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有些沉悶,夾雜著些許……
我咂摸了一會,心頭莫名浮現眷戀二字。
好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試探著摟住他的脖子,輕聲道:「很快的,按現在的速度,下下個月就到了。」
兩個月,足夠我設計布置完求婚會場。
環在背上的手緩慢收緊,沿著脊柱,撫向腰窩。
他沉沉地應了一聲。
我被他摸得暈暈乎乎,再度明示:「接吻免費。」
這次聽懂了,尤辭上道地捏住下巴吻上來。
聚會喝了點酒,從酸澀醋栗到成熟紅李,這個吻慢慢變得醇厚,難捨難分。
直到皮帶扣的清脆聲響起,尤辭如夢初醒般僵住了動作。
旖旎戛然而止,昏暗車廂里一時只有兩人的喘息聲。
「抱歉,沒收住。」
眼下停在一個彼此都難受的地方,我蹭蹭他,「繼續,算我的。」
縱容得夠多了。
多這一次,也無傷大雅吧。
意識很快沉溺在洶湧而起的快感里。
8
又過了一個月,尤辭對我們間的獎評機制已習以為常,偶爾幾次我忘了給,他還會主動提醒我。
簡直可愛,手裡每秒操縱幾百億資產的人,對我的幾百塊錙銖必較。
還每天都要偷偷算一遍,好像某種倒計時儀式。
我忍不住想快進,看看他被我求婚的樣子。
他會哭嗎?
我從未見過尤辭落淚。
被刀貫穿胸腔時,見到父母泡在髒水溝里的現場照片時,他都沒有哭。
整個人繃得像只風箏,搖搖欲墜。
心好像被風箏線扯了一下,泛起一絲痛意。
可沉下思緒細細去感受,又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不得要領。
連續開了四個小時會,肩頸酸痛到動彈不得,助理安排了理療,一套做完回家比平時晚了很久。
尤辭穿著家居服靠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盯著電腦。
聽到開門聲,他闔上螢幕站起身:「吃夜宵嗎?煲了湯。」
一室暖光,連他鋒銳的側臉都鍍得柔和。
我看得有些發獃,鬼使神差地問:「不問我為什麼晚歸嗎?」
他攪動著湯勺朝我偏過頭,「你給我發過消息的。」
確實發了,但只說自己有事耽擱一會兒,並沒有說去幹什麼。
我按下胸腔里的異樣感,點點頭,「我先洗個澡,很快。」
怕湯冷了,我邊說邊解襯衫紐扣,脫到一半動作猛地頓住。
那個老師傅手勁挺重,肩頭頸窩點點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顯眼。
頭皮一緊,下意識看向尤辭,他顯然也看到了。
臉上沒什麼表情,只盯著我的肩頭,然後緩緩地,將視線挪到我的臉上。
「脖子不舒服,去按了按。」我磕磕絆絆地解釋。
很難形容,看到他反應時,我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並隱隱的,產生些許期待。
期待他……
「那現在好點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洗澡?」
尤辭站在原地沒動,我慢慢放下手,頭一回感到茫然無所適從。
「……好多了。不用。」我聽到自己如此回答。
洗完澡,尤辭已經拿著吹風機等我。
我坐下喝溫熱的湯,他幫我吹頭髮。
整個世界被風筒聲和吞咽聲填滿,可我無端地覺得有些太安靜了。
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質問我?
明明我們已經越來越像正常的情侶……現在我卻有些搞不懂,正常的情侶應該是怎樣的。
尤辭關了吹風機,雙手按在我的肩頭,力道不輕不重。
我放下湯碗轉過身,徑直坐上他大腿。
「做嗎?好久沒在沙發上了。」
確切地說,尤辭已經很久沒主動了,每次都是我咕涌到他身邊,厚著臉皮鑽到被子裡。
他只有收錢最積極。
尤辭喉結滑動了下,搖頭,「你脖子不舒服,今天算了。」
「脖子不舒服關屁股什麼事。」我直起腰將睡褲往下褪,「你要是累就躺著,我自己來。」
手被按住,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
「陳岱,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不可名狀的情緒在身體里橫衝直撞,我凝視著身下的男人,語氣冷硬,「尤辭,這個時間點 A 股休市,美股還沒開盤,你要做什麼工作?」
尤辭替我把睡褲重新穿好,湊上來親了親。
「確實有點工作,明天吧。」
嘴唇軟軟的,心也軟了下來。
「……再親一下。」
尤辭捧著我的臉,認認真真完成一個深吻。
「你先睡。」
幽怨感頓時消了大半。
「行,那你也早點睡。」
但他一晚上沒來房間。
直到天快亮才悄悄掀動我身側的被子,製造了點褶皺後轉身進了廚房。
我睜開眼,沒揭穿他的小騙局,沉默地凝視他做早餐的背影,按亮螢幕給秘書發了則消息。
9
我家幾代專注實業,對金融鮮有涉獵,稍微關注了一下,最近確實比較動盪,尤辭手頭持股龐大,巨輪在湍急狹窄的海峽難以靈活周轉。
所以尤辭的反常,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嗎?
