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照片上的人。
是我。
「你發給他這些照片,半夜穿著弔帶去敲他酒店的房門,還有你和你們領導開房的監控。」
隨著她的話,身後的大屏又一次變換。
燈光昏暗的酒店門口,我和領導並肩走了進去。
「你這種慣犯——」
全場譁然聲中,大廳正門突然打開。
西裝革履的許凌舟大步走進來,目光凌厲地掃過全場。
也從我臉上一掃而過,沒有絲毫停留。
我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舞台聚光燈照在我身上,像是眾目睽睽下,某種公開處刑。
一時間,台下議論紛紛。
「幹這種事,簡直是我們記者的敗類。」
「太下作了,真噁心。」
「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封殺她吧!」
我誰也沒看,只是死死盯著許凌舟。
看著他望向周寧薇,淡淡道:「你剛剛,說什麼?」
周寧薇一下紅了眼圈,眼淚將落未落:
「凌舟,你被她騙了。」
「她故意偽裝成專訪記者接近你,就是為了從你那裡偷取保密資料,對整個許氏不利。」
「就連這次獨立主持發布的機會,也是靠潛規則來的!」
許凌舟沉默片刻,看向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11
我有什麼想說的?
我在周寧薇望過來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她的恨意和快慰。
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她和我只差兩歲。
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
媽媽去世後,我和她原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僅有的,最親密的人了。
我挑著唇角,嘲弄地笑了一下。
握緊話筒開口:「我想說——」
「許總,你的未婚妻在信口雌黃,蓄意造謠。」
「如果因為你愛她,所以要眼睜睜看著她顛倒黑白、捏造事實,我也會把這件事如實地寫進今天發布會的新聞稿里。」
「民眾有眼睛,這樣是非不分的決策者開發的項目,恐怕也是不能信任的。」
無論是之前桀驁不馴的小少爺。
還是現在傳聞中那個殺伐果斷的掌權人。
聽到這樣光明正大的威脅,應該都會動怒。
可是。
他只是在燈光里,一步步走上台來。
站在同樣高的地方,與我遙遙相對。
用很輕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唐予安。」
我的心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酸澀填滿。
不想再聽他給周寧薇辯駁。
我側過頭去,一字一句道:
「以上對我的所有指控,都是子虛烏有的造謠。」
「我和周小姐的未婚夫許總只有工作上的交流,沒有任何私下裡的接觸——」
「沒有接觸?」
話還沒說完,突然被許凌舟的聲音打斷了,
「你送了戒指給我,卻不打算對我負責嗎?」
12
我一怔,猛地扭頭看他。
他抬起左手,露出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樸素至極的銀戒指。
是便宜的材質,工藝也一般。
卻因為主人的精心打理,在燈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華。
這枚戒指,好像一下子就把我拖回到四年前的回憶中。
那天,本來是許凌舟的十九歲生日。
他人生中的前十八年,每一次生日都是窮奢極侈,熱鬧非凡。
唯有這一次,落魄到只有我陪著他。
為了哄他開心,我在改論文的間隙里打了兩天工。
用賺到的兩百多塊,買了一對便宜的情侶對戒。
回去後,就抓著他的手給他戴上。
許凌舟看不見,卻能感受到。
他耳朵都紅了,還強撐著問我:「這是什麼?」
我逗他:「路邊有對情侶吵架扔東西,我蹲在那等了半天,撿來的戒指,許少爺別嫌棄啊。」
「……別這麼叫我。」
他喉結動了動,動作小心地把那枚便宜的銀戒指護在懷裡,
「撿來的我也喜歡。」
「因為,是你送我的。」
他說到做到。
往後的日子裡,哪怕是我們極盡歡愉的時刻,他也會戴著那枚戒指。
還啞聲問我:「感受到了嗎?是你給我的愛。」
「……放鬆一點,當心硌到你。」
唯有在那種時候。
他會顯露出一點獨屬於小少爺的肆意,和張揚不羈。
……
從記憶里回過神。
許凌舟正步步向我逼近:「你說話,唐予安。」
「沒什麼好說的。」
