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他身上熟悉的氣息。
混合著雨水清冽的味道,纏繞而上。
幾乎又要把我拖進過往的無數回憶里。
這一刻,我突然不想再忍了。
推開他,冷冷地看過去:「不然要我怎麼叫你呢,是叫小少爺,還是叫許凌舟?你要不要再跟三年前一樣,在我為了保護你而受傷的時候,對著我喊周寧薇的名字?」
他突然啞了聲。
「那兩年結束了,和你有婚約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周寧薇。你的生活已經回到正軌,又來糾纏我幹什麼?」
「可這不是我的正軌。」
許凌舟看著我,眼圈漸漸發紅,
「我之前根本沒見過周寧薇,從一開始,我認的人就只是你。」
密密實實的疼痛從心裡泛上來。
我閉了閉眼,張口時,嗓音止不住地發顫:「你還在騙我。」
「許凌舟,你重見光明那天,我就在病房門外。聽著你毫無懷疑地把周寧薇當成我。」
「你和她擁抱,接吻——」
他倏然開口打斷我:「我沒有。」
「睜眼的第一秒,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我突然怔住了。
聽到許凌舟狀若平靜的聲音:
「許家的情況很複雜,那天的病房裡,就有不止一個心懷歹念、想置我於死地的怪物。所以發覺她不是你的那一瞬間,我就做了決定。」
「周寧薇是最好的,最完美的靶子。」
他撩了下唇角,眼底浮現出的笑意里,帶著鋒凜之色,
「她不是喜歡冒名頂替嗎?那就替個夠吧。」
我的腦中忽然閃過一些新聞報道的畫面。
是在國外讀研時看到的。
那上面說,周寧薇拍戲時碰上真爆炸,差點葬身火海。
又說,她和許凌舟一同出遊時,被巨大的廣告牌砸傷,險些危及生命。
「我不是故意不認你的。」
「這三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爺爺過世後,一個又一個許家的人跳出來,想殺我。但他們如今不是在牢里,就是在黃泉之下。這其中,甚至包括我的親生母親。」
「其實我也並不是怕死,堂哥被迫讓出所有股權時發瘋捅了我一刀,我也沒覺得痛。」
「那個瞬間,我只是……很想你。」
16
停車場四下寂靜。
昏暗的車燈下,他脫掉西裝,一顆顆解開白襯衫的扣子。
露出胸前那道靠近心臟的疤痕。
「許家太亂了,不是那麼好得到的。」
「不過沒關係,今天之後,周寧薇和那些扶持她上位的最後的勢力,也該倒台了。」
「整個許家,連我在內,都可以是你的。」
他一點點湊近,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凝視著我。
過去那雙眼睛,永遠灰濛濛地失焦著。
如今卻亮得像是盛下整個宇宙的星辰。
我吞了吞口水,低聲道:「可你已經和周寧薇……」
「我沒有親過她,從來沒有。」
他微微加重了語氣,
「我是乾淨的,姐姐——你可以親自檢查。」
只這一句話,我腦中理智的弦徹底繃斷。
撲過去扒開他領口的時候,無數過去熱切的回憶湧上心頭。
他的低谷,也是我人生中最飄搖不定、彷徨無措的兩年。
那些橫衝直撞、無處宣洩的情緒。
到最後,都化成了我們之間的抵死纏綿。
放倒的車座上,我揪著套在許凌舟光裸脖頸上的領帶,像過去無數場鬧過矛盾後的歡愉一樣。
一點點扯住,收緊。
微微的窒息感里。
許凌舟眯著眼,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聲。
「……好想你。」
他抱著我,把臉埋在我頸窩,滾燙的掌心一下一下蹭著我的腰側,
「他們真蠢,那麼乖巧順從的花瓶,怎麼可能會是你。」
「永遠沒人能演出你的樣子。」
他原本冷冽鋒凜的嗓音,此刻被欲色填滿。
……
等到風停雨歇,已經是深夜。
許凌舟把車開到了一棟別墅前。
微微凌亂的領帶,還掛在他紅痕尚存的脖頸上。
我拿出手機,看到熱搜上帶著一個鮮紅「爆」字的新聞。
#周寧薇被帶走調查
「上個月,我那位同母異父的哥哥聯繫了她,以知道她的秘密為威脅,要她從我這裡偷走招標書,和其他機密文件。」
我沉默片刻,輕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
許凌舟驀地轉過頭,「是你安排的嗎,安安?」
我點點頭,掐著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凝視他。
「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毀掉周家,毀掉周寧薇,為二十年前周家造謠我媽的那場案子翻案。」
「為了這個結果,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我從事媒體工作,這是最重要的原因。
