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惜真棒,今天也很孝順媽媽呢。」她最終笑著說。
我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整個寒假,我都在這種高度緊張和睡眠嚴重不足的狀態下度過。
黑眼圈越來越重,臉色越來越蒼白,反應也開始遲鈍。
我對媽媽的心疼和愧疚,與日俱增的疲憊、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將我壓垮。
系統對我生活的控制無所不在。
但我撐住了。
因為我愛媽媽,我不能沒有媽媽。
那晚的景象和臭味,是我腦海中無法驅散的夢魘。
6
終於開學了。
高三下學期,書本的氣息和教室里喧鬧的人聲,讓我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像個正常人。
一個念頭在我心中瘋狂滋長:
如果遠離媽媽,系統還能發布任務嗎?
它的電擊懲罰還有效嗎?
距離會不會阻斷系統的感應?
我必須試一試。
這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小心翼翼地跟媽媽商量:
「媽,高三最後衝刺了,學校建議尖子生住校,學習氛圍更濃,老師也能隨時答疑,而且,也許我離開家,系統就感應不到了,您就不用再受苦了。我捨不得您再為我受罪了。」
媽媽正在給我削蘋果,聽到這話,她的手猛地一頓,水果刀差點劃傷手指。
她的臉色驟然一白,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駭人的厲色和恐慌。
但很快,那厲色被水光取代。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顫顫巍巍地握住我的手,哽咽道:
「也好,媽媽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去吧。媽媽一個人沒關係的,反正有系統懲罰,媽媽也習慣了。」
她答應得如此爽快,甚至帶著一種自我犧牲的悲壯,讓我心裡那點疑慮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愧疚。
看,媽媽多愛我,一切都是為了我,她甚至願意獨自承受系統的折磨。
她親自送我到學校,辦理了住校手續,在寢室里千叮萬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看著她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樓口,我的愧疚感達到了頂峰,但與此同時,一股名為自由的空氣,終於湧入我近乎窒息的肺里。
7
住校第一晚,我躺在堅硬的宿舍床上,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夢囈,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寧靜。
也許,噩夢真的要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天剛蒙蒙亮,宿舍門被急促地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班主任王老師一臉慌張地站在門口:
「林惜!快!快起來!你媽媽在校門口出事了!」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逆流,凍僵了。
鞋都顧不上穿好,跌跌撞撞地跟著王老師沖向校門。
不祥的預感像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
媽媽林書涯癱坐在校門口的地上,身體一下一下地抽搐著,頭髮凌亂,臉色青白。
她嘴裡含糊著:
「小惜,沒起床,系統罰我……啊……好痛啊……」
而最讓我如墜冰窟的是她的身下,又是一灘濕漉漉、臭氣熏天的污穢。
清晨的校門口,正是學生上學的高峰期。
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同學們指指點點,掩鼻繞行,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嘲笑和驚駭。
竊竊私語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看啊,那就是林惜她媽。」
「天哪,怎麼又拉又尿的,在校門口……」
「好噁心啊,她身上是不是也有味兒?」
「怪不得她平時陰陰沉沉的。」
班主任王老師站在一旁,臉色尷尬又無措,想上前扶又被那氣味和景象逼退。
屈辱、難堪、鑽心的疼、巨大的恐懼,無數種情緒瞬間將我吞沒。
我的臉頰燒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鳴聲尖銳地響起。
系統真的無處不在。
它在用這種最不堪、最羞辱的方式警告我:
別想逃,永遠別想逃離它的控制,我永遠是它掌心裡的玩物,我媽的命就攥在我手裡。
我行屍走肉般地走上前,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蹲下身,輕輕抱住那個散發著惡臭的身體,聲音乾澀得像砂紙:
「媽,我來了。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們回家。」
我向老師請了假,然後,在一片竊竊私語和異樣的目光中,我忍著那令人作嘔的惡臭,半扶半抱地把媽媽帶回了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在我的尊嚴上。
8
回到家,我默默地打水給她清理。
胃裡翻江倒海,我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屏住了呼吸。
