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身子骨弱,正好親自操練操練你。」
管事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周圍的小廝們也投來嫉妒又複雜的目光。
貼身親衛,意味著要與元帥同住一院,一同操練,甚至一同沐浴。
我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我雙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去。
就在這時,林淵突然沖了過來,他像是沒站穩,直直撞向蕭珏身旁的石桌。
「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名貴瓷器摔了一地。
「元帥恕罪!」林淵跪在地上,額頭磕得通紅,「是林淵不小心,求元帥責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蕭珏的臉瞬間沉了下來,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看著一地的碎片,又看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林淵,怒道:「把他給我關到柴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吃飯!」
管事立刻帶人上前,粗暴地將林淵拖走。
林淵被拖走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只有一絲得逞的安心。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他用自己的傷,換了我的安寧。
11
我提著食盒,偷偷溜進柴房。
柴房裡又冷又暗,林淵蜷縮在角落的乾草堆里,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滲出血跡。
聽到腳步聲,他警惕地抬起頭,看到是我,才放鬆下來。
「蘇錦哥……」他想笑,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我把食盒放在地上,拿出傷藥和乾淨的布條,眼圈一紅:「你這個傻子。」
他滿不在意地笑了:「蘇錦哥,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只要我還是質子,元帥就不會真的要我的命。」
我為他上藥的手都在抖。
柴房裡很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輕聲問:「蘇錦哥,你的手為什麼這麼軟?」
我心裡一驚,想要抽回手。
他卻握得更緊了,他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臉。
他用那雙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聲音很輕,像是一陣風:「你身上,還有一股很淡的香氣。」
「和府里那些女眷身上的脂粉味不一樣,是……是桂花香。」
我不敢呼吸,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鬆開手,默默地看著我把傷口包紮好。
我落荒而逃。
跑出柴房,我靠在牆上大口喘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個元帥府,是一個正在收緊的牢籠,我必須帶著林淵逃出去。
我找到老馬夫,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
老馬夫嚇得臉都白了:「小錦,你瘋了!逃跑被抓住,可是死罪!」
「馬夫大叔,」我跪在他面前,「再不走,我們都得死。」
老馬夫看著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幫你想辦法,你……你好自為之。」
12
幾天後,邊關傳來消息。
林淵的母國,一支忠於皇室的舊部正在集結,意圖迎回他們失落的太子。
蕭珏得知消息,立刻加強了府里的戒備,尤其是林淵所在的院子,更是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親衛。
這對我來說,是危機,也是轉機。
蕭珏把我叫到書房。
他坐在主位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蘇錦,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他將一個小瓷瓶推到我面前:「這是『吐真散』,想辦法讓他喝下去。」
「我要知道,他母國那些餘孽的頭領是誰,藏在何處。」
我看著那個瓷瓶,只覺得它有千斤重。
蕭珏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辦好了,你就是管事。辦不好,你和他,一起去死。」
我拿著瓷瓶,一步步走回那個冷清的院子。
林淵正坐在窗前看書,看到我,他放下竹簡,對我笑了笑。
桌上放著一壺剛沏好的茶。
我拿起茶壺,將瓷瓶里的粉末倒了進去,然後給他倒了一杯。
我的手抖得厲害,茶水都灑了出來。
林淵看著我,眼神清澈而平靜:「蘇錦哥,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信你。」
我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窗外,風雨欲來。
我猛地將茶杯擲出窗外,茶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我們走。」
13
我和老馬夫計劃,趁著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逃走。
那晚,風很大,雨很急,正好掩蓋我們的行蹤。
老馬夫已經備好了馬車,藏在後門的草料堆里。
我帶著林淵,借著夜色,悄悄地往後門摸去。
就在我們快要到後門時,幾道人影突然從暗處竄了出來,將我們團團圍住。
是王二和管事。
管事臉上是得意的冷笑:「蘇錦,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果然是想帶著質子私逃!」