二十年前,因為看上了我爸。
年輕的周大小姐設局陷害我媽,說她從事暗娼工作。
而小小年紀的周寧薇,為了過上大小姐的生活,竟然幫著外人。
親手把自己的母親推入了深淵。
我媽被拘留了十五天,工作也丟了。
回家後,所有街坊鄰居都對她指指點點,為我爸打抱不平。
爸媽離婚後。
我媽背著那樣恥辱的名頭,帶著我,狼狽地回到鄉下。
她鬱鬱寡歡,剛過五十歲就因病去世。
而她過世那天。
醫院的電視上,正在報道有關周家的新聞。
他們說,周家夫妻恩愛,兒女優秀,放在豪門之中也是模範。
「真可笑啊……我媽死的時候,只有不到七十斤,手背上扎的都是青青紫紫的針孔,她本可以長命百歲的。周家的生意也不幹凈,他們害了那麼多人,也配叫作模範嗎?」
我捂著眼睛,把洶湧的淚意強行忍回去。
「許凌舟,我是利用了你,因為知道你不會放過背叛你的人,所以才讓她去故意犯你的忌諱。」
「你因此而覺得受傷,怨恨我也沒有關係,但我必須親手把她送進地獄。」
我壓下所有情緒,讓自己儘可能平靜無波地注視著他。
「……可是,姐姐,你的手在發抖。」
許凌舟抓住我背在身後的手,小心翼翼地送到唇邊,親了一下。
「你不要覺得害怕,你利用我,我高興還來不及,那證明你心裡有我。」
「我當然會站在你這邊。」
「我說過,連我在內的整個許家,都是你的。」
17
有關周寧薇被帶走調查的事,在熱搜上沸沸揚揚鬧了三天。
周家想把輿論壓下來,於是求到了許凌舟這裡。
他坐在辦公桌後,聽完他們的請求,笑了:
「你們說的很感人。」
「但這事要怎麼決定,抱歉,得由我的未婚妻做主。」
我爸帶著他的豪門妻子,轉頭看到我。
臉色一下就變了。
我沖他們微微一笑:「二位還是儘快準備一下吧。」
因為很快,你們就會跟她一樣了。
許凌舟召開記者發布會,澄清他和周寧薇之間的關係。
面對提問,他似笑非笑:
「未婚妻?我可從來沒承認過是她。」
「我說的,一直是當初陪伴照顧我的那位。」
有人提問:「可她不是因為收了周寧薇的錢,才會去照顧你的嗎?」
許凌舟唇邊還掛著笑意,眼神卻一寸寸冷下來,
「這位記者,我勸你謹言慎行。」
「這世界上有錢的人那麼多,她為什麼只收錢來照顧我?還不是因為她愛我。」
「……」
記者沉默了。
坐在他旁邊的我也沉默了。
這場記者發布會結束後。
我放出了當年她來找我時的那幾段錄音。
「一個瞎子,還是豪門棄子,誰願意照顧他啊?」
「她才養過我幾天,人死了就死了,憑什麼要我給她錢?」
「難道你們還想把我留下來,過著和你們一樣窮酸的、死了都買不起墓地的日子?」
輿論譁然。
「不是吧,我怎麼記得她一直以來的人設都是優雅大方女明星啊?」
「所以她和唐予安是親生姐妹,是她主動找人家代替自己的。」
「渾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過百萬,連自己親媽的墓地都不肯出錢,好噁心……」
我借著這股甚囂塵上的輿論,開了直播。
在上百萬人面前,講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
「周家的大小姐周婧,看上了我爸。」
「他們不肯把話說清楚,就此離婚。偏要聯手做局,陷害我媽,要她背負著難堪的名頭,恥辱地過完這一生。」
我身後站著的,是一個畏畏縮縮的寸頭男人。
讀研和實習期間,我四處打聽,費了很大的力氣。
才從同行師姐那裡,找到了這個人的下落。
他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後來又進去過幾次。
「當年那個事,是周婧指使我做的,那位唐女士的確是清白的。」
「她被自己的女兒騙到周家的酒局上,喝多了,我把她扶到房間裡,往枕下塞了一疊錢。」
周婧讓人提前報了警。
還沒等被故意灌醉的我媽清醒過來,大門就被來掃黃的人推開了。
「哪怕是現在,構陷一個女人,造黃謠,給她安上蕩婦的名頭,都是輕而易舉。」
「何況,是在那個年代。」
「我讀傳媒專業,從事媒體工作,不只是為了這一樁案子。」
「我會把我的餘生,都用來為所有受到冤屈、被造謠的女孩子們,平冤昭雪。」
18
這場直播,為周家的倒台,添了最後一把火。
從一開始,他們發家的手段就不幹凈。
如今正趕上嚴查,算是撞在槍口上。
「一直以來,都不是我在扶持他們,而是我那位同母異父的好哥哥。」
許凌舟說,
「只是項目上有一些合作,隨時可以抽離,不用擔心會影響到我。」
我總算放下心來。
把這些年來收集的證據,通通提交給警方。
得益於許凌舟接管許家後,和那些人切割得很乾凈。
他並沒有受到牽連。
周家徹底覆滅那天。
我抱了一束花,帶著許凌舟去墓園看望我媽。
墓碑的照片上,她的笑容還是那麼溫和。
卻總帶著一股哀傷。
她是個善良柔弱的女人,也是真心喜歡我爸。
也因此,這麼多年,都沒能走出來。
「當初她臨死前,躺在病床上,攥著我的手,讓我不要怪罪周寧薇。」
