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恨不能扭斷老姑婆的脖子,但我的身體一遍遍穿過她。
老姑婆給姑母的羞辱簡直窒息。
她讓一國之母打扮成歌姬模樣,站在鄰國使臣面前唱曲。
使臣笑得諂媚,眼神不老實的來回瞟。
太后敬一杯酒給鄰國使臣,「如今北人猖獗,肆意在南方燒殺搶奪,我朝已出兵鎮守,還望大周借出三成兵力,一併打贏這仗。」
「此事還需與國君細細商議…不過京都的歌聲這般溫婉,若能帶給國君欣賞幾日,定能事半功倍。」
太后走到姑母身邊,沉聲道:「你可以為師父扮作伶人唱曲,定也會為夫君的江山奉獻一切。」
「母后!本宮是皇...」
太后狠狠一巴掌打上來,「你也配!膽敢教唆丈夫奪嫡母的兵權,還想熬死本宮?本宮倒要看看,咱們誰的命長!顧婉你記住,可以做皇帝的人,不止梁意。」
姑母笑得眼淚直淌,「是宋小將軍支援不及,才讓聖上深陷險境!宋氏做事如此不堪,朝中幾人會真心臣服!」
太后厭煩姑母的頂嘴,揮手讓宮女去辦事。
我急急跟著宮女跑,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場景。
火紅的炭火落在周生言下身,我心如刀絞。
那樣謫仙的人兒……被永遠留在宮中,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周子,負責最下等的燒煤活。
姑母看到師父慘狀,顫抖得閉緊嘴巴,再唱不出一段曲。
她依舊被送上馬車,跟著烏泱泱的珍寶運去大周,姑母作為低等的妓人,只能跟在最後頭。
宋貴妃抱著一個襁褓中的男孩前來相送,正是幼時的表哥。
她長長的護甲,有意無意划過表哥脖頸,太后低咳一聲,宋貴妃才不敢放肆。
「皇孫養在貴妃那兒總生病…皇后這次回來,把孩子放在身邊養育吧!」
帘子落下,姑母的淚藏進馬車裡。
我想勸姑母下車,她們在說謊,宋貴妃至死才把表哥還給她。
可馬車越跑越遠,即將離開京都。
周生言突然跳上馬車,他臉色蒼白,還溫柔笑著,緊緊握住姑母的手。
「娘娘,這條路...為師陪你走。」
我再一次被表哥喚醒,他拍著我的臉,眼眶含淚道:「蓁蓁,阿娘怕是不行了。」
我衝出寢宮,一席單衣來到姑母身邊,她已陷入昏迷。
抱住姑母瘦弱蒼老的身體,我哽咽道:「姑母別睡!再給蓁蓁唱曲子,蓁蓁愛聽,絕不讓他們灌您藥了。」
姑母氣若遊絲,嘆了句,「不唱了…師父,阿婉唱不動了,求您……也別唱了。」
她要見周生言!
我跌跌撞撞往外跑,直奔煤爐房。
姑母能回來,或許周生言也活著!
