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癌早期。
索性癌細胞還沒有擴散。
大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馬不停蹄地給我安排了住院治療。
年輕醫生薑棕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我的主治醫生,一天天地,盡心盡力,導致我爸媽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家女婿一樣。
我受不了了,出院之後就跟他斷了聯繫。
半年後。
我躺在床上糾結該不該翻身的時候,我爸笑眯眯地領了個人進來。
我一看,麻了。
我爸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把人送到我房裡,還貼心地告訴我:「詩詩,姜棕可是特意來看你的,你快起來招待一下。」
說著,還把房門關上了。
糾結半天,最後的倔強讓我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頭髮。
住院那麼久,我什麼醜樣子他沒見過?
姜棕笑著揉了揉我剛整理好的頭髮,「感覺怎麼樣?」
「還好。」
就是躺久了長了不少肉。
他又笑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要。」
收拾了潘蓮蓮一家後,床以外的地方都是遠方。
姜棕說:「去吧,你會喜歡的。」
我定定地看著他,「姜棕,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得了癌症的?」
「喔,可能是上輩子吧。」
我渾身一凜,看他的眼神都警惕了不少。
他卻笑得溫柔,「也有可能是夢裡,只不過,不是個很好的夢罷了。」
那天我還是跟姜棕出門了。
他帶著我來到醫院的後山坡,山坡上有一棵大樹,大樹上掛著熟悉的許願繩。
我看著許願繩沉默了。
那段時間,我哥瘋瘋癲癲的,在醫院也不肯好好配合治療。
爸媽在嫂子走了就大受打擊,後來因為房子的事又無力分心來照顧我哥,所以照顧我哥的責任全落到我的身上。
我哥每治療一次,我就心力交瘁一次。
難受得不行的時候,我就跑到這裡來,病急亂投醫,把這棵大樹當成了救命稻草,向它許願。
而眼前的許願繩,跟我上輩子掛的許願繩一模一樣。
我忽然就明白了。
「姜棕,所以你上輩子就開始留意我了?」
「當時我就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邊上,每天都看著你虔心許願。我想,這一定是個善良又堅強的女孩。後來跟你有了接觸,更是忍不住關注你,不過那天,你把你哥送回醫院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了。」
……
我從姜棕的口中得知了我哥後來的事。
他說我哥在醫院治療了一年,突然有一天消失了。
他告訴我,我哥消失的日子,是我被人販子打到奄奄一息,扔到荒郊野嶺的那天。
也許是報仇的意念支撐著我,最後我沒死,一路乞討回了這裡,可惜我的身體已經支撐不到我報仇的那天。
幸好,老天給了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讓我們一家還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姜棕跟我表白了,我沒有答應。
上輩子的事情,讓我受到了不小衝擊,性格難免偏激。
我這樣性格的人,就像個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我怎麼忍心去連累有更好前途的姜棕?
可是姜棕沒有放棄,更頻繁地出現在我家,不知道我爸媽是怎麼想的,一天天地數落我,說我不懂得珍惜。
嗷!
好想離家出走。
所以我真就離家出走了。
兩天的時間,爸媽和哥嫂都沒有找過我。
姜棕在酒店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準備打包回家。
金窩銀窩,還真沒我的狗窩好。
姜棕在回去的路上又跟我表白了,他說:「我昨晚夢到你了。」
我應了一聲,腦海里想著怎麼讓我媽給我做頓好吃的。
「詩詩,你是因為那些不堪的經歷,才不肯接受我嗎?」
我渾身僵住,「什麼?」
他輕嘆,緩緩摟住我,「平時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就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呢?詩詩,你很好,錯的不是你,是他們,不要拿他們的錯誤懲罰自己。」
我一動不敢動地被他摟著,半晌,輕聲說:「髒了就是髒了,我沒辦法再接受你。」
「那你願意走出來嗎?讓我陪你走出來?」
我搖頭,「你有更好的未來,別為我搭上了你的未來,不值得。」
「可是詩詩,我上輩子吃齋念佛了五十年才換來重來一次的機會,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試一試嗎?」
「你……你說什麼?」我手腳都僵直了。
他的意思是……
我們重生,是因為他?