我攥著裙擺,低聲道,「許總認錯人了,這戒指,不是您未婚妻周小姐送您的定情信物嗎?」
他嗤笑一聲:「我可沒說過這戒指是怎麼來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說話間,他已經在我面前站定。
近在咫尺的距離,避無可避。
台下竊竊私語。
「什麼意思?許總說,當初陪他度過低谷的人,其實是那個小記者?」
「那周寧薇是怎麼回事?」
「你別說,她們倆長得還真挺像的……」
周寧薇滿眼恨意地看著我。
卻不得不軟下語氣,去哄許凌舟:
「凌舟,你別被她騙了,這個人一貫都是滿口謊言,有前科的……」
我閉了閉眼,把心裡翻湧的情緒盡數壓下去。
再睜開時,已經可以讓自己平靜無波地看著他。
「對,是我送的。」
「那時候,我為了錢,冒充周寧薇,騙了你兩年。」
「後來我拿錢走人,當初的事,我已經忘記了。」
「既然從一開始你就覺得那個人是周寧薇,也已經和她訂婚了,現在糾錯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能再說下去了。
我把有些哽咽的尾音吞下去,深呼吸幾下。
放下話筒,打算離開。
轉身的一瞬間,手腕卻被握住了。
皮膚相貼,從他掌心傳來熟悉的灼燙溫度。
他的聲音低低響起。
「……當然有意義。」
「你說過,只要戴著你送的戒指,無論走到哪裡,你都會一眼認出我。」
「這話還作數嗎?」
我眼睫劇烈地一顫。
垂下眼,把所有的情緒藏進聲音里,埋在喉嚨深處。
只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抽出自己的手。
再抬頭時,神色漠然。
「忘了。」
13
我說謊了。
其實在國外讀書那幾年,我總是會想起許凌舟。
在他十九歲那年的冬天,快要回去許家的時候。
正是我們熱戀期的最頂端。
北方城市的冬天乾燥得要命,接吻時都會被靜電擦出的火星蟄得微微刺痛。
不是沒有想過跟他坦白身份。
曾經有很多個情到濃時的時刻。
他會親著我的耳畔,啞聲叫我:「周寧薇。」
「周寧薇,不要丟下我。」
像是兜頭一盆冷水突然潑下。
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
從一開始,我來到他身邊,就是懷著難以啟齒的目的,頂替另一個人。
許凌舟曾經跟我說過:「小時候我被堂哥騙進壁櫥,鎖了門,差點死在裡面。」
「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
如果他知道真相,是不是也會恨我入骨呢?
許凌舟二十歲生日前夕。
許家老爺子一場大病,意外得知了當年的真相。
許凌舟從一開始就被人蓄意陷害,連車禍都是安排好的。
他派人聯繫周寧薇,要把許凌舟接回去。
周寧薇上門找我。
她已經是很有名氣的女明星,揚著下巴,趾高氣昂地看著我:
「現在許家要重新認回他,你不會還做著飛上枝頭的美夢吧?」
「別做夢了,不管是許家,還是許凌舟,他們認的只有我,周寧薇。」
「從一開始,你就是個山寨品而已。」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支票,甩在我身上,
「再給你五十萬,不要做不切實際的夢了。」
「否則當年的事,我會全部說出去。」
我驀然抬起頭,瞪著她:「周寧薇,媽媽也是你媽媽!」
「我媽是周家的大小姐,她算什麼東西?」
她嗤笑一聲,「一個妓女而已。」
那天夕陽西下。
光芒血紅。
我失去理智,揪著周寧薇的領子,惡狠狠給了她兩拳。
在她的尖叫聲里,有人從門外衝進來,扭著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地上。
光鮮亮麗的女明星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說的有錯嗎?」
「拿了錢,就老老實實滾去國外,別再出來礙眼。不然我就讓人把她當年那些醜事,刻在她墓碑上。」
她離開了。
我盯著那張輕飄飄落在地上的支票。
想到了兩年前。
因為媽媽生病,家裡借了很多債。
她去世後,我連一塊像樣的墓地都買不起。
正好那時候,周寧薇聯繫到了我。
「要錢?」
她沒聽完我的話,就嗤笑一聲,「她才養過我幾天,人死了就死了,憑什麼要我給她錢?」
我還以為她是心存怨懟,想要解釋:「當初她是想要你的撫養權的,是你哭著要跟爸爸走——」
「我當然要跟爸爸去周家,以為我跟你一樣蠢嗎?」
周寧薇冷下臉,打斷我,
「怎麼,難道你們還想把我留下來,過著和你們一樣窮酸的、死了都買不起墓地的日子?」
我看著眼前的周寧薇。
