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蔣存野,是在我創業的第二年。
彼時的蔣存野剛留學回來,不想繼承家業。
他在到處面試,屢屢碰壁。
他履歷太好,要求薪資太高,實操水平卻不如國內學校畢業生。
他說話中英文夾雜,看起來還怪裝的。
他掛在了第一面,沒有見到我這個老闆。
可當我晚上加完班,走出公司的時候,看到了他。
十二點。
夜已深。
路燈閃爍。
他就在那裡。
做著伏地挺身。
我:「……」
看到我,他連忙爬了起來,大步朝我走過來。
「許總,我叫蔣存野,今天來您公司面試的!」
「我覺得你們公司的發展方向很適合我,不要我是你們的損失。」
他找不到工作是有原因的。
但話說得沒錯,長得好看的人總能受到優待。
至少,我沒有選擇報警。
我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隔壁,走十分鐘就到。
一路上,蔣存野跟著我,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優秀的學習經歷,展現著他的能力。
我已經連續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此刻,我只覺得眼前的男人像只蒼蠅一樣「嗡嗡嗡」。
穿過老城區的小巷子。
很遠我就聞到一股難聞的酒味。
兩個醉漢圍住了一個明顯也是加班結束回家的年輕女孩。
女孩求救的眼神朝我們看來。
兩個醉漢察覺到了我們。
他們看到我,表情沒什麼變化,依舊一副流氓模樣。
倒是看到蔣存野後,其中一個醉漢發出了「屮」的一聲驚嘆。
我掏出手機正想要報警,身後突然飛出了一道黑影。
快得像參加狗狗大賽的冠軍犬。
兩個醉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蔣存野一招撂倒。
年輕女孩閃著星星眼,崇拜又感激地看著蔣存野。
也就在那個瞬間。
我決定了錄用蔣存野。
不是他見義勇為的行為打動了我。
我早就不是那個剛來大城市的大一新生了。
而是,考慮到我每天回家都要走這條路。
而且,他長得好,以後可以帶出去拉投資。
這年頭,不少人都願意為了一副好皮囊買單。
當一個人能發揮兩個作用,還有什麼理由不錄取他呢?
於是。
我說:「蔣先生,歡迎你加入我的團隊。」
蔣存野漂亮的眼睛裡一瞬間射出驚喜的光芒。
他似乎覺得,是他的堅持感染了我。
我沒有猜錯。
很久以後,他給自己寫自傳的時候,就是這麼寫的:
【有志者事竟成,水滴石穿,拿捏老婆!】
此刻。
我接下去為難地說:
「但蔣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們公司現在在初創期,可能開不到你的期望薪資……」
蔣存耀連連搖頭:「沒問題——呃,八千有嗎?」
我面露難色:「可能有點難,我得去商量一下。」
蔣存野有些失望。
但第二天,他得知能拿一萬後,興高采烈地來報道了。
他完全忘了,他一開始面試的時候,要求的薪資遠高於這個數。
就這樣,他成了我的員工。
我們一起並肩作戰。
剛開始,他每次來公司都打扮得端正又時髦。
用摩絲打理好的頭髮,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三件套,身上還有好聞的男士香水味。
似乎是 Creed 的 Aventus。
簡直像是來走秀的。
也像剛走出校門,還會去帶妝上班的你。
好在沒過多久,他就和別的員工一樣不修邊幅了。
有一次,我們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最後一晚通宵奮戰,大家都睡在了公司。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我撞見蔣存野正在捏著自己的小肚子,哭嚎著「我的腹肌去哪裡了」。
看到我的一瞬間,他吸了吸小腹。
勉強還是看到了六塊。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健身房,十點下班都要再去健身房待一個小時。
至於,他的富二代身份暴露的契機,是在一次我的應酬上。
6
我收回「創業難在開頭」那句話。
沒取得成功前,每一步都很難。
酒桌上的女人是稀缺品。
但不是高貴的女王。
而是少見的食材。