可是我們上輩子交集不多,他這又是何苦呢?
不等我拒絕的話說出口,姜棕便道:「上輩子你對我的印象不深,可我對你的印象很深刻。詩詩,給我個機會吧,就給我一年的時間,如果這一年你也沒辦法接受我,那我就……」
他故意頓了頓,然後說:「都追一輩子了,大不了再搭上下一輩子。」
番外:姜棕篇
我媽又打電話催婚了。
連續十個小時的手術讓我身心疲憊,我揉了揉眉心,不想分心應付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一抬眼,我又看到了窗外後山坡上站著的那個女生。
她幾乎每天這個時段都會出現在這裡,看著那棵大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是今天不一樣,她的手裡還拿著一根紅繩子。
我看見她站了一會兒便墊著腳,把紅繩子綁到了樹枝上,然後雙手合十。
我來醫院也有六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寄託希望。
後來的幾天,她又來了,每天都帶著紅繩子,那根樹枝越來越多紅繩,跟別的光禿禿的樹枝比起來顯得突兀。
那一天,我巡房的時候看到了她。
她站在病床邊,看著病床上不肯配合治療的男人,表情絕望。
但她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而是蹲下身,把男人摔在地上的東西一個個撿起來。
「哥,你看,你扔了東西需要我來幫你撿,要是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呢?」
我愣了愣,回想自己第一次和她迎面碰上的情況。
她的面色很差,整個人消瘦得厲害,看起來更像是身體出了問題引起的。
我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提醒她去檢查身體,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了聲「謝謝」便離開了。
想必她現在已經查到自己是什麼問題了。
身邊的人催我離開,我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已經把東西收拾好,繼續輕聲細語地勸她哥配合治療。
同事對我說:「這對兄妹也是可憐人,家裡拆遷,引來了心術不正的人,嫂子跑了,前兩天爸媽也被折騰到住院,根本顧不上她那個精神出狀況的哥。」
我難免唏噓。
可醫院就是這樣見證人生百態的地方。
後來,我聽說她哥出院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何詩詩。
一次下班途中,看到街邊小販的攤子上我看到了相似的紅繩,神差鬼使地買了下來。
等我回過神,才發現我對何詩詩的關注度已經超出對普通病患家屬的關注,一時間啞然。
不過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沒有逃避自己感情的必要。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每天上班前都會去那棵樹下,綁上紅繩子。
我又見到何詩詩了。
她的狀態比我上次見到的更差,我準備跟她打招呼的時候,發現她的頭上戴著白花。
我猛然怔住。
悄悄打聽了一番,得知她的父母雙雙去世。
自此,她哥的狀況更差了。
醫生和護士圍著他給他打鎮定劑,何詩詩就站在床邊看著她哥,眼底猶如一潭死水。
我從沒見過這樣絕望又平靜的眼神,它在我心底勾起了莫大的恐慌,導致我工作的一結束就會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
那天,我去病房看她,卻見她哥又在發瘋,一群人亂成一團。
而我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何詩詩的身影。
我慌了,問了好多人才知道她去了天台。
我在天台找到她的時候,她就站在邊緣的位置,還在往前走。
我想也沒想就衝過去把她抱住,觸碰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她的衣服之下,遠比我想像中還要消瘦。
她推開了我,平靜地說:「我沒有要跳樓,就是想找個地方透透氣。」
我鬆了一口氣,但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她的身後,「正好,我也想透透氣。」
何詩詩看了我一眼,不過她什麼都沒說。
後來的幾天,我們都在天台相遇,她好像也習慣了我的存在。
我想著等她跟我熟悉之後,我就可以跟她表明心意,若是不行,也可以從朋友做起。
但意外來得很突然。
那天從天台下去後,我再也沒有見到何詩詩。
她哥被留在醫院,直到預存的醫藥費被用光,她也沒出現。
她的電話打不通,人也聯繫不上。
她哥最後的治療費用是我出的,我想著等她回來,就讓她下半輩子來賠我好了。
可惜一年過去,她也沒回來。
那一天,同事慌慌張張地來找我,說何詩詩她哥不見了。
