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了三年,家裡的日子實在熬不下去。
人牙子來到家門口詢問要不要賣女兒時,母親把目光對準了我。
我知道她是不想擔上賣女的名聲,希望我主動站出去。
但是這次,我沒有如母親所願。
因為,我是重生的。
1
那個齙牙凸嘴的人牙子又來了,問我娘要不要賣個女兒。
母親沒答,只是轉頭用一雙哀傷混濁的眼睛看著我。
上一世,便是在這般懇求的目光下,我主動走了出去,用自己給家裡換了十兩銀子。
後來,人牙子帶我到京城,以五十兩的價格賣入青樓。
我在青樓蹉跎十年,終於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回到家中與家人團圓。
起初,闊別十年的家人盛情款待了我。
可當我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他們之後,卻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
後來,小弟考上進士,擔心我的身份會給他蒙羞,更是直接將我推到河裡溺死。
重生一次,我下定決心,不會再為任何人犧牲自己。
2
「阿姐,你去吧,我聽人說,隔壁鎮子上有人上個月被人牙子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在那戶人家吃香喝辣,日子過得比在家舒坦多了。」
二妹妹晃著我的袖子攛掇我。
我覷她一眼:「既然這般好,你怎麼不去?」
二妹妹許珍珍,比我小一歲,上一世,我在猶豫之時,她也是對我說了這番話。
可我最終站出去,不是為了自己過好日子,只是為了讓娘和弟弟妹妹能吃上飯不被餓死。
我不圖他們感激,卻也沒想到他們後來會對我那般絕情。
上一世,我從京城回來後,才知道我被人牙子帶走的第二天,鎮上的富戶周家便派人來提親。
周家是城裡做藥材生意的富戶,家中唯一一根獨苗是個病秧子,想找人沖喜,不知怎得看上了我。
但我當時已經被賣了,母親便讓二妹妹代替我嫁到周家。
周家出手闊綽,送來的聘禮足夠他們將我從人牙子手中贖回來。
可他們卻被錢財蒙了心,任由我被人牙子帶走。
二妹妹一噎,不說話了。
十四歲的三弟又看向我。
「咱們家連樹皮都吃不上了,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是死。」
「大姐,你就跟那人走吧,十兩銀子夠我們活大半年了。」
他翹著二郎腿,滿不在乎地說。
我的三弟許平,是個早慧的,就是心術不正。
上一世,家裡條件好起來後,他去讀書,不過兩年就考取了秀才。
後來我回來之後,又考上了進士。
可也正是因為中了進士,他怕我這個進過青樓的姐姐讓他被同僚恥笑。
我的親弟弟啊,竟親手將我推到河裡溺死。
我在冰涼的河水裡拚命掙扎時,他就在一旁站著。
薄情的面龐帶著笑,看著我的生命一點點消逝。
「我不去,你們愛誰去誰去。」
人牙子失望地走了。
娘嘆了口氣,關上門。
一家人又守在空蕩蕩的家裡,捂著肚子挨餓。
我倒無所謂,反正只要熬過這一晚,明天,周家提親的人一來,我就可以解脫了。
上一世,二妹妹嫁代替我給周家公子做小妾,過了幾年好日子。
後來,周公子死了,她又在外頭有了別的姘頭,才被周家給攆了回來。
不然,她完全可以在周家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
這輩子,周家便是我的倚仗,我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
因為怕再有什麼變故,一晚上,我都不敢合眼。
第二日早上,我喝了兩口涼水,就在門口等著。
不多時,就見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婆子扭腰扭胯地走來。
她見到門口的我,笑著對我說:「許家丫頭,恭喜啊,你的好日子來了。」
婆子進屋,告訴我娘我被周府看上去當沖喜的小妾的事兒。
我娘喜出望外,連帶著弟妹也跟著歡呼起來。
畢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府啊。
只要跟他們沾上一點親,就不愁餓死了。
娘高興過了頭,甚至忘了問我是不是同意,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下午,周家的彩禮就送過來了。
