擦著眼淚。

「你女兒生日，想要 200 塊錢紅包，可牛肉都寄過去了才說。做子女的怎麼能這樣呢。」

「我來跟她說。」我爸接過了電話。

「你缺錢了？」我爸有點緊張地問道。

「不是。」我老老實實：「我只是想要 200 塊錢生日紅包討個吉利，我同事說 25 歲如果能收到爸媽的紅包，以後的日子就會紅紅火火，順風順水，我們又都是做外貿的，本質上是做銷售，比較信這個。」

我又條件反射似的給自己要 200 塊錢紅包編了一個看起來完美的理由。

「200 塊錢紅包，對我們家來說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你媽一個月也就花 200 塊錢，所以聽到你要 200 塊一時間覺得不能接受。」

「這樣，爸等會兒去菜市場賣兩隻老母雞，等錢到了，我馬上轉給你。你呢也不要往心裡去，你媽就是節省慣了，我有時候都說她，現在條件比以前好了，你就不要那麼摳了，可她改不了這習慣。你就說前幾天殺牛吧！刀子不小心砍到肉了，我就叫她趕緊去衛生所抹點藥，就這她都不肯，說拿張紙包著就行了。」

「她呀就是念叨著你們賺錢不容易，我們在家裡能省就省，不能隨便上醫院，一上醫院隨便包紮一下 200 就沒了！」

我爸在電話那頭幫我媽解釋著。

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心疼死了。

養牛不容易、殺牛不容易，手受傷了也不告訴我，就自己隨便包紮然後給我腌牛肉。

這在以前，樁樁件件都會讓我心疼得難受。

恨不得自己能一個月賺十萬八萬的，讓家裡的老母親立刻從貧窮的苦難中解放出來。

可現在，我卻覺得內心一片荒涼。

我 19 歲開始做兼職，從大二開始所有的生活費我都沒再從爸媽兜里掏過。

22 歲畢業，第一年每個月寄 500，第二年開始寄 1500，第三年，每個月寄 2900。

除了每個月的固定付款，爸媽每一年的養老保險七千多都是我來付的。

他們住在農村，一個月生活費八百都是綽綽有餘，爸媽還養著雞鴨牛，還承包了兩個池塘養魚和王八。

我不知道，我給他們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真的只是節省嗎？

節省到連女兒生日給 200 塊錢紅包都這麼為難？

為難到我媽都委屈得哭了。

「我不要了！」我握著電話，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了！我說我不要你們的紅包了！還有你們的牛肉也別給我寄了！我根本不喜歡吃牛肉！我說了很多次我不愛吃牛肉，我也沒有時間吃你們做的牛肉，可你們還是不聽，還是動不動給我寄，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我不愛吃牛肉！你們把牛肉收回去，快遞可以自動攔截，你們以後都不要給我寄東西了，行不行！臘蘿蔔丁我也不愛吃！臘排骨我也不想要！我根本沒時間在家裡做飯，我朝九晚十，還是單休，我怎麼會有空去做飯！我說了多少次，可你們每次還是要給我寄！」

我想對著電話大喊大叫，說出我心裡最想說的話。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我說不要紅包了！」我平靜地對著電話那頭的爸爸說。

「你這孩子，這是鬧上脾氣了？」聽出來我爸也有點失望。

「不就是 200 塊錢生日紅包嗎？你就忌恨上父母了？你想想你媽生你，我們養你，花的不知道比 200 多多少。」

「好了！別生氣，爸等會就去菜市場，生日紅包你既然開口要了，我們肯定會給。」

我聽見我媽在旁邊抹眼淚：「她還生氣上了！她算什麼東西！父母的東西只能主動給，她還主動要上了！是不是現在要 200 塊，以後還想要 2 萬塊，20 萬塊！是不是連給弟弟的宅基地也想要回去啊！」

天殺的！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媽，我沒想過這些，你不要含血噴人！」

我媽搶過了電話：「我有冤枉你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上了幾年班，給了幾年錢，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想做一家之主了！我跟你說，你一個外嫁的女兒輪不到你說話，也輪不到你要東西！這些東西都是你弟弟的！」

我如鯁在喉，喉嚨一陣發酸。

被我媽嗆得眼淚流了出來。

孫志見我哭了，慌得去扯桌上的紙巾。

他拿過我的電話：「算了！寶貝！不賭了！老公給你紅包，1000 行不行？」

我搖搖頭。

孫志：「2000！」

他從錢包里翻出一把鈔票。

我繼續搖搖頭。

「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

電話還沒掛斷，電話那邊我爸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了過來。

「你怎麼能當著女兒的面說這些話呢！你讓她聽了怎麼想我們！就 200 塊錢紅包的事情，給了不就行了嗎？她一年給好幾萬，200 塊錢就可以哄她開心一下，你腦子怎麼就不能轉彎呢！」

