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論秦桑桑她哥手裡攥著的鑄幣權。
還有她爹,吏部尚書,管著官職的任免。
娶了秦桑桑,就等於把都城的錢和官,都攥在了手裡。
任誰也再無法撼動他太子的位置。
裴冶雖說偏執陰狠。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
他是個玩弄權謀的好手,更是做君主的最好人選。
神思收回,我幽幽地往嘴裡塞了口蜜餞。
眉眼笑眯眯的。
「小姐,你當真不在意了嗎?」雲荷不放心地問我。
我挑眉,飲了一口滋補茶。
「雲荷,給我診病的太醫怎麼說的,你忘了?」
「延年益壽第一寶:少管閒事,不過腦。」
「沒打算再有交集的人,多想一分,都是對壽命的浪費。」
雲荷:「……」
15
裴雲衡的確說到做到。
幾日後,高調登門,聘禮送了一箱又一箱。
足足擺滿了整個庭院。
「奴婢悄悄去瞧了,好大的排場呢。」
「陸府門外圍著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都驚傻了。」
雲荷震驚地形容著聘禮的規模。
哪裡還有前幾日,那苦心勸說我再去找太子的模樣?
小丫頭年紀不大,倒是挺牆頭草的。
我懶懶地坐在桃花樹下,曬著太陽,往嘴裡塞了顆青梅。
今早裴雲衡派人送來的,很鮮。
雲荷獨自感慨了一陣兒,見我一直沒反應。
嗔怪地喚我:
「小姐,自己嫁人的事兒,您上些心呀!」
「上上上,」我無奈,「明日便去珍寶坊,咱挑嫁妝頭面去,可好?」
我娘走得早。
爹爹又帶著兩個兄長,常年在外打仗。
害怕娶了姨娘,她會暗自欺負我,乾脆就沒娶。
因此,成親這事兒,什麼都得我自己張羅。
還好我也不是第一次嫁人。
流程走過一遍,自然是不慌的。
但我沒想到。
我還是慌了。
因為……我在珍寶坊里。
又遇見了裴冶。
本該忙著固權壯勢的裴冶。
16
坊里的首飾多艷俗,我不太喜歡。
店家說他手中珍藏著一套鳳冠頭面,價格高昂,尋常百姓買不起。
因此,並不擺在外面售賣。
但我顯然不在尋常百姓之列。
店家便將我帶到了後堂,說是讓我看看樣式。
誰知,我才剛進門,門便被緊緊關了。
雲荷也被關在了門外。
我心下一驚,轉頭拍打著門板,卻無人搭理。
腰肢被人從背後抱住。
一股濃重到簡直像打翻了酒罈子一樣的酒氣,頓時將我包圍。
裴冶緊緊摟著我,頭埋在我的頸窩。
聲音里有種獵人終於等到獵物的快感:
「陸晚傾,你贏了。」
「孤做不到。」
「這幾日只要一想到你即將嫁給裴雲衡,孤就恨不能殺了他。」
「別嫁他,嫁孤。」
「你想要什麼,孤都給你,哪怕是正妃之位,都給你。」
17
瘋了。
裴冶真的瘋了。
「殿下請自重!」
「我與雲衡已交換庚帖,定下了婚期,怎可……」
話沒說完。
裴冶便將我轉過來面對他。
凌厲氣勢收了收,鼻尖貼近,抵住了我的額頭。
四目相對,我發現他的眸光有些渙散。
似乎當真喝了很多很多酒。
但他嘴角的笑意,也因此顯得格外陰翳。
「傾傾,你說,若是孤今日就這麼帶走你,囚在東宮。」
「裴雲衡有這個本事找到你嗎?」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裴冶,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裴冶垂眸,痴笑一下:
「一直知道。」
「傾傾,把心收回來,離裴雲衡遠些。」
「孤可以不計較你跟他定親之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裴冶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極其溫柔。
可我卻只感覺到被毒蛇纏住腳踝,一點點收緊的陰冷。
忍不住地狠狠一顫。
我怕他。
真的害怕。
那是前世三年的夜夜纏綿,深深烙印在我骨子裡的恐懼。
我控制不了。
但我也忘了。
醉酒的人喜怒無常。
我這一顫,卻讓裴冶突然炸了怒火。
拳頭擦過我的耳畔,狠狠捶在了門上。
「你怕孤做什麼?孤能吃了你嗎?」
「你難道能躲孤一輩子嗎!」
能不能躲一輩子,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在躲了。
趁著他捶門,鬆開了我的空檔,我掙脫了出來。
跑到離他最遠的案几旁邊,將上面的青花瓷瓶敲碎。
碎片攥在了手中。
要麼劃傷他。
要麼,劃傷我自己。
裴冶受傷地看著我,語調聽起來甚至有些委屈:
「你就這麼牴觸?」
「為什麼……你為什麼突然就變了?」
18
不。
我沒變。
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罷。
既然他心中另有所屬。
我的選擇,就只有一個……離開他,遠離他。
「裴冶,放我走。」
「呵。」
裴冶捂住臉,突然笑了起來。
「又是這句話。」
「為什麼前世今生,你都要逃?」
「你不是挖空了心思地想要接近我嗎?為何要逃!」
我整個人如遭雷擊地僵住了。
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他剛剛說什麼?
