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人生。
我朝玄月使了個眼色,
她會意地鬆開手,失去支撐的盛盈癱軟在地,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呼吸。
得到消息的沈氏,匆忙的沖了進來。
見盛盈躺在地上一副狼狽模樣,氣的嘴唇發抖。
「你怎麼敢,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我點點頭,冷冷的望向她。
「對,是我妹妹,比我早一月出生的親妹妹,對吧夫人。」
聞言,她恍若雷擊般怔在原地。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凝視著她。
「你該不會以為當年所做之事,神不知鬼不覺吧......」
看著她驚恐的神色,我甚是滿意。
收口不再多言。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折磨一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她處在一個無盡的恐慌之中,反覆猜疑。
偷來的十年好日子,也該慢慢還了。
11
我交給玄月一份嫁妝單子,
讓她安排人對照單子將所有東西搜羅齊全。
少一樣,就讓沈氏拿現銀來抵。
我的母親曾是江南富商之女,父親與之結識時不過是個一貧如洗的秀才。
求學的束脩都是東拼西湊而來。
或許是身處商賈之家,讓母親對白面書生懷有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父親才情出眾,巧舌如簧。
母親終究還是深陷其中,情難自拔。
外祖家不忍母親遠嫁悽苦,為她籌備了豐厚的嫁妝。
那份嫁妝,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是筆令人咂舌的財富。
也正是這筆嫁妝,鋪就了父親來時的青雲路。
按照本朝律例,
嫁妝是屬於出嫁女子的私人財物,若女子亡故,則由其子繼承。
不巧,我母親只我一子。
如今,我得好好清理清理了。
我端坐在大堂之上,手執一杯剛泡的熱茶。
面前的几案上,是皇上今晨著人送來的荔枝果並幾樣宮中點心。
我嘗了一顆,甚是美味。
父親沉坐在下首,見丫鬟小廝們魚貫出入,一副似要搬空家底的陣仗。
他面上一片鐵青,卻又不敢像從前那般大發雷霆。
只隱忍著怒氣問我。
「你這是做什麼,無需你操持,你母親自會為你備上一份體面的嫁妝。」
他說的母親,自然是沈氏。
「日後你入宮,咱們一榮俱榮,後宮之中步步荊棘,家族便是你最牢靠的依仗,你可知曉?」
我抬起眼皮,漫不經心的將手中杯盞往旁一扔。
茶碗翻覆,茶湯四溢。
看得他青筋暴動,雙手緊攥著太師椅的扶手。
我嘴角輕勾,泛起一抹冷笑。
「父親可還記得我娘?」
見我提起母親,他身形陡然一僵,有些不自然道。
「你生母已離去了十多年,家中全賴沈氏操持,你若有心,往後莫要再提她了。」
我點點頭,起身站起,自上而下冷冷地凝視著他。
一字一句道:
「盛丞相,你可知,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在母親的房中。」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悄悄地躲在了母親房中的柜子里,想要捉弄她一番。
卻不小心睡著了。
混沌間,我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們在爭執。
待我從櫃中出來時,父親已經離去。
母親癱伏在地,身旁是一隻砸碎的酒杯,殘酒混著殷紅的血,刺目驚心。
我嚇的驚叫,是母親,用著最後的力氣捂住了我的嘴。
她告訴我。
離開盛家,回江南。
大廳里,
父親霍然起身,陰鷙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