我們報了警,我也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冬天,大雪紛飛。
我沿路往何詩詩家找過去,在經過一個巷子的時候,我聽到了微弱的說話聲。
我下意識往巷子裡面走,最後在巷子深處的廢紙皮堆積處看到了人。
那一刻,我的靈魂都在顫抖。
牆角處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何夕。
而另一個,若不仔細辨認,我大概也不會認出她。
她的身上披著醫院的病號服,寬大的病號服把她整個人都籠罩住,儘管如此,她身上露出來的地方還是慘不忍睹。
即使我對人體特別熟悉,但這一瞬間我也說不出來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折磨才會變成這樣。
她安靜地靠在何夕的懷裡,雙目緊閉,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已經死了。
何夕摟著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衣,他也閉著眼,被凍得唇都白了,卻倔強地圈緊了懷裡的何詩詩。
剛才他還能發出聲音,可現在,他也沒了氣息。
巨大的哀慟傳來,我蹲在他們的面前,掩面無聲流淚。
處理完他們兄妹倆的後事,我去了廟裡祈禱。
每周兩天,雷打不動。
持續了一年後,主持大師給了我一個手鐲,讓我吃齋念佛五年,就可以讓他們轉世投胎。
我是唯物主義者,可我卻摒棄了我的信念,對主持大師的話深信不疑。
我問他:「如果我吃齋念佛五十年,能不能給她全家一個機會?」
我承認我貪心了,我怕下輩子找不到她,所以想要個重來的機會。
主持大師說:「心誠自然靈,不試試又怎麼知道?」
於是,我在接下來的五十年吃齋念佛,沒有結婚,把終生都奉獻給了我的事業。
五十年後,我躺在病床上,手裡還握著大師給我的鐲子。
一睜眼,我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
天知道我有渴望見到那個鮮活的她,可我忍住了。
沒多久,我就在醫院見到了她。
真好,她看起來很幸福, 想來上輩子那些糟心事都沒有發生。
她的嫂子生孩子那天,她就等在手術室門口。
隔得遠遠地,我看了她很久很久。
到底還是控制不住擔心她,我去跟她說話了。
從她震驚的眼中,我看出來了,她還記得我。
但她不打算理我,於是我在看到她哥出來後,我在她的身後喊了一聲:「癌症初期有治癒的可能,而且預後良好,我建議你現在就住院治療。」
是的, 上輩子我查了她的病例,是腎癌。
她有治癒的希望, 但是被各種事情耽擱了。
我賭贏了。
她被父母哥哥強行帶去治療, 我成了她的主治醫師,然後找准機會就跟她的父母哥哥套近乎。
一段時間下來,她的父母對我是越來越滿意。
可她很抗拒我。
這是我沒想到的。
我上輩子查了她的事, 才知道她被人拐賣了。
何夕失蹤那天,她從人販子窩逃了出來。
準確地說, 她是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
我想她拒絕的理由大概跟她那一段時間的經歷有關, 於是我耐著性子靠近她。
可我還是太急了,嚇到了她。
她說她髒了就是髒了, 沒辦法接受我。
她怎麼能這樣想?
她在我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高尚清白。
錯的是那些人,從來不是她。
她沒答應我的告白, 但是接受了我的提議,讓我追她一年。
我暗自竊喜, 幸好我早有準備,進修了一門心理課。
所以一年後,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兩年後我們結了婚。
三年後, 我們有了個很可愛的女兒。
在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小事。
詩詩她嫂子的身份瞞不住了。
她嫂子生二胎的那天,來了一對中年貴氣的中年夫婦,貴婦人摟著她嫂子哭得傷心,一邊數落她嫂子一邊心疼得掉眼淚。
後來我們才知道, 原來她嫂子為了嫁給何夕,跟家裡鬧翻了,這幾年都沒有聯繫。
現在父母忍不住了找上來, 大家才知道她嫂子原來是市裡首富的女兒。
詩詩說:「女孩子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其實很不理智,上一世我嫂子沒賭贏, 好在這一世我嫂子彌補了遺憾。」
我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 「我倒是希望你不理智一些,這樣我也不用等那麼久了。」
她瞪我,「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摟著她輕笑,「詩詩,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選我,我都不會讓你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