前世今生?
難道說……
19
「陸晚傾,我能拿你怎麼辦?」
我這才發現。
裴冶可能真的是喝了太多。
剛才的糾纏,不光我沒力氣了。
他也快沒了。
往前走了幾步卻倒在地上。
掙扎幾下沒起來,乾脆就支起一條腿,坐在地上。
垂頭苦笑。
連稱呼,都成「孤」,變成了「我」。
「這一世,我躲過了父皇的賜婚,不再恨你,不再怨你。」
「我真的想放過你的。」
「可當我意外知道你竟跟裴雲衡有婚約的時候,我慌了。」
「明明篤定你不會嫁,我還是跟著來了。」
「你居然真的說嫁?你怎麼敢嫁?」
「呵,嫁就嫁,我求之不得!」
裴冶搖著頭,笑意越發苦澀。
茫然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語無倫次。
「可你為什麼一直在這裡?」
「為什麼突然不愛我了!」
「我都還沒發話,你憑什麼先不愛我了!」
裴冶說著,看向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兇狠。
但又幽怨。
「請你也不來,低頭也不要,孤是太子!」
「你憑什麼……憑什麼不要孤……」
20
我沒有回答裴冶的問題。
因為在他問完那句話的下一刻。
裴雲衡一腳踹開了房門,身後還跟著氣喘吁吁的雲荷。
見我無事,裴雲衡鬆了口氣。
一把上前來將我攬入懷中,聲音後怕:
「嚇死我了。」
我沒說話,越過裴雲衡寬厚的肩膀。
看向地上已經昏睡過去的裴冶。
眸光微顫。
裴雲衡突然把我的腦袋往他頸窩裡壓了壓。
不許我看。
「算他暈得早,不然我真能把他打到暈!」
切。
說的就跟真的一樣。
21
這日的變故,嚇到了我。
也嚇到了爹爹和裴雲衡。
將軍府里加派了諸多人手,里三層外三層地護著我的小院。
別說裴冶了,連裴雲衡自己都翻牆翻不進來。
想見我,只能咬牙切齒地送拜帖。
爹爹同意後,才能入府與我見面。
瞧著他那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鬱悶模樣,我逗得拍桌大笑。
裴雲衡只凶凶地瞪我。
氣呼呼地往我嘴裡塞了一顆青梅。
「笑吧笑吧,都給你記帳!」
「成婚後日日給你買酸梅,酸死你!」
我倆默契得誰都沒有再提起裴冶。
裴冶也沒出現過。
但我的心底卻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恐慌。
尤其,那日知道了裴冶居然也是重生的之後。
這份恐慌便更甚了。
因為。
得到的一定要得到,才是裴冶的作風。
22
懷著這份忐忑的心。
我出嫁的日子到了。
鮮紅的蓋頭遮擋視線,我被雲荷扶上了花轎。
轎子一晃一悠,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安定一分。
可就在我真以為今日不會有什麼事的時候。
轎子突然停了!
緊接著,裴雲衡不悅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裴冶?