我毫無懼意的與之對視,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我放心了。
父女一場,我可真怕自己手軟。
「貴妃,宮中路險,萬事當心吶!」
「謝丞相提點,本宮自當銘記於心。」
他冷哼一聲,甩開衣擺,大步的走了出去。
母親的嫁妝歸置了出來,
幾乎掏空了盛家的大半個家底。
盛中檐一心弄權,沈氏不善經商。
這些年府里的進項,幾乎都是來自母親陪嫁的那幾百個鋪面和莊子上的收益。
我真替母親不值,也替她感到悲哀。
盛中檐或許從未心悅過她,當初的濃情蜜意不過是他營造出來的假象。
娶到了母親,他再不必憂心錢財的問題。
只一心往上爬。
可當他位居高位之時,卻又覺得母親一介商賈之女,配不上他。
母親的存在,
時時刻刻讓他想起曾經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恨上了母親,卻又不願捨棄這到手的財富。
便夥同沈氏,一起害了我的母親。
12
玄月安排人將嫁妝全部抬出時,沈氏的臉色難看極了。
她房中的擺設竟十有八九是母親當年帶來的奇珍異品。
甚至連她睡的紫檀雕紋架子床,都被拆卸搬空。
盛盈屋中也是差不多情況。
沈氏終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道。
「貴妃,俗話說,做人留一線……」
我對玄月輕挑了下眼皮。
她二話不說上前左右開弓給了沈氏兩巴掌。
「貴妃的東西,為何在你屋中?」
「再多言,這十多年的進項,都得要你吐出來。」
玄月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性子,
真是讓人心中舒坦極了。
「姐姐還未入宮,便如此放肆行事,一手遮天,不尊長輩,不慈弟妹,就不怕傳出去有損皇家顏面嗎?」
盛盈上前扶住沈氏,憤憤不平道。
她似乎忘了昨日的教訓。
只是我朝她靠近一步,她便身形瑟瑟地後退一步。
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懼意。
我在她們身旁停下腳步,勾起唇角。
「你猜,為何皇上會讓玄月隨我一同回府?」
「他是怕我,髒了自己的手。」
沈氏氣急攻心,暈倒在地。
沈盈哭的更大聲了。
13
離家那天,宮中安排了儀仗來接我。
宮女奉上了貴妃規制的衣裳。
我坐在銅鏡前,抬眸凝視著鏡中人。
一身華袍,雍容貴氣。
發如墨雲堆涌,高髻巍峨,明珠點綴其間。
我竟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貴妃娘娘真乃天人之姿,風華絕代。」
梳發的麽麽讚嘆道,幫我戴上最後一頂九龍四鳳冠。
我眉頭微皺,她卻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安心,只道是皇上的安排。
府門前,
盛中檐攜府中眾人早已等候,我款款而出時。
他神色複雜,沈氏母女難掩羨艷的目光。
「恭送貴妃!」
我輕輕頷首,邁向宮攆。
宮人替我掀開門帘,我欲俯身的身形一僵。
裡面有人。
那人一席明黃色錦袍,靜候在里,正含笑地望向我。
眸色溫柔且深邃。
他朝我伸出手掌。
我頓了頓,莞爾一笑,隨即握住他的掌心,坦然的步入其中,與他相對而坐。
「辛苦皇上,親自來這一趟。」
他搖搖頭。
「不辛苦。」
「我記得,兩年前我曾告訴過你我的名諱,無人時候,你喚我蕭易便是。」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指。
「阿福,入宮可讓你為難了?」
我思緒紛飛,
兩年前,蕭易應當還是太子,在青州辦事。
恰逢先帝病危,急召他回。
他們一行人在三峽關遇襲。
此地險峻,易守難攻。
被人圍困到筋疲力盡之時,是路過此地的我幫他們射殺出一條生路來。
三峽關我熟悉,自我習騎射之術以來,常常整日在此東奔西竄。
那日,留下抵守的人後,我帶著他和兩個侍衛。
一路穿梭在三峽關的各種野道之間,在天黑前順利送他們出了關。
當時的我還是一身男子裝扮,他也並未發覺。
他說他叫蕭易,日後我若有難事,可去往京城找他。
