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尷尬轉瞬即逝,好像跟我開這個口,是那麼理所當然。
「家裡拆遷的事兒總算下來了,可位置太偏了,你姐、你弟都不太滿意。你弟這馬上畢業回來了,你姐明年又要結婚——」
我一時沒控制住,突然笑出了聲。
我媽愣了一下,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匆忙道:「我都跟你爸商量了,三套房子你們仨一人一套,都過戶你們的名字。反正你現在在省城,你的房子爸媽先住著,你要不想讓我們住,爸媽出去租房子也行。」
我抽出了被我媽握住的手,儘量冷靜地問:「你們想要多少錢?」
「換兩個離市區近點兒的,可能得要三十萬。」
「我爸有那麼多林地,還湊不出三十萬嗎?」
「這不,你弟回來還得開店嘛,再說你姐嫁人,咱家也不能一分不出啊。」
我又想笑了,我媽的神色卻不大好了。
「你爸本來要跟你提的,但我怕你們又吵。」
我媽的語速快了起來,也不再小心翼翼了:「小夢啊,我們到底是一家人,你就算用不上你父母了,你這輩子就沒有需要你弟,你姐的時候了嗎?」
「這些年你在外面,對家裡不聞不問,我和你爸怨你一句沒有?」
「你好歹是我們養大的啊,爸媽欠你什麼了?」
「你們欠我一個真相。」
我轉頭看向我媽,神情是從沒有過的認真和嚴肅:「您就告訴我,那年地震,你們一家四口是不是把我忘了?」
15
大年三十,我去墓園看了姥姥,然後坐車回了省城。
我是被我媽趕出來的,我也是頭一回見到她那樣氣急敗壞,對我破口大罵。
她滿腹怨氣,她不認為自己錯了,她當時只能抱走一個。
我終於知道真相了,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我在很多年以前,就被遺棄在地震後的廢墟里了。
我回到自己家時,已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
我匆匆煮了袋速凍水餃,想趕在新年鐘聲前吃頓熱乎的年夜飯。
沒想到我的水餃剛剛煮熟,我又一次感到了莫名熟悉的晃動。
我放在書架上的陶瓷存錢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
冷汗瞬間濕透了我的衣裳,地震了!
房子晃得越來越厲害,我卻遲遲邁不開腳步。
我無聲地哭泣著,癱在地上,我覺得我今晚可能要死在這兒了。
可我的房門,卻在這時被人打開了。
我朝門外望去,竟然是我自己!
「跑啊!」
門外那個我,還是上初中時的模樣。
她焦急地沖我擺著手:「你當年就是自己跑出去的, 你忘了?快跑啊!」
我愣住了——
是啊,我能跑出去。
我當年就是自己跑出去的!
我撐起了胳膊, 連滾帶爬地朝門外衝去。
我住在十三樓,等我跑下樓, 地震都停了。
震源遠在幾十公里外,震級也不高, 我們只是有輕微震感。
大過年的, 大家都平安無事。
「陳夢!」
是許毅來了, 他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披上他的羽絨服:「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你怎麼來了?」
我懵懂地看著他。
許毅摸了摸我冰涼的額頭,人有些焦躁:「我晚上給你打電話了, 你沒接,我就心神不寧的。剛吃完飯, 我藉口出來溜達,就溜達到你家了, 剛才是地震了嗎?是嚇到你了嗎?」
我笑了,一把摟住驚愕的許毅。
當新年的第一輪太陽升起時,我找回了曾經被丟在廢墟的自己。
16
過完年,我找了律師, 寫了份一次性支付父母撫養費的協議,連同十五萬塊錢, 給他們匯了過去。
我沒有多餘的了, 一分都沒有, 有也不會再給了。
我爸媽又給我打了幾次電話, 我都沒有接。
後來, 我換了手機號, 徹底跟他們斷了聯絡。
又過一年,我跟許毅結了婚。
不遠處的我爸媽這時才朝我跑過來。
「(我」我也通知了我老姨,她自己來的, 沒有提我爸媽, 給我包了一份大大的紅包。
婚禮上,我是攙著夏琴的手臂,走向許毅的。
夏琴沖許毅揮了揮拳頭,警告道:「我可是把最好的朋友交給你了, 你要是對她不好,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們導員!」
同學們在下面哄堂大笑,但許毅家也有些親戚很疑惑, 說怎麼沒見新娘的父母。
然後有人說,聽說新娘沒爸沒媽,一直都只靠自己。
我在禮台上面向大家時, 無意中看到了我爸媽和陳葉、陳恆。
他們坐在角落裡, 樣子蒼老了很多, 聽到附近的人在議論他們,頭都抬不起來。
我爸偶爾會眼巴巴地看向我,我媽則垂著頭, 一直抹眼淚。
我沒有理會, 很快別開了視線。
那些人對我來說,已經都是陌生人了。
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自己的親人, 也有了自己。
我的餘生,未必圓滿,但一定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