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竅!」
手掌高高揚起,帶著勁風直面而下。
卻沒有落在我臉上。
尤辭扼住父親手腕,語氣平靜,「讓我和陳岱單獨說幾句。」
面對父親我有多放肆,此刻就有多無措。
我不敢聽。
「不要。」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擺,「我們先回家,回家好不好?」
尤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我,面色沉靜地點開手機。
轉帳的提示音。
整個人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許,不許說……」
尤辭抬眸看向我,這些天第一次笑起來。
眼睫濕潤,眼底卻帶著讓我絕望的釋然。
「陳岱。我們兩清吧。
「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你自由了。」
13
尤辭消失了。
再一次的。
所有人都跑來恭喜我,終於擺脫了那個挾恩圖報的小人。
「太可怕了,這種人發展下去絕對家暴,他砸相親局那次我就想說了,但我家資產在他手裡,怕被他報復。」
「已經家暴了吧,好幾次宴會上遇到陳岱,手腕都紅紅的,被綁過的樣子。」
「經常穿高領也因為這個吧。」
「好可憐。」
「當初就不應該讓他這種低賤的人爬上來,一筆錢打發走多好,陳家還是太心軟。」
「呼,好在他徹底出局了,雖然他能力挺強,但把家業託管在他手裡還真不放心。」
「這得多虧了徐少……」
蒼蠅嗡鳴般的嘈雜里,我聽到了發小的名字。
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
他目光躲閃了一下,接著不以為意道:「害,以前不是不知道麼,早知道小岱過成這樣早出手了。」
我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我需要你出什麼手?」
他怔了一下,正欲開口又被我打斷。
「還有你們,我和尤辭什麼樣,關你們什麼事?」
眾人面面相覷一番,語氣染上幾分埋怨。
「我們不是為了你好嗎?從小玩到大的交情,總不能看你被他這種人 pua 一生吧?」
他這種人。
我往後一靠,盯著吊瓶的水滴譏笑出聲:「難道不是嫉妒麼,半路殺出來的人輕而易舉就把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踩腳底了,平時沒少挨罵吧?」
埋怨立刻升級成不識好歹的指責。
我只覺得吵。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是被迫的呢。
我的縱容,從來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那時花一支煙沒想明白的問題,早在後來漫長的歲月里想通。
縱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愛他。
我愛尤辭,所以心甘情願。
可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表達的人,連我自己都搞不清的東西,大概也沒能好好地傳達給對方。
這一世已經努力將愛意具像化,卻還是,弄巧成拙。
但至少,他還活著。
我攥了攥掌心,手背上的留置針扎著血管,有點疼。
我因為他生病了。
他必須對我負責。
14
【尤辭視角】
我一直分不清,陳岱對我是什麼感情。
他說他愛我,可當我真的把他壓身下時,他卻偷偷將臉埋在枕頭裡哭。
他說他討厭我,說完又紅著臉自覺地拎起鐐銬, 方便我出入。
我們之間始於他那句「求你抱我」,終於我送他的「自由」。
糾纏十年,也夠了。
他可能自己都沒察覺,他偶爾會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很快又收斂起, 繼續一邊罵罵咧咧, 一邊迎合我。
分明已經累了,卻在苦苦支撐。
我不明白是什麼讓他堅持,偶然發現他找人翻新我父母的墓, 問題便有了答案。
是愧疚。
就算這些年我已經刻意迴避,甚至連刀疤都不讓他看見。
但我父母被報復橫死,和我擋在他身前的那刀, 還是成了他心裡永遠邁不過去的鴻溝。
僵持很久, 看到他偷摸相親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
他終於想通了。
但我得把戲演下去, 演一個偏執瘋狂,和惡鬼一樣糾纏的討債人。
陳岱被我扛回家時確實氣得發抖, 口不擇言地說再也不想看到我。
我依然惡狠狠地回懟, 心裡卻酸澀得發脹。
真好。
你要走了。
可低頭拴個鏈子的功夫, 他就變了。
一副居高臨下挑釁我的樣子, 眼睛卻出賣了他——顫抖得好像一隻淋濕的蝴蝶。
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不再溫順地迎合,而是緊緊抱著我, 異常激烈地回應。
激烈到我理智全無, 感覺到他在摸我後背的疤都無暇阻止, 只想狠狠把他釘在床上。
我喜歡他提出的那個獎評機制。
讓我看到了我們之間的希望。
他的一切動向都逃不過我的眼,我知道他定製了戒指,在準備求婚。
他想和我過一輩子。
我一面佯裝不知地配合著,一面生出點隱秘的期待。
直到那場同學聚會。
他覺得虧欠我。
他想彌補我一生。
早該知道的。
我在奢望什麼, 難道奢望他真的愛我嗎?
他已經很累了。
很多很多次夢魘,他都揪著我,無意識地流淚嗚咽。
「對不起。」
一遍遍的「對不起」。
他沒有對不起我。我不能用歉疚和愧意束縛他。
我去了一個小鎮,在一家證券公司當最普通的交易員。
日子寡淡如水。
我本就該過這樣的日子, 十八歲的那場錯誤終於結束, 我的人生回到了正軌。
可某天夜裡,我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人人都說做夢無法看到自己的臉, 可在那個夢裡,我清楚地看到了。
蒼白的自己, 白襯衫上染著鮮紅的火燒雲。
他沒有開口, 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到我的耳朵。
「你知道嗎, 變成鬼後, 就保護不了他了。
「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血泊里,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從來沒有愛過別人。
「他只愛你。」
那抹鮮紅太刺眼, 我不敢不信。
刻意放出了一點消息,第二天下班,我就在小出租屋裡看到了陳岱。
他倚靠在我的床頭, 指尖燃著一支煙。
「我生病了。」他說。
明明看起來挺健康的, 但我還是有些緊張, 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胳膊。
尤辭說這句話時,腦袋正埋在我的胸口。
「「「」下一秒就被他按在了床上。
手腕傳來冰涼觸感,一條金色的細鏈,另一端銬在床頭。
他俯下身, 灼熱煙灰跟著落在我的耳畔。
「尤辭。」
一枚冷硬的戒指強行套進無名指,嚴絲合縫。
不是兩百萬的那款,這枚很簡單。
一個莫比烏斯圈。
和他戴著的一樣。
「你逃不掉了。
「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