「周生言!求您救救姑母!」
一位老公公慢慢悠悠走出,給我恭敬行禮。
06
他道:「皇后娘娘怎會認識小周子?他可是宮中忌諱,不能提。」
當年,老公公親自替周生言斂屍。
大周之行,死裡逃生的梁意,接回姑母。
可姑母早已瘋癲,而跟隨的小周子沒了氣息,嘴中灌滿滾燙的金水。
我不信!憑什麼死了…
我跌坐在地,將懷中的金步搖取出,正欲戴在頭上。
老公公攔住我,「娘娘該過好自己的人生…這金步搖承載的故事與您無關。」
「您知道這東西的來歷!為何我能看見那些畫面?」
老公公嘆氣,「這是先帝攻打北地前,遍尋天下得來的寶貝,據說能重溫舊夢。」
「公公,求您告訴我!究竟哪裡錯了...為何他們的結局這般慘烈?」
老公公捂住我的眼睛,他的聲音蒼老而遙遠。
「以魂進夢,必須捨棄舊身,娘娘當真想好了?這一走,或許再回不來。」
我點點頭,老公公將金步搖插入我頭上。
「或許太后贈釵給您,也在奢望改變所有人的結局。」
我再次睜開眼,身著歌舞衣裳,對面坐著雙眸緊閉的周生言。
我居然進入了姑母的身體。
馬車還未進入大周,我掀開馬車簾,一掌擊暈車夫。
然後轉頭對周生言道:「跳下去!我帶你走。」
我的手剛剛伸出,周生言突然眼神一顫,似是震驚不已,又似久別重逢。
他與我的手緊緊相握,連聲音都在發顫。
「…你終於回來了。」
我不解他的意思,抱著虛弱的周生言跳車滾入大雪中。
我與柔弱的姑母不同,阿娘是將門出身,並不看重琴棋書畫,反而要求我騎馬射箭樣樣拔尖。
好不容易扶著周生言來到一家客棧落腳,他卻不願鬆開我。
「周先生時間緊迫,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我等你回來。」
店中小廝取來馬匹,我翻身上馬,不懂他眼中的赤忱,淡淡道:「隨你…但我未必會回來。」
姑母心中的人不是他,而是姑父梁意。
梁意這一戰生死未卜,不是因為敵軍太強,而是宋小將軍手段卑劣。
他故意引誘梁意深入敵後,再藉機將他推下山崖。
我知道梁意的下落,因為梁意是我爹爹尋回的。
爹爹也因此受到提拔,一步步坐上太傅之位。
爹爹酒後總吹噓這事,梁意被哪家農戶撿去,我一清二楚。
正欲駕馬離開,周生言突然攔在跟前。
「我想跟著你,別總讓我空等……」
「周先生,我已是皇后,您本就在空等。」
07
周生言好看的臉上掛著笑意,眼中似有一片煙雨。
我竟捨不得丟下他,只能將他拉上馬。
二人一馬,說不出的古怪和曖昧。
所幸那農戶的家並不難尋,和爹爹描述中一模一樣。
可推開門,根本沒有梁意的蹤影。
農戶主人一臉疑惑,知曉我的意圖後,親自帶我去後山。
小土堆之下,埋著毫無血色的梁意。
「不可能!爹爹明明接回先帝!梁意還做了兩年皇帝,將宋家拉下神壇……」
可那兩年,梁意確實很古怪。
不僅對我爹爹言聽計從,還偷偷寵幸宮女。
難怪,姑母在長生殿會說出,「你早不是我的意哥哥。」
天下皆傻,唯獨姑母一人……太聰慧。
我不能接受爹爹的齷齪手段,憑什麼姑母這般痛苦,還要給虛假的丈夫生下女兒。
我拚命挖著土堆,想還姑母一個完整的梁意。
周生言拉起我,輕拍我發顫的後背。
「他一生肆意洒脫,比起當皇帝,更願歸隱山林,或許埋於此地,是他想要的結局。」
「那我姑...我怎麼辦?」
「蓁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我眼中全是震驚,狠狠將他推開。
「你……為何會知道我的身份!」
周生言還未回答我,一支飛箭襲來。
他阻擋在我身前,摟著我跳入水中。
幾個黑衣人拎著農戶來到梁意墳前,農戶跪地求饒道:「各位爺,小的再沒對其他人說過這事……」
話音未落,農戶就被黑衣人抹了脖子,我震驚得險些溺水。
周生言拉緊我的腰,給我渡氣。
唇畔相觸間,我惶恐看他,這是我第一次被人吻,臉頰紅的似火燒。
岸上的爹爹走近湖面,他是如此冷漠陌生,與抱我在懷中的爹爹全然不同。