王二更是囂張:「今天就讓你們插翅難飛!」
一場混戰不可避免。
我雖然是個病秧子,但為了活命,也只能拼了。
混亂中,一盞燈籠被打翻在地,火苗瞬間躥了起來,引燃了旁邊的草料。
火光中,王二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領,用力一扯。
我的髮髻散了,束髮的頭巾也掉了下來。
一頭烏黑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在肩頭。
火光照亮了我蒼白的臉,也照亮了所有人驚愕的表情。
「你……你是女人?!」
王二的聲音因為過度震驚而變了調。
管事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就在這一片死寂中,蕭珏帶著一隊親衛,出現在火光的那一頭。
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停住了腳步。
他看著我,一個身著男裝的女人,正持著一根木棍,護在質子身前。
他的臉上,是震驚,是憤怒,最後都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墨色。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14
我和林淵被分開關押在元帥府的地牢里。
地牢陰暗潮濕,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
蕭珏親自審問我。
他坐在我對面,隔著一張桌子,目光像刀子一樣。
「說,你到底是誰,潛入我元帥府,有何目的?」
我沒有隱瞞,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
我說起我那被革職的父親,說起家道的中落,說起我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
我沒有為自己求情,只是反覆地說:「元帥,林淵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求您放了他,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蕭珏聽完,沉默了很久。
地牢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另一間牢房裡,林淵也在接受審問。
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只知道第二天,蕭珏又來了。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不再是單純的憤怒。
「林淵跟我提了一個交易。」
「他願意回到母國,平定叛亂,然後與我朝簽訂永不侵犯的盟約。」
「他要用他自己,換你的命。」
我愣住了。
蕭珏站起身,走到牢門前,背對著我。
「他把你那本《孫子兵法》讀得很透,甚至分析出了我朝未來十年的邊防策略。」
「他說,一個忠誠的盟友,遠比一個心懷怨恨的質子更有價值。」
「我得承認,他說得對。」
蕭珏轉過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還說,一個能把質子教養成盟友的人,也絕非姦細。」
他頓了頓,語氣里有了一絲人情味。
「你走吧。」
「他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跟他一起走。你的命, 就是他遵守承諾的抵押。」
15
離開元帥府的那天, 蕭珏沒有來送我們。
只派了管家,為我們準備了一輛馬車和充足的盤纏。
他給了我一個新的身份文牒,上面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管家還交給我一個包裹,說是元帥給我的「嫁妝」。
我打開一看, 裡面是幾匹上好的綢緞,還有一些金銀首飾。
馬車緩緩駛出元帥府的大門,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門楣。
這個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像一場噩夢。
如今,夢醒了。
林淵坐在我對面,他換上了一襲錦袍,眉眼舒展, 已經有了幾分王孫貴胄的氣度。
他看著我,輕輕地叫了我的名字:「蘇錦」。
不是「蘇錦哥」,是「蘇錦」。
我的心,微微一顫。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 我們第一次有了獨處的自由時光。
他跟我講他小時候在宮裡的事, 講他那個只把他當爭寵工具的母后。
我跟他講我那對把我捧在手心的爹娘,講我們家那碗放了很多蜜糖的甜湯。
路途遙遠, 我們卻不覺得無聊。
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馬車停在驛站外。
林淵拉著我走到一棵大樹下。
他從懷裡拿出一支木簪, 是我曾經為他雕刻的⼩⽊劍的邊角料做的。
他認真地將⽊簪插⼊我的發間,然後單膝跪地。
「我曾以為我的人⽣, 只剩下黑暗和仇恨, 直到我遇見你。」
「蘇錦,你願意做我的妻⼦, 我的皇后嗎?」
⽉光下, 他的眼睛比星辰還要亮。
我笑著,流下了眼淚。
我們抵達他的母國時, 正值春天。
他以雷霆⼿段,迅速平定了叛亂, 收攏了人心, 登上了王位。
他沒有⻝⾔,第一時間派使臣與我朝簽訂了和平盟約。
他把我的⽗母接到了王都,給了他們⽆上的榮光。
我們大婚那天,舉國歡慶。
我穿著繁複的後袍, 站在他身邊, 接受萬民的朝拜。
晚上,在我們的寢宮⾥。
他拿出一本書, 遞到我面前。
不是《孫子兵法》, 是⼀本詩集。
他握著我的手,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
「夫人, 以後的日⼦,請多指教。」
我看著他, 這個我曾以為需要我保護的少年,已經⻓成了可以為我遮風擋雨的男⼈。
真好。
⻔外,我的⺟親正笑著催促:「阿錦, 淵兒,快出來吃飯, 娘給你們燉了雞湯。」
我拉著他的手,走出去。
家的味道,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