就這一個細微的表情,媽媽又開始劇烈顫抖,痛苦地呻吟:
「系統說你不是心甘情願的,它又……啊!」
「不!我是自願的!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徹底崩潰了,跪在地上,對著她,也對著那個無形的系統磕頭,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我錯了!我再也不逃了!我會乖!求求你放過我媽媽!放過她吧!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再也再也不逃了!」
我哭得渾身發抖,幾乎暈厥。
就在我磕頭認錯的瞬間,眼角的餘光清晰地瞥見,媽媽的嘴角,極快極快地向上彎了一下。
我猛地一愣,心底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但巨大的悲傷、恐懼和已經被摧毀的意志,讓我很快放棄了思考。
我辦理了退宿手續。
王老師看著我,眼神複雜,充滿了憐憫:
「林惜,你真的沒事嗎?如果有任何困難,一定要告訴老師,學校和社會都會幫助你的。」
我心如死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
「謝謝老師,我沒事。我只是需要好好照顧媽媽。都是我的錯。」
我重新回到了那個精密而惡臭的牢籠。
9
我徹底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影子。
在學校里,我大名遠揚。
「看,『大便之女』來了。」
「離她遠點,聽說她身上也有那股味。」
「她媽就是個瘋子,她估計也不正常。」
我所到之處,同學們會默契地掩住鼻子,發出嗤嗤的笑聲,故意大聲議論。
沒有朋友,沒有交流,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島,一個移動的笑話。
甚至連有的老師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迴避。
那天,模擬考成績下來,我因為連續失眠和精神恍惚,成績下滑了不少。
回家後,我看著媽媽那張期待又隱含威脅的臉,終於忍不住崩潰了,哽咽著說:
「媽,我考砸了,同學們都笑話我,叫我『大便之女』。我受不了了。」
媽媽先是一愣,隨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
「對不起,小惜,是媽媽不好!是媽媽拖累了你!媽媽該死!媽媽這就去死!死了系統就找不到我了,你就解脫了!」
她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朝著自己的手腕割去。
「媽!不要!」我嚇瘋了,幾乎是本能地撲上去搶奪水果刀。
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爭奪間,鋒利的刀尖划過我的手臂,瞬間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如注,滴落在客廳的地板上。
劇烈的疼痛傳來,我卻感覺不到似的,只是死死抱著媽媽,不讓她再做傻事。
心裡只有麻木的疲憊和絕望。
媽媽看著我流血的手臂,這才似乎清醒過來,慌忙找來紗布和藥粉,一邊哭一邊給我包紮,嘴裡一遍遍說著對不起。
「小惜,媽媽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媽媽,我們母女倆要相依為命,你一定要考上好大學,不然媽媽就真的活不成了。」她哭得情真意切。
我看著她的眼淚,看著她為我包紮時的樣子,手臂上的傷口灼灼地痛,但心裡的那片懷疑的冰層,卻在無聲地加厚凍結。
10
轉機發生在一個普通的周三。
學校附近線路檢修,晚自習取消。
我背著沉重的書包,像往常一樣慢吞吞地往家走。
比平時早了將近兩個小時。
走到家門口,我正準備拿鑰匙,卻聽見裡面傳來媽媽和她最好的閨蜜張阿姨的說笑聲。
鬼使神差地,我沒有開門,而是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你是沒看見她當時那個表情喲,哈哈哈,嚇得屁滾尿流的,我說抽搐就抽搐,說失禁就失禁!演技怎麼樣?奧斯卡都欠我一座小金人!」這是我媽的聲音,充滿了洋洋得意、炫耀和狠毒,哪裡有一絲一毫的痛苦。
我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耳朵里嗡嗡作響。
張阿姨的大笑聲傳來:
「牛逼還是你林書涯牛逼!這種法子都想得出來!這下她可真是嚇破膽了,乖得跟鵪鶉一樣吧?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可不!之前還敢跟我提住校?想飛出我的手掌心?上了大學還了得?就得用這種狠招拿捏住她!讓她知道怕!讓她知道離了我她就是個罪人!就得一輩子拴在我褲腰帶上!」
媽媽的聲音刻薄而銳利,充滿了掌控欲:
「哼,天天看著她在眼前晃,寫錯個題都能氣死我!現在好了,輕鬆拿捏!讓她往東不敢往西!這輩子都別想逃出我的掌控!敢不孝順?哼,噁心死她!」
「嘖嘖,真狠啊你!不過也是,女兒嘛,就得這樣教才孝順,不然白養了。」
「那是!就得讓她記著,她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就得用一輩子伺候我來還!」
所有的懷疑、所有的不對勁、所有那些細微的、不合邏輯的瞬間,全都串聯了起來,變得無比清晰。
哪有什麼系統,哪有什麼電擊懲罰。
那痛苦的抽搐、那難聞的尿騷味和屎臭、那虛弱的哭訴、那以死相逼、我手臂上的傷,全都是演出來的。
我渾身的血液先是冰冷刺骨,隨即猛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