「她說,你姐姐不是周家的親生血脈,在那裡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她不知道。
這麼多年來,周寧薇一直靠著貶低羞辱她。
在周婧面前博取好感,在整個周家一點點站穩腳跟。
從她被帶進周家的那一天起,就開始腐爛了。
我用指尖輕輕撫過墓碑上的照片:「媽媽,當年那件事,再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有錯了。」
「我現在有很好的事業,也有了男朋友——」
許凌舟站在一旁,低聲糾正我:「未婚夫。」
「……好吧,未婚夫。」
我下意識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和許凌舟配成一套的銀戒。
當年出國後,我就把它藏在了箱底。
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戴上它。
我把墓碑前的花束整理好,起身, 鞠了一躬。
回頭,許凌舟卻凝視著我:「安安,你先去外面車裡等我。」
「我想跟阿姨單獨說幾句話。」
秋夜風涼。
我在車裡等了許久,才看到許凌舟回來。
他身上的黑色大衣沾了露水, 襯得臉頰輪廓線條更加利落。
我側過臉問她:「你都跟我媽說了什麼啊。」
他發動車子。
好半晌才說。
「就說, 謝謝她帶你來這個世界上。」
「不然我早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 就死在了五年前的夏天。」
19
等一切塵埃落定。
我成功轉正,還小升了一個職位。
開始獨立負責採訪任務。
是一個高中女生,被學校里的富家子弟校園霸凌長達一年之久。
從學校天台一躍而下。
「那群人家裡有錢有勢,誰都惹不起。」
領導看著我,欲言又止,「你要是不想去的話……」
「我當然要去。」
我接過文件, 「正好,有關這個霸凌的主題,我在做一場倡導活動的策劃案,下午發給您過目。」
難得,許凌舟如今有錢有勢。
我背靠他,當然要利用起來。
這場採訪,連帶著後續策劃的反霸凌宣傳活動。
讓我忙碌了小半個月。
幾乎沒怎麼跟許凌舟碰過面。
他發二十條消息,我才有空在叼著麵包看輿情的間隙里回一個表情包。
那天晚上,他說給我準備了驚喜,讓我一定回家一趟。
我推開房門。
夜空繁星閃爍。
熱霧瀰漫的房間裡,他撐著床頭, 小狗似的喘著粗氣看著我。
眼神發著黏似的, 纏綿在我身上。
「安安,你冷落我好久了。」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看得殺伐果斷的許總耳尖都泛起紅, 才摘下相機帶子扔給他。
「自己系好。」
因為在外面跑了一天, 我的嗓音很沙啞, 「我先去洗澡了。」
許凌舟很聽話。
我擦著滴水的頭髮出來時, 他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床頭只留一盞小燈,月光像融化的冰水一樣淌進來。
即便如此, 依舊不能給房間裡潮濕的熱霧降溫半分。
「安安,你親一親我。」
「你太緊張了。」
「讓我出來點……」
字字句句,和他遍布旖旎之色的眼神糅合在一起。
全是引誘的意味。
到疾風驟雨停歇, 已經是天際泛白的後半夜。
我突然想起件事。
「下個月我要去外地出差,有個很重要的採訪,是山區一個小姑娘長期被村裡人集體侵害的新聞。她一個人在山裡走了一夜, 才到鎮子上的網吧聯繫到我。」
「那地方挺落後的,當地勢力盤根錯節, 估計不太好切入, 所以我會多待一些時間。」
他的手在我後背突出的骨頭上收緊:「會有危險。」
「那就有吧。」
我不甚在意, 翻身坐起來,給自己點了根煙。
看到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才安撫了兩句, 「我會儘可能保護好自己的。」
「但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我們媒體工作者的使命和職責。」
許凌舟沉默片刻。
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你下周不是有個很重要的合同要談嗎?」
「可以推遲。」
「為什麼啊?……其實沒什麼必要,唔——」
我試圖跟他講道理。
後面未出口的話,卻都被許凌舟熱烈的吻堵了回去。
那吻一路往下, 停在我最敏感的脖頸間,濕濕喘著氣。
他啞著嗓音道:
「因為我是你最忠誠的守衛。」
「你只管去實現理想,我會為你保駕護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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