我被灌了三輪酒,還在賠笑。
頭暈目眩的時候,有一隻肥碩的手摸上了我的大腿。
我朝手的主人笑著說:
「話說回來,陳總你和我男朋友還是校友呢!」
「他老早就和我提過您,您是他們學校最出色的校友,不僅是他,還有很多學弟學妹都特別崇拜您!」
陳總的手頓了頓,聽著我的吹捧,舒爽地眯了眯眼睛。
酒桌上的其他人也接了話:
「怎麼之前沒聽許總說起過男朋友啊!」
「許總男朋友捨得讓許總這麼辛苦嗎?」
「這麼有緣,看來許總你和陳總也很有緣啊!」
一句句都是老謀深算的試探和話裡有話。
陳總開懷大笑:「特別有緣!」
說著,他的手也離我的大腿內側越來越近。
我「嚯」一下站起來,舉起酒杯道:「這麼有緣,我敬陳總一杯!」
「我乾了,陳總隨意!」
我忍著胃裡的翻湧,一飲而盡。
可是,陳總顯然不是這麼輕易被打發的。
他將酒杯重重拍在了桌上。
場面一下難看了起來。
有人輕飄飄地打了兩句圓場:
「陳總是個憐香惜玉的,這是見不得你喝這麼多。」
「許總到底是個女人,不了解我們陳總做生意的風格……」
我沒有說話。
陳總一張橫肉溢出的臉已經滿臉通紅,酒氣熏天。
他說:「看來,許總是不想要這個項目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有沒有男朋友?就算你有,他能比我厲害?」
「他要真有本事,用得著你來拉項目拉投資?怕不是就是個吃軟飯的,也就在床上有點用!」
他顯然已經醉了。
還有人幫腔:「許遲啊,陳總能看得上你,算是你的福氣,你要把握機會!」
本來還想維持些體面的我心底嘆了口氣。
看來今天,白來了。
我索性笑道:「陳總,看來我們今天不用繼續談下去了。」
陳總愣了愣,更加暴跳如雷。
接下來已經不單單是開黃腔了,他的污言穢語一句接著一句。
「臭表子,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我今天願意來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你這種喊我上我都不上!」
某一個瞬間,我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
我被那對瞄準年輕女孩臉皮薄的騙錢老夫妻辱罵的時候。
那時的我孤立無援,靠著陸呈昉拯救。
但現在——
我把酒杯往地上一砸,冷笑道:
「陳總,家裡沒鏡子,總該有尿吧?」
「我男朋友八塊腹肌,八國混血,精通八國語言。」
「我雖然不是回民,但吃慣了好的,也吃不下陳總這種。」
也就在這時。
我看到蔣存野站在包廂門口。
半個小時前,我給他發了消息,讓他趕來鎮場子。
但不知道他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他表情有些僵硬。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應該是從健身房匆匆趕來的,穿著 T 恤和運動褲。
頭髮還有點濕,帶著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肌肉還有些運動後的泛紅緊繃,撐住了 T 恤的線條。
那張建模臉讓所有人的呼吸聲都有了片刻的停滯。
我看向他,他不知為何臉一紅,說了到場以後的第一句話:
「對,我是八國混血。」
7
不知道怎麼開始的。
陳總的臉就不小心到了蔣存野的拳頭上。
陳總嚷嚷著要報警:「我要讓你賠的傾家蕩產!」
「你們未遲科技這個小破公司,我明天就讓它倒閉!」
我心裡一凜。
有幾分後悔剛剛的衝動。
可要是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
蔣存野看著我沉重的表情,有些愧疚道:
「許總,我是不是不該打他?」
「我媽經常說我動手前不過腦子……」
內心再不安,我也沒有表現出來。
我朝他笑了笑,說:「不,我要謝謝你。」
蔣存野一愣。
「你不用自責,我找你過來就已經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了,畢竟——」
「一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就放倒了兩個流氓嗎?」
「你做得很好。」
蔣存野的臉似乎有些紅,眼睛亮閃閃的。
奇怪,今晚來應酬的是我,又不是他。
難道他也喝了?