「我怎麼知道她氣性那麼大，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賺了錢只知道往家裡送，現在也不知道受了誰的挑唆，居然開口要錢了，我一時氣不過，哪有過生日跟父母主動要紅包的！」

「好了！好了！我現在把紅包轉過去，你也別多說了！」電話那頭我爸還在勸。

孫志把電話給掛了。

我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微信響起了消息。

是爸爸發來的 200 塊錢紅包。

「祝女兒生日快樂！給自己買個大大的生日蛋糕！」

「再給自己挑幾件好看的衣服，爸媽愛你！」

我心裡一陣噁心。

真是太假了。

我翻出手機，打開支付寶。

取消了給爸媽的親密付。

之前家裡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用我的親密付付的。

爸媽沒花過一分錢，但以後不會有了。

4、

弟弟林茂破天荒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們姐弟倆關係不遠不近，主要是我爸媽常跟我說弟弟很忙，所以一般情況下我都不會聯繫他，怕打擾他的生活。

「姐，你怎麼把爸媽的親密付給停了？媽剛跟我打電話，說她想買個好點的吸塵器，結果發現付不了款。」

「是嗎？我的卡里沒錢了。」我捏著手機，感覺有點無力。

「是真沒錢還是假沒錢啊？」林茂的聲音明顯陰陽怪氣。

「就因為爸媽沒有給你 200 塊錢生日紅包？那不是爸媽鬧著玩的嘛！最後爸不也轉給你了，不是嗎？」

「你跟爸媽還那麼計較，他們生你養你，你就為了 200 塊錢停了親密付，說出去讓村裡人笑話。」

林茂沒大沒小地教育著我。

我跟林茂成年後其實很少通電話，但節假日生日該有的客氣都是有的。

但因為今天我取消了親密付，林茂也急得跳牆了。

也是，以前的我傻乎乎地一心一意為家庭付出。

他們要錢，我給；他們要我輔導弟弟學習，我兼職忙得每天只睡四個小時，還是掙扎著給弟弟一門一門地補習。

我沒有反抗過，他們也就對我笑臉相迎。

現在我不幹了，不給他們輸送利益了，自然他們也就不裝了，要翻臉了。

「你是哪根蔥？來跟我說教？我的親密付停了，你作為爸媽的好兒子可以趕緊續上啊！爸媽是只有我這一個孩子嗎？另一個是死了還是殘了？」

林茂氣得要命：「姐，你怎麼這樣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你親弟弟，以後也是你娘家人，你咒我死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也是氣到了極點：「好處可大了，你死了，家裡的東西就全都是我的了！」

林茂氣得把電話扔到一旁：「媽，你都聽到了，我早就說了我姐翅膀硬了，想要跟我搶東西！」

我這才知道我媽居然已經跑到我弟那裡去告狀了。

難怪林茂罵起我來這麼有底氣。

「林添，你真是無法無天了！紅包也給你了！你還把我和你爸的親密付停了，那款吸塵器好不容易打折，害得我沒搶到！」

「你現在就重新開通，我等著搶呢！」

我感覺自己已經有點六親不認了。

直接說道：「要開你就讓林茂開，他不是說他年薪有十幾萬嗎？給家裡買個吸塵器怎麼了？」

我媽大怒：「你是做女兒的，現在趁著還沒嫁出去多給家裡買點東西。以後你要是嫁人了，我還好意思讓你給我買嗎？那不是給你婆婆落下話柄！」

我根本不上她的套：「媽，大家都別裝了，這吸塵器是買給家裡的還是買給弟弟的，應該不用我明說了吧？」

「你在胡說什麼，這吸塵器不是給我買的，還能給誰買的？」

「給誰買的，您心裡不清楚？」

我拉出親密付的帳單。

為了方便我媽在某寶購物，我給她開了每個月 2000 塊錢的親密付。

每個月都會全部頂格消費完畢。

我以前沒太在意，以為是我媽給我爸買保健品什麼的用掉了。

那些東西也貴，就沒往心裡去。

直到今天取消親密付之前，我查了一下帳單。

發現裡面有很多東西都是剃鬚刀、遊戲機、遊戲充值，更多的是男鞋男裝。我爸比較矮，才 1 米 64，這些男鞋一看就是我弟弟的尺寸。

全是 1 米 7 幾的型號。

我這才意識到，我以為給我媽開的親密付，卻成了弟弟的親密付。

「恐怕這吸塵器也是買給弟弟的吧。」

「這麼喜歡給弟弟買東西，那你們自己花錢好了。憑什麼用我的錢？難道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我媽被我懟得說不出話：「給弟弟買怎麼了，他不也是你的家人嗎？」