顧不上禮數,我一把掀開蓋頭,從轎子裡出來了。
只見寬闊的大街之上,看熱鬧的百姓站滿了兩旁。
裴冶騎著匹棗紅色的馬,堂而皇之地擋在了送親隊伍的前頭。
馬身上,還插著一面軍旗。
見我出來,裴冶笑了笑。
利落地翻身下馬,一把抽出馬鞍上的佩劍。
手腕翻了個劍花。
「噗嗤!」
馬脖子頓時鮮血四濺,濺濕了那面軍旗。
我與裴雲衡同時皺緊了眉頭。
祭旗。
出征前的儀式。
但一般殺的是豬羊。
可裴冶方才,殺的是馬。
馬,象徵著凱旋。
裴冶用拇指擦掉臉上濺到的血液。
勾了勾唇角,視線緊盯著我。
而後取出一卷明黃色捲軸,展開宣讀了起來:
「邊疆告急,赤燕大軍直逼北境。」
「現任命裴雲衡為車馬大將軍,即刻整兵出征,不可怠慢!」
23
周圍的百姓,誰也不是傻子。
這架勢,明擺是裴冶要找麻煩觸霉頭,頓時周圍一片譁然。
當朝太子當街攔臣子的親。
還殺馬祭旗。
只怕從此京城的話本子要寫瘋了。
不過,裴冶既然敢做。
自然是已不在意百姓如何看待。
因為陛下的身子在未來的三年,一日不如一日。
殯天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是太子。
天下都將是他的。
只要登了基,又有誰敢再提今日之事?
裴冶挑眉:
「裴將軍,接旨吧。」
裴雲衡臉色鐵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手伸到半空,卻猶豫了。
裴冶身為太子,不至於拿戰事開玩笑。
只是按照常理,怎麼都該是我爹率兵出征。
裴冶定是用了什麼手段,換成了裴雲衡。
目的,就是為了攪了此次成婚。
真若是走了,只怕再回來時……
我將裴雲衡的遲疑看在眼裡。
抿唇,伸手覆住他的手,帶著他,接了那捲軸。
「裴氏夫妻二人,接,旨。」
24
裴冶的眼底劇顫,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裴雲衡也同樣。
喉結艱澀滾動,嗓音喑啞:「傾傾……」
我偏頭對他一笑:
「百姓為重。」
「夫君只管上陣殺敵。」
「妾身會在京中,等夫君歸來。」
裴雲衡的眸光顫動,看了我半晌,終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只伸手拔了我頭上的鳳釵,仔細收入懷中。
「兩月必歸。」
「傾傾等我。」
眼前一道紅影翩然,一身紅衣的裴雲衡翻身上馬。
颯爽英姿的少年將軍,無需鎧甲,已是英雄。
深深看了我一眼後,裴雲衡抬腳,踢了踢馬腹。
馬蹄疾馳,那抹紅色漸漸消失於街角。
我心中不由一嘆。
果然,沒能拜堂啊……
25
裴雲衡走時,將最貼身的副將留下了。
讓他護送我的花轎入府。
防的自然是裴冶。
但裴冶就跟感覺不到似的,悠然道:
「裴將軍為國上沙場,連新婚的娘子都拋下了。」
「孤甚感激。」
「今日,就由孤親自送陸小姐一程吧。」
他叫的是陸小姐。
而非裴夫人。
我聽得懂,百姓也聽得懂。
但誰也沒吭聲。
副將挺身擋在我身前,不發一言,但直視著裴冶。
大有誓死守我的架勢。
裴冶眯起了眼睛,陰翳不悅。
就在我要開口解圍時,裴冶卻又笑了:
「請副將在前開路。」
「孤隨行便是。」
副將狐疑地看向我,「夫人……」
隱忍許久的一口血,再也忍不住。
我脫力地跪在地上,鮮血一口口地吐出來。
染紅了我的嫁衣。
26
再醒來時,我躺在了陌生的房間。
裴冶就坐在我面前的桌子邊,一口一口地喝酒。
我一點都不意外。
裴冶既然敢當街攔路。
必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孤……我,本不想做到這一步。」
裴冶仰頭灌下一口酒,終於抬眸,看向了我。
「只是這些時日,將軍府看守嚴密,我根本找不到方法見你。」
「可讓我眼睜睜看你嫁人,我也做不到。」
這個時候。
我反倒比平常任何時候都平靜。
低頭理了理紅色嫁衣的下擺。
一言不發。
裴冶頓了頓。
從前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卻連腰都挺不直似的。
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傾傾,珍寶坊那日,我喝得多了些,什麼前世今生,說的都是醉話。」
「但我想娶你是真的。」
「你跟裴雲衡沒有拜堂,就不算成親,只要你肯,我能……」
我抬眸,緩緩開口:
「裴冶,我很疼。」
裴冶一愣,緊張地起身過來,「哪裡疼?」
「五臟六腑。」
「那避子湯里的毒,真的很烈。」
「你綁得我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