周府出手果然大方,除了二百兩紋銀之外,還有幾十匹布匹,半扇豬,和二十隻活雞,二十隻活鴨。
這些東西,普通人家娶正室也拿不出一半來。
娶個妾都能有這般陣仗的,整個鎮上大概也就只有周家了。
二妹妹看到周家送來的這些好東西,眼睛都看直了。
待那送東西的人走了後,她眼珠子轉了轉:「姐,聽說那周公子是個病秧子,沒多久活頭了。」
「你嫁過去怕是要守寡。」
「那怎麼著,不如你替我嫁過去?」
她眼睛一亮:「真的?」
「真是日頭地里望星星,做你的青天白日夢。」
被我懟了,她哭著跑開。
三弟腆著臉湊過來:「大姐,你嫁過去,可得好好照拂照拂咱家,我們可都指著你了。」
「好呀,我的好三弟,姐姐一定會好好照拂你們的。」
3
周家公子的病很嚴重,沖喜迫在眉睫。
第二日,便有一頂小轎來接我。
走到時候,母親一臉堆笑,二妹妹一臉怨毒,三弟滿目算計。
這個家,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到了周家,見了周璟,我有些震驚。
他倒不像傳說中病入膏肓的樣子,只是有些過於瘦削與蒼白。
他的模樣看起來冷冰冰,見到我倒是先給我道起歉來。
「沖喜的事情是我母親安排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實在抱歉。」
「往後你在府中,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就行,咳咳。」
「不要跟我客氣。」
周璟這身子,自然不必奢望什麼洞房花燭夜。
我幫他脫了外衣,並排著躺下。
「今日暫且忍一忍,明日我便去別屋睡了。」
黑暗中,我聽著身旁人不時傳來的咳嗽聲,難得睡了個好覺。
天一亮,周璟還沒起,我便被叫去給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是周璟的生母,五十多歲,已是滿頭銀髮,周璟是她的老來子。
老夫人可憐,一輩子就生了周璟這麼一個兒子,還是個病秧子,實在令人唏噓。
我雙膝下跪,向老夫人敬了茶,老夫人十分和藹地將我扶起。
不似想像中大戶人家的長輩那般威嚴。
「快起來,這就是許家的丫頭,長得可真好,怪不得璟兒喜歡。」
我不明白我此前與周璟此前從未見過面,老夫人為何說周璟喜歡我。
疑惑一閃而過,老夫人就將手腕上碧綠通透的玉鐲摘下來,戴到我手上。
「老夫人,這可使不得。」我急忙推脫。
任我再不懂事,一個小妾,嫁過來第一天就收這麼珍貴的禮物,也是不合適的。
「你這孩子,叫什麼老夫人,叫母親。」
「母親給你的,你就收著,不收難不成是嫌棄我老太婆送出去的東西不成?」
「不是的,母親。」
我只好收下,老夫人讓我坐到她身旁,喃喃道:「璟兒今年二十歲,大夫說,他撐不了多久了。」
「我快四十才生的他,誰能想到,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如今周家就他這麼一根獨苗,若是斷了香火,我該如何面對周家的列祖列宗啊。」
「翠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讓我給周璟生個一兒半女,好給周家留個後。
可是周璟明明有正室夫人,為什麼不讓他的夫人生呢?
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知道不該問的不問,我只默默應下。
4
出了老夫人的門,我一直在想。
先前我惦念著周璟的身子,不敢與他圓房。
現在想來,若是真能生下個一男半女,不是壞事。
有了孩子,我便能在周家立住腳,即使將來周璟死了,我也可以繼續錦衣玉食一輩子。
再者,我也喜歡孩子,上輩子沒機會生,這輩子生一個也算是彌補遺憾。
回到我住的院子,周璟已經醒了,坐在桌子前等我吃早飯。
看到我手上的桌鐲子,他笑了笑:「看來母親很喜歡你。」
早餐是清淡的小米粥和雞蛋,周璟剝了個雞蛋,放到我碗里。
「昨夜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放心,往後晚上我就不過來了。」
我一噎,想起老夫人的囑託,急忙道:「別,你來吧。」
「有你在,我睡的安穩些。」
這話不是撒謊。
周璟雖是個病秧子,卻莫名給人一種很安穩的感覺,昨夜他睡在我身邊,雖偶爾咳嗽,我並不覺得煩,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
5
見過了老夫人,吃完早飯,還要跟周璟一同去見他的夫人。