「不好意思，可能我以前誤會了，現在我看清楚了，你們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我想掛電話，林茂又搶了過來：「姐，什麼我們才是一家人，你生日，爸媽沒日沒夜給你做辣牛肉，每次家裡殺了豬，爸媽都會給你準備臘排骨，莊稼地里蘿蔔收了，他們又頂著大太陽給你曬蘿蔔乾，爸媽對你這麼好你就是這樣感恩他們的？」

我不氣反笑：「這樣吧，我把爸媽送我的蘿蔔乾和臘牛肉全部還給你，你把爸媽給你的 23 萬賣牛錢給我，咱們倆換行不行？」

林茂愣住了：「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向孫志。

我爸轉給我紅包後，我讓孫志給他爸打了個電話。

問了一下村裡集中賣牛的事情。

他爸以為是閒聊，就全部說出來了。

孫志家裡 17 頭牛賣了 20 萬，我們家也是 17 頭牛，但賣了 23 萬。

「林茂家的牛還沒我們家壯實呢，居然賣了 23 萬，林茂她媽立刻給林茂打過去了，好像說是送給林茂的生日禮物吧！男人嘛！誰不想要輛車，我就讓你媽也給你打了！你姐那邊可別說漏嘴，你媽給她做了幾罐臘牛肉，到時候被你姐知道了，該多心了。」

5、

我心裡一陣苦澀。

兩個不同家庭的女人，居然有著如此共同的命運。

同樣，兩個不同家庭的兒子，居然也享受著同樣的性別福利。

因為是兒子，所以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家庭的所有利好。

因為是女人，所以只能享受父母的幾句體己話，然後我們就熱血沸騰地打算燃儘自己，給父母盡孝。

我媽看我知道錢的事情，口氣也就軟了下來。

「寶貝，爸媽瞞著你這筆錢，也是怕你不開心。」

我笑了：「怕我不開心，不是應該瞞著我，而是把錢分給我！」

「你明明知道做什麼會讓我開心，但你卻不去做，你壓根就沒想過讓我開心，你只想讓你兒子開心！」

「既然這樣，養老你們找你兒子去吧！」

我忍著噁心把電話掛了。

掛完之後，覺得還是難受，跑去廁所哇哇吐了一頓。

出來的時候，孫志給我泡了一杯清茶：「彆氣了，老公給你過生日，好不好？」

說著，他從包里拿出一台新的蘋果手機：「祝林添 25 歲生日快樂。」

孫志是個好男人。

我在心裡感嘆，原來沒有不會愛的人，只有不願意去愛的人。

我看著他手裡的手機，想起了孫志的姐姐。

我曾經聽孫志提起過，孫志的姐姐也在廣州打工。

生日跟我是同一個月。

「你姐生日你打算送什麼？」

我知道這是孫志的家事，我們沒結婚，賣牛錢的事情其實跟我沒關係。

可我一想起這個跟我命運相似的女人，就很不是滋味。

她一定也跟我一樣，在工作後用盡全力對自己的家庭做出回報。

可到頭來，錢都進了兒子的口袋。

我知道將來萬一我跟孫志結婚，我就是既得利益者。

可是我不想坐視不管。

我真的做不到。

「我媽不是說了嘛！會給我姐做幾罐臘牛肉。」

果然孫志覺得沒有什麼。

「你不表示一下嗎？」我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直盯到他反應過來：「不是！林添！給我錢是我爸媽做的決定，又不是我讓他們不給我姐錢的，你不會是想讓我把 20 萬分一半給我姐吧？」

他握住我的手：「而且我是打算今年跟你結婚的，彩禮需要錢，婚房也需要首付，林添，我得攢錢！」

我知道孫志說得對。

但如果真要結婚，我自己手裡也有錢。

那一瞬間，我一想到孫志的姐姐就感覺到心痛。

一個家裡有哥哥或者弟弟的女孩，註定是沒有家的。

成年之後，就被父母要求回報。

結婚之後，就成了婆家的媳婦，回家，就成了娘家。

回家，就不能再空手，而在婆家，那裡又是否是一個女人真正的家呢？

我握住孫志的手：「錢當然很重要，但是一個人的良心也很重要，你姐比你大三歲，小時候你常跟著她屁股後面跑，說她是你親愛的姐姐，你要一輩子保護她，不被人欺負，但現在你不就是在欺負她嗎？」

孫志眼睛紅了紅，低下頭：「我知道了。」

然後他掏出手機給他姐姐孫芸轉了五萬。

「你別告訴爸媽。」末了，他叮囑他姐。

下一秒，孫芸給我發了個截圖。

是孫志給她轉錢的頁面。

「林添，謝謝你。」

我差點哽咽。

其實孫芸很早就知道她家殺牛賣錢了，她跟我一樣，也忍著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