他冷冷道:「將兩人的屍首撈出來燒毀。沒有梁意,婉婉坐不穩皇后之位,顧家豈有出頭之日!」
原來為了權力,所有人都在發瘋。
金步搖編織的不是舊夢,而是鎖住姑母的一座牢籠。
鼻腔內湧入血腥味,我撫摸到周生言的後背,長箭插在他身上,還在冒出溫熱的血。
「不要!別讓姑母一無所有!周生言…別再死了。」
她一遍遍撫摸我的臉,似我是世間珍寶。
替我阻擋不斷落入水中的箭羽。
他的笑依舊,卻無一絲生機。
越來越多黑衣人沉入水中撈屍,周生言鬆開我的手,我落入更深的水底。
08
從窒息中清醒過來,我連連咳嗽,一連吐出好多水。
「顧小姐,我知你想延長唱戲的氣息,但水中危險,若來晚一步,你的命就沒了!」
少年髮絲帶水,周生言也曾這般年輕。
另一個男子跌跌撞撞跑上前,他是梁意。
他仔細檢查我身體,確定無恙後鬆了口氣。沖周生言拱手感激,然後抱起我離開。
「再不准胡鬧!你呀!我只隨口一句想聽戲,你就端端正正學了半年。阿婉,你什麼都不必做,只靜靜站著,我已愛不釋手。」
我捏緊梁意的衣衫,這才是姑母…想要的人生。
少年肆意,愛人在懷。
這一縷浮光,我會替姑母牢牢抓住。
我的餘光不自覺偷瞄水邊的周生言,想起水中那吻,又是臉頰發紅。
為了避免臉紅,我刻意避開周生言。
周生言也不惱,在他看來,貴女一時興起學唱戲,過一陣膩了,也是尋常事。
見他要離開顧府,我又捨不得,塞了好些珠寶在他懷中。
「你還回戲班子唱戲嗎?」
他點點頭,「總要存夠銀子,等唱不動了,才能尋個好地方退隱。」
我一怔,姑母想要的人生,明明換個人就能成真。
我伸手拉住周生言,「周生言…你敢帶我走嗎?」
話音剛落,我心口一陣疼,耳中似有哭泣聲。
「蓁蓁,別拋下意哥哥…他何錯之有?前路如此坎坷,別丟下他。」
我捂著頭,想要止住聲音。
「姑母!蓁蓁試過了,最後誰都沒救下!」
周生言握住我發顫的手,他知曉顧婉對梁意的情意,絕不可能說出這般輕浮的話。
「你不是顧婉,蓁蓁…又是何人?」
我不再心生雜念,姑母的聲音才漸漸消散。
「周生言,你要多少銀子我給你,別再唱戲了……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你唱了好久的戲,嗓子都壞了。」
他們三人,總要有一人實現夙願。
周生言輕笑道:「我猜你叫蓁蓁?那日顧婉落水,被水中的你纏上,附在身上了?」
他猜的八九不離十,我笑道:「那你不怕我?」
他突然捏捏我鼻子,「不怕,若你想傷我,還給我銀子?不唱也好,多謝蓁蓁贈金。等我選好新家,請你喝酒。不過,旁人的身體莫要占太久,你姑母早有喜歡的人。」
我點點頭。
他道:「我等你親自來喝酒。」
周生言好似總在空等一個人。
我前腳剛送走周生言,爹爹後腳站在門廊前看我。
出於血脈壓制,我低著頭一動不敢動。
09
爹爹走近我,「婉婉,你是戶部尚書之女,又與梁意賜婚,不能與外男走這般近,若讓阿爹瞧見,少不了一頓責罰,趕緊回房!」
我點點頭,半個字不敢反駁。
人走遠後,我忍不住想起爹爹殺農戶的冷血模樣。
爹爹少年時,也不是狠辣之人,也會替妹妹藏起心事。
春日宴,聖上請百官入宮參宴。
我躺在床上,捂著心口來回打滾,手卻死死拽住顧尚書的衣衫,不准他入宮。
顧家的凋零,便是從今夜起。
宴席上,二皇子突然起兵造反,殺了太子和聖上,顧尚書寧死不屈,死在宮中。
宋將軍冒死刺殺二皇子,才阻止宮變。
我阻擋不了奪嫡之爭,但能保住顧尚書的命。
如此,宋家不至於一家獨大。
顧尚書無奈,只能命人去宮中請休。
他抱著我,似是哄孩子。
「婉婉是大姑娘了,不能一生病就哭鼻子,日後成婚嫁人,也這般粘著阿爹?」
我抓得越加緊,片刻不願放開顧尚書。
姑母該多苦,至親至愛一個個離她而去,明明她是多少人心尖上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