周璟的夫人柳氏是正經的大家閨秀,我去之前,有些緊張。
周璟牽著我的手安慰:「不用緊張,宛娘是很好相處的人。」
我終於見到了周璟的妻子,一個極其清淡素雅的女子。
甚至有些清淡過頭了。
她穿著佛堂禮佛的姑子才會穿的衣服,見到我,微微頷首。
又對周璟道:「你本不必來這一遭的,你娶誰,又與我何干。」
說完,又閉上眼睛,捻動手裡的佛珠。
周璟嘆了口氣,帶著我退了出來。
我忍不住心中好奇,還是問了出來:「夫君,夫人她?」
周璟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拉著我到一旁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娓娓道來。
「宛娘嫁我並非自願。」
「我與他自小就有婚約,可她長大後卻喜歡上了一個窮書生。」
「兩人兩情相悅,卻被棒打了鴛鴦。」
「她被逼著嫁人那天,那個書生自殺了。」
我哦了一聲。
周璟挑眉:「旁人聽了這般故事總要哀嘆一番,翠翠為何不為所動?」
她又道:「也對,你年紀尚小,恐怕還不懂得箇中滋味。」
我倒並非不為所動,也並非周璟所言年紀小,體會不了箇中滋味。
只是這種情情愛愛的故事聽膩了。
上一世,我在怡紅樓,見慣了捧場作戲,也見過千金難買的真心。
樓里有個叫春荷的姑娘,與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春宵一度後,便被書生的甜言蜜語所惑,將自己攢的所有銀子給了書生供他打通官場關係。
結果,那書生考取功名做了官,一直到春荷相思成疾,抑鬱而終,都沒有再出現過一次。
還有一名叫紅英的姑娘,與一世家公子相好。
那公子倒是個重情義的,不顧家人反對,將紅英娶回家作妾。
結果不出半年,紅英便被那公子的家人逼得跳井自殺。
再比如如今這柳氏,心上人殉情而死,她也被困在這段感情中走不出來。
後半生青燈古佛,了無滋味。
由此可見,情愛這個東西,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世上最好的活法只有一種,那就是有錢,不沾情愛。
6
夜裡,我解了周璟的衣衫,他慌亂地不知所措。
「翠翠,你要做甚?」
「洞房。」
見他躲避,我乾脆解了自己的衣衫,撲了上去。
我們倆之間,若我還要扭捏,那這事真成不了。
……
周璟雖瘦,骨架卻是長得極好,若是再多上幾兩肉,應該是個美男子。
我凝視著他的睡顏,纖長濃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鼻樑高挺,薄唇透著微微的血色。
若是有個孩子,隨了他,模樣應該也是極好的。
許是真的累著了,他居然不咳嗽,睡得極穩。
我打了個哈欠,攬著他的腰,也沉沉睡去。
老夫人說,周瑾的毛病是娘胎裡帶出來的。
他七月早產,出生時閉著眼睛不哭不鬧,把接生的婆子嚇了一跳,以為是個死胎。
大夫曾斷言他活不過十八。
如今他能活到二十,已是奇蹟。
看來,要孩子這事兒,得抓緊了。
7
自打我與周璟圓了房,為了給他補充些體力,讓廚房把他的飲食都換了。
從前,他口味清淡,愛吃些筍子米粥之類的食物。
我特意叮囑廚房加些肉類。
吃了一個半月,病沒見什麼起色,身上的肉是著實多了些。
晚上摟著睡覺時,也沒有之前硌得慌。
他本就長得俊,以前瘦脫了相不覺得,現在臉上的肉一多,姿色也就跟著上來了。
果然,飯香了,就容易招蒼蠅。
這不,二妹妹來府上看我。
說是看我,其實是想我幫她尋摸一門好親事。
二妹妹之前有個相好的,叫李秉,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
自從我進了周家,她便看不上李秉,一心也想攀高枝。
可我這高枝攀地都不明不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周府看上,又怎麼幫得了她。
當然,這忙就算是能幫我也不想幫的。
她來時,周璟剛好在院子裡教我寫字,聽聞二妹妹來了,吩咐丫鬟好生伺候著,便帶著小廝去鋪子裡查帳。
不過打個照面的功夫,就被二妹妹瞧上了。
「大姐,我看姐夫也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病弱。」她還太年輕,心思全寫在臉上。
「外界怎麼傳我管不著,你今日來要我做的事我也辦不了。」
「怎麼辦不了。」