也可能他是太緊張了。
於是,我又寬慰他說:「我會給你請律師的,要賠的錢我出。」
可幾分鐘後,陳總突然又自己撤銷了報警。
他看向蔣存野的眼神帶上了懼意。
「沒想到許總的男朋友是蔣公子啊!」
「怎麼不早說啊?都是一家人,剛剛還和我這麼客氣!」
陳總點頭哈腰把我和蔣存野送上了車。
翻臉翻得絲滑又流暢。
車窗外的五光十色是這個城市的光影。
十點了,高架上還有點堵。
我和蔣存野坐在車後排。
他的大腿不經意挨著我。
我瞟了他一眼。
他默默合攏了雙腿。
安靜了很久以後。
我開口道:「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蔣存野「啊?」了一聲,驚慌地看向我。
「你看出來了?」
我點點頭。
「這麼明顯嗎?」
「這還不夠明顯?」
是陳總的變臉不夠絲滑,還是「蔣公子」三個字發音不夠標準?
蔣存野手指修長的手放在運動褲上,聽到我的話後,驟然用力。
他的指節泛著粉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比剛剛更粉了。
我說:「你放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下屬的情況,你如果不想說也沒事,我不會勉強你——」
他打斷了我的話:「不是的,我只是覺得,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說。」
「現在這個場景,不夠正式,什麼準備都沒有,我不是說我沒準備,東西在家裡,還有一些……」
這需要做什麼準備嗎?
難不成等我的公司倒閉了,他再龍王歸來霸氣登場?
我保持微笑道:「沒事的,不用準備什麼,你就直說吧。」
蔣存野聞言抿了抿唇,似乎在給自己暗自鼓勁。
下一秒,我倆同時開口——
「我知道你其實是富二代。」
「許遲,我喜歡你!」
8
最後打破尷尬的,是司機沒憋住的笑聲。
第二天。
在公司,蔣存野看到我的一瞬間掉頭就走。
走了兩步,似乎又覺得自己沒什麼好逃避的,又轉回了身。
他故作淡定地和我打了聲招呼。
我看到了他眼下的青黑。
他換了新香水。
聞起來苦苦的。
很特別。
我轉頭叫住了正要離開的蔣存野:「等等。」
他猛地一下站定,眼神中浮現希冀。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的香水是哪一款?」
他沉默了幾秒後,報了個香水名。
等我再想說什麼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後來幾天,蔣存野一直躲著我。
直到。
他的工作不在狀態,出了很大的紕漏。
我第一次動了辭退他的念頭。
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背景音很嘈雜。
「你在哪裡?」
他說:「你管我在哪裡!我在酒吧!」
客戶點名了要他去處理,我不得不讓他快點趕回來。
聽到我的話,蔣存野的音量一下拔高了,他說:
「你都拒絕我了,還不允許我失戀買醉嗎!」
「……」
我頓了頓,說:「我在辦公室,開的免提。」
蔣存野那頭沉默了幾秒,說了句「我就來」,然後掛了電話。
我的得力下屬感慨道:
「蔣貴人愚蠢,卻實在美麗。」
另一位名著十級學者接話道:
「宮裡很需要這樣的男人,服侍許總不需要聰明。」
我身邊聰明人很多。
特別是在未遲科技發展勢頭越來越好之後。
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加入進來。
即便是不夠聰明的,也足夠精緻利己。
職場的勾心鬥角一下多了起來,平衡各方利益上,浪費了我很多時間。
於是,我不僅打消了辭退蔣存野的念頭,甚至還想——
要是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如野火燎原,心動不止,一發不可收拾。
我在某一個下班的晚上,喊住了蔣存野。
我們的戀愛,開始於我那句開門見山的問話——
「你還喜歡我嗎?」
這麼一談,就談了兩年。
蔣存野求婚的時候,我有些恍惚。
十年長跑,都不曾走到這一步。
我久違地想起了陸呈昉。
如果,好多年前,陸呈昉向我求婚了,我現在應該在家帶孩子吧?
我沒有馬上接受。
「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我的事業還不穩定,不知道能不能未來給我們好的生活……」
在他媽給我的公司投了兩個億後。
我們領證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