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帶兵進駐勞民傷財,不若讓他們自相殘殺,坐收漁利。」
「待邊關互市一開,兩地互通有無,長此以往戰事可消。」
王昱當即執筆,替我給呼延齊寫了一封書信,我又抽了張信紙,沾著他的墨,寫了封家書給我娘。
放下筆,王昱正支著額看我,燭光月色,樹影幢幢。
「殿下——」
我打斷他:「你稱我Ṫų₍名字便是。」
他勾唇一笑:「曦光。」
「你我還未訂婚期,你打算何時給我個名分呢?」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我一時竟有些晃神。
美色誤我!
十三、
我娘和呼延齊的回信如期而至,呼延齊那邊自然千應萬和,暫且不表。
我娘的信,倒是讓我有幾分意外。
我娘說葉寧宣已經開始上朝聽政,坊間皆在傳言,皇上此舉是打算立太子,不少朝臣都在觀望,待葉寧宣做出幾件漂亮事,有人就要蠢蠢欲動了。
我看過之後忍不住冷笑,我在外面帶兵打仗,我爹倒是挺有閒情逸緻,還有心思給葉寧宣鋪路。
早年我爹也是馬背打江山,很有些戰功,那時我兩個舅舅尚在,天下未定,龍椅最後坐上誰家兒郎也未可知。
後來我外祖舅舅相繼離世,我又接手了郭家軍,我爹這皇位才越發穩當。
哎,命長,也是一種能力。
我站在窗邊,屈起手指一下一下瞧著窗沿,身側小案上的香爐燃著沉香,香煙裊裊飄飄渺渺。
「在想什麼?」王昱整理完書冊,抬眸看著我。
「在想,怎麼給我爹和林三娘添點堵。」
王昱聞言勾唇,仍是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陛下是弓馬打天下,繼任者怎麼能沒有戰功呢?太子手下無兵權,日後豈不是任人魚肉?」
聞弦歌而知雅意,我將信紙折起來,笑道:「子暉說的甚是。」
「我這二弟,自幼五體不勤,昔年在我帳下也無甚建樹。如今北遼戰事一觸即發,正是建功立業ţúₘ的好機會。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如此,我爹必然老懷安慰了。」
葉寧宣只需動心來定北郡,我自然有法子讓他再也碰不到太子之位。
念及此我忍不住冷笑,我這些弟妹多與我不親近,只覺得東征西戰不是女子本分,私底下還要嘲我兩句母夜叉。
偏偏自己又沒本事,在我身後享著好處,還期待著我日後能為他們所用。
真真是好笑至極,即瞧不上女子掌兵,我還偏要坐更高的位子,讓他們一個個的,都只能跪著見我。
十四、
半月後,北遼大軍壓境,帝京傳來消息,二皇子已在趕來的路上。
葉寧宣到定北郡那日,聲勢浩大,身騎白馬腰戴金刀,好一派風流恣意。
只可惜,定北郡地勢偏僻,路不好走,今秋又多雨,好好的白衣少年郎,濺了一身泥點子,狼狽的很。
我見到葉寧宣時候,他腮邊都是泥水,也不知走了哪條路,活像是一路從泥地爬過來的。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壓下唇畔的笑意,身後的其他人就沒這麼給面子了。
徐睿之道:「相識這麼久,還真不知道袞王有這種愛好,喜歡泥地打滾。」
「哈哈哈哈哈。」
葉寧宣面色鐵青地盯著我,陰狠狠道:「葉曦光!你故意讓我丟人是不是?」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大敵當前,我可沒心思管你。」
葉寧宣身後的黑甲人拉了拉他,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葉寧宣皺眉,竟是沒再出聲。
我忍不知挑挑眉,這黑甲人看著面生,還真不知來歷,要好好查查才是。
我率眾回到帳前,繼續推演沙盤,葉寧宣等人也擠進來,默不作聲的聽著。
「北遼散兵,大多分布在定北郡周圍,小股勢力倒也好對付。」我抬頭看向徐睿之:「睿之,你帶五百兵士,先清繳這些游兵散勇,省得大軍壓境,他們欺壓百姓。」
葉寧宣忍不住插話:「婦人之仁!」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肉皮子緊了就自己去領軍棍。」
「你——」
「今日我話放在這裡,我葉曦光帶兵,不喜歡閒雜人等多嘴,你們日後安分守己我自不會與你為難,但誰要是給我添堵,我就拿他祭旗。」
「你敢!父皇讓我——」
「葉寧宣,你在我挨得軍棍還少麼?帝京好日子過多了,你就忘了?」
我皮笑肉不笑:「我做姐姐的,可以幫你回憶回憶。」
葉寧宣面色一白,形式比人強,人在逆境中成長,他硬是憋回去沒說話。
同樣都是丟面子,閉嘴總比拉出去挨打好。
十五、
不過三日,定北郡的北遼散兵就被清理一空,按著我和呼延齊的約定。
是夜,我親自帶了八千精兵,從側翼繞過面北山,出其不意偷襲了呼延佐的軍帳。
冷ţū́₆光如鐵,弦月彎彎,馬腿上纏著軟布,我帶著人悄無聲息的割了北遼哨兵的喉嚨。
「兒郎們,跟我殺進去,取了呼延佐的首級,給軍師做尿壺!」