所有話卡在喉嚨邊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那張和我六七分相似的、妝容精緻的臉上,滿是不耐和嫌惡。
身上的絲綢裙,頸間的鑽石項鍊,手臂上挎著的鱷魚皮包。
隨便一樣拿出來,都是我難以想像的天價。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悠悠喝了一口。
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不過,看在我們是姐妹的面子上。」
「你要錢,我也不是不能給你。」
「五十萬,你扮成我的身份,替我去照顧一個人。」
14
本來的發布會現場,已經變成了一場鬧劇。
眼看在場的人看她的目光越來越異樣。
甚至有人調轉話筒和鏡頭,對準她。
「周小姐,請問剛才許總說的話是真的嗎?」
「當初在他落魄時陪伴他的人,真的不是你,而是那位唐記者?」
「請問你剛才的那些指控都是在造謠嗎?」
她無法辯駁,只好求助地看向許凌舟,
「凌舟,你最了解我了,我陪了你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許凌舟垂眼望著台下的她,笑了笑:
「別害怕,你不是證據確鑿嗎?」
「律師已經來了,今天的一切,都如實地進行記錄取證。」
他的聲音溫柔低沉,仿若安撫。
周寧薇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突然渾身發起抖來。
發布會是開不下去了。
我收拾好主持稿,轉身下台。
許凌舟就一聲不響地追在我身後。
「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吧。」
暴雨像潑水似的往下淌。
我思考了三秒鐘,還是決定不委屈自己。
坐進許凌舟的勞斯萊斯時,我側頭望去,見他眼睛裡多了幾分隱秘的歡欣。
只是,等我拿出手機。
才發現剛才發布會上的事,已經被鏡頭直播出去。
上了熱搜。
好幾條話題下,網友們吵成一團。
「所以周寧薇是冒領了人家小記者的功勞?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什麼叫冒領,這種靠著敞開雙腿上位的女人,誰說謊還不一定呢?」
「鑑定過了,那幾張裸照是 P 的。」
「就算真的是她,那她從一開始就是拿錢辦事。事辦完了,錢也拿走了,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許凌舟好慘嗎?兩個女人沒一個好東西,都在騙他。」
我心裡突然像被什麼梗住。
匆匆按滅手機,轉頭望去。
雨水像橫亘在玻璃窗上的細小河流。
把窗外飛速倒退的燈光,混成一團駁雜斑斕的色塊。
和三年前相比,這座城市的景色毫無變化。
但我和許凌舟之間。
卻已經天翻地覆。
那時候,許家請了最知名的專家出山。
兩場手術後,許凌舟終於得以重見光明。
周寧薇花高價請來的保鏢,每天 24 小時守在我附近,嚴防死守。
生怕我去見許凌舟,說出真相。
然而,他復明那天。
那群人卻主動把我帶到了醫院。
隔著病房門,我看不到許凌舟。
卻能聽到他沒有安全感的聲音:「周寧薇!」
「凌舟,我在這裡。」
周寧薇低聲道,「我真的好擔心你。」
她刻意改變後的聲線,幾乎與我完全一致。
許凌舟沒有察覺出異樣。
只是有些不高興地開口:「你說過,等我恢復視力後,你要做第一個被我看到的人。」
「你食言了。」
……
後面的話,我沒有再聽下去。
心頭突然湧上的劇烈疼痛,幾乎將我整個人吞沒。
從一開始,許凌舟的世界裡,陪著他走過這兩年的人就是周寧薇。
沒有我。
沒有唐予安。
周寧薇的保鏢把我拖進一旁的休息室。
沒一會兒,她踩著高跟鞋走進來。
臉上的妝容一如既往地精緻。
只有嘴唇上的口紅,花成一團。
「是許凌舟親的,他真的很愛我、很離不開我。」
她一邊補妝,一邊慢條斯理地沖我說,「這兩年,你把他照顧得很好呢。」
「不過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這樣身份卑賤的人,永遠、永遠不可能和他扯上什麼關係。」
15
「你要去哪裡,回家嗎?」
許凌舟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微微垂著頭:「麻煩許總送我去公司可以嗎?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結果他沒有發動車子,反而一手搭著方向盤,探過身來。
表情看上去竟有些傷心:
「安安,你一定要用這麼生疏的稱呼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