完全不記得上輩子發生過這樣的事,尤辭對我的動向了如指掌,卻很少談自己的工作,向來報喜不報憂。
拋開那些偏激過分的強制手段不談,某種意義上,他比我更像個合格的伴侶。
司機在家能望到的視野盡頭調轉方向,駛向了另一條路,最後停在尤辭背靠的基金公司樓下。
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能不能替他分憂。
但一點點也好,哪怕只能幫上一點點也好。
如此珍貴的第二次人生,希望彼此都能輕鬆一點,我們能更久一點……
「尤辭離職了,他沒和你說嗎?」
接見的負責人看起來焦頭爛額,「避免委託客戶恐慌,消息還沒披露,不過這兩天交接得差不多……」
耳畔嗡嗡的,什麼都聽不進。
秘書眼疾手快扶住我,才不至於腿軟摔倒。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突然離職?
上輩子……
上輩子沒發生這件事。
心頭冒起一個荒唐又可怕的念頭。
難道……尤辭也重生了?
很難不聯想到他近期的怪異,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淡漠感,對什麼都不甚在意的樣子,就好像……
大腦轟的一下,瞬間空白。
就好像那天,他穿著白襯衫,安安靜靜地坐在家裡等我,在我走後,一聲不吭地從窗口翩然而下。
指尖止不住哆嗦,一句話怎麼都打不完整,我拚命調整呼吸,最後顫抖地揪住了司機。
「快,快回家。」
跌跌撞撞上樓,密碼輸了幾次都不對,深吸一口氣,擠掉眼裡的氤氳,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手腕,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
按到一半,門開了。
客廳的暖光傾瀉在我身上,我定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尤辭光腳站在玄關,大概補覺到一半被密碼接連報錯的聲音吵醒,眼神還有些迷朦。
落在我不加掩飾的驚慌上,才徹底清醒,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我就呆呆地站著。
他迅速朝門外看了一眼,沒有別人。
身前身後檢查一通,沒有受傷。
這才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膀:「到底怎麼了?」
喉間哽滯,我咬住下唇壓抑哭腔,卻壓抑不住多年來刻意迴避的委屈。
「尤辭。
「我被煙灰燙到了。」
10
尤辭愣怔一瞬,緊繃的表情鬆動些許。
「燙哪兒了?」
他睡得幾撮頭髮翹起而渾然不覺,仔仔細細翻看我的手,遍尋不到又蹲下身。
西裝褲上也沒有痕跡。
手臂上更不會有。
可當我指著白皙光潔的皮膚,無中生有地說在這兒時,尤辭一句話都沒問,就這麼半蹲著,牽著我的手在小臂上親了親。
「還痛嗎?」
愣愣搖頭,又愣愣點頭。
鬼使神差的,我脫口而出:「尤辭,那時候你痛不痛?」
他仰起臉,「什麼時候?」
「綁架我的那些人,在我們逃跑的時候……」
「陳岱。」
尤辭忽然打斷我,手指收緊,「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還想再說些什麼,他已經站起身,彎腰抱起我。
「你臉色很差,今天在家休息吧。」
他把我放到床上轉身就要走,我立刻伸手揪住。
「我去倒杯熱水,很快回來。」
死死不放。
僵持不下,尤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後背被輕輕拍著,「是不是路上做噩夢了?」
不是噩夢。
是我們真實的上輩子。
「尤辭,其實我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和你分手。」
後背的動作停下了,可我毫無察覺。
失去尤辭的恐懼徹底懾住了心神,我緊緊揪著他的衣角,明知他沒有重生,明知他什麼都不知道,仍無法控制自己往下講。
「真的,我只想讓你稍微收斂一點,因為有時候你真的很過分。
「可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終於解脫。
「只有我知道。我永遠地被困住了。」
腰被緊緊圈住,整個人被攏進他的懷裡。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手。也知道……」
胸膛相貼,尤辭的聲音帶著鳴震,震得我頭皮發麻。
「你被困住了。」
眼前的尤辭分明不可能知道我在說什麼,我警覺地抬起頭,掙開懷抱,雙手將他按在身下。
「你在說什麼?尤辭,你為什麼要離職?」
尤辭避開了我的視線,答非所問:「這次表現能給我打多少?」
我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什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難道缺這點錢嗎?」
「我缺你給的兩百萬。」
不對。
我緩慢地睜大眼,整個人好像掉進冰湖,止不住地往下墜。
一個冰冷的猜想慢慢浮現——我們對籌碼的期待完全不一樣。
我等著他要求我永遠和他在一起,然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戒指反向求婚。
可他卻在計劃著別的事。
我絕對不願意見到的事。
明明我們最初的目標一致,什麼時候開始變了?