臨行前,
他問我名號,思索片刻後。
我留下一句「阿福」便匆忙打馬離去。
我還要去尋顧從璟。
……
車廂里,他靜靜的看著我。
「阿福,狩獵那日你一身騎裝,颯爽英姿的立於場中,只一眼我便認出你來。」
「當年事急,未曾好好與你道謝!」
「你能入宮來,我甚是歡喜。」
我低眉含笑,我怎能不知呢……
救他之時,我並未多想。
可他說他叫蕭易,蕭是國姓,青州當地人或許不知。
可我卻立馬清明。
我來京城,本就抱著來求他一諾的想法。
可陰差陽錯,卻入了他的後宮。
望向他期待的眼神,我心下一軟。
回握住他的手掌。
「我也甚是歡喜。」
歡喜一切,似乎比我計劃中容易多了。
14
蕭易是個很好的皇帝,日日都很忙。
邊防軍情、民生水利、吏治考核。
樁樁件件他都親力親為,深思裁定。
剛入宮時,張公公說,
他鮮少會來後宮,常因批覽奏摺太晚,便直接歇在金鑾殿的偏房中。
可自從我入宮以來,他日日都來陪我用晚食。
甚至有時,他會著人將奏摺搬到我的宮殿。
晚上他批奏摺,我看遊記,偶爾他會問我一些關於民生的想法。
我能答則答,涉及朝政的問題我便搖頭不語。
開始幾日,我有些拘謹,可他似乎不甚在意,在我面前,他從不自稱「朕」,與我仿佛尋常夫妻一般相處。
可我知曉,生活不會一直這麼平靜。
今日,他拿起一份奏摺,翻看良久。
視線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福,你在青州多年,可曾知曉顧從璟此人。」
眼前的燭火跳閃了幾下,我輕輕撥了下燭芯。
抬頭望向他,語氣平靜。
「蕭易,我不想隱瞞於你,我與顧從璟相識了十年。」
他面色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半晌沉默不語,讓人看不清情緒。
我輕嘆了口氣,走至他身旁,執起一旁的墨條,細細研磨著。
「他曾有恩於我,沒有他,或許此刻我早就是青州某個地方的一缽黃土。」
「亦不會在兩年前遇見你。」
「我與他,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他如今是我父親的乘龍快婿。」
他面色鬆動了些,擱下豪筆。
雙手穿過我的腰身,將我抱坐在他身上。
他的臉貼在我的頸窩處,聲音喑啞。
「阿福,我信你。」
細細密密的鬍鬚刺在我的皮膚上,惹起了一身戰慄。
我心中升起一絲異樣,他似乎真的動情了。
他一手環抱著我,
一手將奏摺展開在我面前,是盛中檐的奏章。
舉薦顧從璟任大理寺卿一職。
他問我怎麼看。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對於盛相的感情。
畢竟我與盛中檐,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親父女。
或許是時候了。
我輕輕解開他環住我的手,站起身來俯跪在地。
「皇上,臣妾也有本要奏。」
他見我一副正襟嚴肅模樣,欲拉我起身。
我不曾動彈,只挺直脊背望向他。
「皇上,臣妾狀告當朝宰相盛中檐,貪墨受賄,草菅人命,栽贓陷害,謀害青州官員。」
他臉色驟變,眉頭緊鎖,眼中變幻莫測。
思忖良久,他定定地看著我。
「你可有證據。」
「有。」
15
盛中檐的惡行,用罄竹難書來形容毫不為過。
他踩著無數人的性命,才一路走到丞相之位。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高位者的榮耀,從不憐惜他人的死活。
我的母親只是他的第一塊階梯。
而顧從璟的父母兄長,
則是他玩弄權術下的無辜犧牲品,他甚至都不曾知曉他們的姓名。
他只用在京城之中動動嘴皮子,便有人去替他屠了顧家滿門。
那日,我纏著顧從璟陪我去跑馬,回來之時。
顧家大院,整整七十三口人,橫屍院中。
除他之外,無一活口。
連看門的兩隻狗都被斬下頭顱。
那時,
顧從璟十二歲,我十歲。
他瘋了許久,人人都說是三峽關里的土匪幹的禍事。
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