「大姐,姐夫今年也才二十吧,他就納了你一個妾,往後肯定也會再納妾的,反正咱們是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
好響亮的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
「不行。」
我一個眼刀掃過去。
本來想看在姐妹一場別的份兒上給她些面子,現在看來,這面子給了也是白給。
「送客。」
被下了逐客令,二妹妹走的時候叫叫嚷嚷。
「你嫁進周府吃香的喝辣的,就讓你的親妹妹去跟販夫走卒討生活嗎?」
「你等著,我肯定會嫁的比你好。」
我的好妹妹。
你現在一口一個親姐妹。
上輩子,你嫁進周府吃香喝辣的時候,可想過你的親姐姐被人牙子帶走是什麼處境。
8
晚上,周璟回來,聊起白日的事。
「我今日碰見三弟了。」
我幫他寬衣的手一怔,這一個兩個,真是不讓人安生。
「他跟你說什麼了?」我問。
「他說想在鋪子裡找個活干。」
「你同意了?」
「我想著左右都是一家人,便讓他在藥材鋪子跟著帳房先生學算帳,怎麼了?」
怎麼了,問題大了。
上一世,三弟也是靠著二妹的關係在周家的鋪子裡討了份差事。
結果他偷偷拿鋪子裡的藥材出去賣,把鋪子裡的人參換成蘿蔔乾,害的周家藥材鋪差點倒閉。
這些日子光顧著跟周璟生小孩,居然忘了提醒他這茬。
周璟也犯了難:「這,總不好出爾反爾。」
我想了想,確實不好叫周璟這個當姐夫的難做,又不能任由三弟在鋪子裡作妖。
想來想去,只好先讓他在鋪子裡幹著,讓掌柜的多注意他點,尤其注意柜子里的藥材有沒有被掉包。
9
嫁到周府,周家老夫人待我極好。
哪怕周璟是個病秧子,趕上一桌吃飯,老夫人也是先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夾。
與我娘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以前在家裡,一個雞蛋,我娘都要藏起來,蛋黃給三弟吃,蛋清給二妹吃。
要不是在灶膛里掏出碎了的雞蛋殼,我都不知道家裡吃過雞蛋。
但是,娘並不是完全不疼我。
如果家裡碰巧有兩個或者更多雞蛋,我才能勉強分到一塊蛋清。
而娘自己,雞蛋這樣金貴的東西,她是不會吃一口的。
她不是不在乎我,只是永遠把我排在二妹妹和三弟後面。
不管是把我賣給人牙子,還是上一世我從京城回來,她明明知道三弟是看中我身上的銀子卻不揭穿,任由他將我的銀子搶走,趕出家門。
老夫人對我越好,我越著急給周家生個孩子。
可急也沒用,肚子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倒是老夫人寬慰我:「要孩子這事兒急不來,我是希望璟兒能留下個一兒半女,但就算沒有也沒關係。」
她又轉身從上了鎖的木匣子裡掏出一樣東西:「這是周家鋪子的帳本,你拿回去看看,不懂的來問我。」
我受寵若驚。
老夫人這是要我學管帳的意思?
很快,我便理解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周老爺走得早,老夫人一個人操持家業到如今,周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她需要一個繼承人。
柳氏每日拜佛念經,閉門不出,偌大的周家,眼看要落到外姓旁支手裡。
「母親,媳婦一定會,不辜負您的期望。」
「好孩子。」
10
一眨眼,我與周璟成親半年有餘,肚子一直沒動靜。
我心裡焦急,想讓周璟在這方面調理調理,怕傷了他的自尊心,又不好說。
沒想到,我這廂焦急地盼孩子沒動靜,有人卻先懷上了。
是我二妹。
她開始死活不說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在我娘拿著笤帚疙瘩逼問下,才承認孩子是賭坊的錢老闆的。
我娘氣得當場差點背過氣去。
那錢老闆都五十多了,年紀比我娘還大,家裡有十幾房小妾,據說還是個癮君子。
二妹妹和他勾搭在一起,傳出去,這一輩子就完了。
二妹妹還不知輕重,信誓旦旦地說錢老闆會娶她過門。
娶過門又怎樣,撐死了也是錢老闆眾多小妾中的一個。
二妹妹在家等了許多天,錢老闆終於派人送了一筆銀子來,她便覺得自己成為賭坊老闆娘有望,來到我這裡耀武揚威。
「大姐,錢家的資產可不比周家少,錢老闆待我如珠如寶,說過要休了他的原配娶我做正妻的。」
我憋笑憋的肚子疼。
我這個可憐的,天真的二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