「不給,我還要倒扣,你擅自作主辭職,我很生氣。」
說著我拿起他放在床頭的手機,一路暢通無阻地點進置頂對話框,指尖懸在螢幕上,再也無法動彈。
我清楚看到,我的備註後面加了四個字——最後三萬。
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別鬧。」
手機被他抽走,手心倏然一空。
心跟著空了。
做不到自欺欺人,態度擺到這個份上什麼意思已經很明確。
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他想用籌碼,換一個離開。
11
我們的對峙被一通電話打斷。
來自家裡,要我回去家宴。
「把他也帶來。」
父親最後加了這麼一句。
我看向尤辭,他已經站起身換衣服。
「你要去嗎?」
家裡一向反對我和尤辭在一起,突然提到他,太意外。
更意外的是尤辭的態度,他點點頭,「去。」
明明這麼多年來一直抗拒去我家,甚至閉口不談。
因為他會想起,家破人亡的十八歲。
父親爭奪繼承權手段相當不幹凈,上任後拔除隱患,大刀闊斧變動,得罪了很多人。
那些人動不了他,轉而綁架了我。
一場奔著報復性撕票去的綁架,壓根沒打算給我活路。
我被丟在廢工廠三天,偶然被一對回收廢品的夫婦發現。
淳樸了一輩子的他們想不到那些彎彎繞繞,以為我貪玩誤入了這裡,喊來他們的獨子把虛弱到說不出話的我送去醫院。
十八歲的尤辭清瘦高挑,像棵堅韌的勁竹。
我趴在他的背上安心睡去,再睜眼是醫院套房。
父親指責我不省心,給他添了如此大麻煩,講到後來也緩和了語氣。
「那家人沒什麼親屬,小孩救得活就接到家裡來,以後給他安排個工作,救不活……也都是命。」
尤辭堅韌地活了下來,轉到了我在的貴族學校,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學。
很多人都說我倆在一起時,尤辭更像個少爺。
他總是一副淡漠無所謂的樣子,而我鞍前馬後地在他身邊打轉。
只有我知道,他一直繃著一股氣卻沒有地方可以發泄。
惡人受到了應有的處罰,活著的人明明罪孽深重,卻又那麼無辜。
意外發現他喜歡男人後,我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每天變著法子引誘他,他始終不為所動。
十九歲生日,我將熱鬧宴會拋在身後,悄悄鑽進了他的小房間,脫了個精光。
「綁架我,害死你父母的那些人,都下地獄了。
「尤辭,我也可以下地獄的。
「但下地獄之前,能不能允許我留在人間愛你?最愛你,只愛你。
「我只屬於你一個人,你可以隨意使用我。」
我到底和父親流著相似的血,將卑劣慾望講得如此冠冕堂皇。
那晚之後,我幾乎每晚都鑽到他的被子裡。
越來越合拍,越來越放蕩。
被發現也不意外。
但面對父親滔天怒火,我終究還是本能退卻,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尤辭沉默很久,在我面臨家法處置時,開了口:「我強迫他的。」
「我逼他這麼做的。」他說。
大恩如大仇。
明明他救了我的命,父親卻開始怨恨他的存在。
從離開陳家到再次踏足,已經過去九年。
12
家宴氣氛凝滯。
結束時我被父親後娶的阿姨纏住聊天,她實在不擅長偽裝,想讓自己兒子鑽空子的目的赤裸到根本懶得揭穿。
餘光看到尤辭上了樓,心一緊,立馬跟著站起身。
左右兩旁的人又糾纏上來,我顧不上維持什麼虛偽體面,冷下臉推開。
輕聲咒罵和譏諷被我拋在身後,滿腦子只有尤辭。
尤辭怎麼會主動上樓。
書房的門虛掩著,我平復呼吸抬起手。
「你也夠深藏不露的。」
動作頓時僵在半空。
透過門縫,一疊紙啪的一聲丟在書桌上,尤辭立在桌邊,只垂眸掃了一眼。
「你爸媽也是好手段,病死前來這麼一出,倒把你捧出了頭。」
面對父親的滔天恨意,尤辭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們從來沒想過那麼多。」
「行,不說他們。」
父親冷笑一聲,「說說你,恩將仇報的狗東西,小岱心地軟,你用愧疚心捆綁他這麼多年,大庭廣眾逼他不知廉恥,你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笑話他?你到底還想耗他幾個十年?」
什麼東西……
他在胡說什麼東西???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父親看到我,臉色一沉,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正好,滾進來看看。」
他說的是尤辭父母的就診記錄,不樂觀的結果。
或許因為沒錢,沒有治療。
「所以呢?這能說明什麼?他們救我的事實永遠掩蓋不了,倒是你,你才是罪魁禍首,甩了一個又一個鍋,不就是想讓自己良心安息麼?不對,你根本沒有良心。」
我學著他的樣子冷笑一聲,「還有,從來不存在什麼強迫,一開始就是我主動的,是我撅著屁股求尤辭干我的。」
「住口!還要不要臉?」
他怒喝一聲打斷我,眼球充血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