與此同時,王昱和徐睿之帶著主力軍從正面接應我,呼延齊則直奔呼延佐的老巢,腹背受敵下,呼延佐無力回天,帶著剩餘殘兵,逃往遼東。
戰事十分順利,待過幾年,邊關互市買賣,長此以往,邊境百姓可安心了。
只一件事,想來我爹和林三娘要心痛難當了。
葉寧宣不顧阻攔,私下帶兵追殺呼延佐,不幸被遼兵生擒。好在王昱安排得當,追上了那股遼兵,救回了葉寧宣。
只是呼延佐下手狠厲,當場打折了葉寧宣兩條腿,人雖然無性命之憂,後半輩子卻是站不起來了。
嗚呼哀哉,軍功沒混上,太子之位也是越來越遠了。
我去看他時,黑甲人正好在他床邊,見我進來,睚眥欲裂。
「我當葉寧宣請了哪位英豪,原來不過是喪家之犬。」
線報傳來,黑甲人乃是前朝康王的孫子,康王倒是個英雄,我二人交手數次,雖立場不同,但彼此欣賞。
可惜,老子英雄,兒子卻不是好漢。康王之子早死,唯一的孫子為了榮華富貴,賣祖父求榮,和前朝皇帝聯手害死了康王,可憐一代名將,不死戰場死朝堂。
這黑甲人正是康王孫。
沒想到,還能被葉寧宣劃拉到近前,果真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康王孫面色一變,冷聲道:「二皇子在定北郡受此重傷,武安王就不怕皇帝怪罪麼?」
我笑著搖搖頭:「幾年不見,你怎麼還是這麼蠢呢?」
「一個腿折了的兒子,和一個能平定邊疆的女兒,你猜,我爹更看中誰?」
「我爹畢竟還是盛年,兒子麼,又不缺,何況——」
我充滿惡意地低語:「他不是也沒死麼?」
康王孫猛然瞪大眼:「你故意的!你故意引袞王來定北郡!」
我但笑不語,沖他挑了挑眉:「你猜。」
十六、
寒來暑往,日子如流水嘩啦啦的過去,轉眼三年。
三年前,葉寧宣躺著回了定北郡,據說我爹氣的不行,但真論起來,又是葉寧宣自找死路,怪不得旁人,這筆帳最後也只能算在呼延佐頭上。
我爹連下三道聖旨,要我帶兵去遼西,給他的愛子報仇。
我看他真是龍椅燙屁股,坐的腦子都不清楚了,遂回了一道信,言:
「我父可是要禪位給瓚王了?」
據我娘後來說,這信差點把我爹氣中風,卻又不能拿我怎麼辦,去中宸宮發了好一頓火之後,被我娘拿著棍子,一路打回了養和殿。
我娘說:曦光吾兒,為娘徒耗光陰四十載,本應修身養性。怎奈你父不成器,只得暫代婆母,棍棒教導。
很好,單看我娘這信件,也知她在帝京過得不錯。
這三載時光,我與王昱越發情篤,定北郡也重拾農桑,與遼北往來貿易,已然一派繁榮向上之景。
朝上我娘舉薦的寒門新貴和關隴四姓子弟也站穩腳跟,若真論朝堂勢力,就是我爹這個皇帝也不敢與我叫板。
人一旦有了權勢,就免不了有人巴結,這些年,送到我帳中的少年良家子不知凡幾,直氣的王郎面色發綠。
罪過罪過。
九月,我爹壽誕,傳旨,讓我回京。
萬寶親自迎我進城,三年不見,他還是一張白胖臉。
「武安王殿下風采依舊,今日可是託了武安王的福氣,老奴才有機會出來看看都城。」
「父皇進來可好?」
萬寶笑容滿面:「陛下近日極好,就是有些思念殿下,好在有小林妃開解著。」
我神色微動,勾唇:「林芷瑤入宮也有兩年多了吧?聽說林貴妃和小林妃是親姑侄,樣貌很是相似?」
萬寶點頭道:「可不是麼,小林妃和貴妃年輕時候一模一樣。還是皇后娘娘賢惠,要不是娘娘尋到小林妃,哪能有這段佳話。」
我叫人給萬寶拿了賞賜,心道母親的手段,女兒真是望塵莫及。
十七、
三年前,葉寧宣斷腿,林三娘日夜哭泣,我爹也愁雲慘澹。
我娘說,見不得宮裡這麼淒悽慘慘,要給我爹添新人。我爹牽掛著真愛,如何也不肯。我娘帶了林芷瑤進宮,我爹一下子就情難自禁了。
林芷瑤是林三娘的嫡親侄女,模樣相似,卻更年輕。我爹枯萎的內心一下得到了滋潤,簡直是久旱逢甘霖。一邊是日夜啼哭的舊愛,一邊是溫柔小意的新歡,我爹一顆心自然是偏向了林芷瑤。
這位林芷瑤,其實是我的一位故人。
林三娘有個庶弟,昔年戰亂之時,為了救林三娘慘死馬賊之手,林芷瑤是親眼看著生父屍首分離,生母舉劍自殺的。
按說救命之恩,恩人遺孤自當好好照料,何況還是血親,偏偏林三娘是個自私到骨子裡的人,逃亡路上就把高燒不止林芷瑤拋在路邊,任她自生自滅。恰逢我帶兵路過,救下險些死了的林芷瑤。
這對姑侄自此反目成仇,林芷瑤家破人亡,只恨不能生啖其肉。
這步棋一直沒有用,直到葉寧宣斷腿,母親才讓林芷瑤走到明面上。
我嘆口氣,與王昱說:「林三娘做事,只顧自己爽快,從不管他人死活。家中父母兄弟,無一不可為她犧牲,也和該她遭此報應。」
王昱道:「人活一世,不過求心安二字,」
入宮後,我與王昱先去見了我爹。
三年不見,我爹竟是有些老態,眉心一道褶皺,看來這龍椅坐的也不甚開心。
「三年未見,你也不知道給孤寫封家書。」
我爹的家常話,依舊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好在,我爹沒說太多閒話,和我聊了一番定北郡,又談了談蜀中的情況。
我不去蜀中這幾年,瓚王和我爹幾次交手有輸有贏,倒是都沒占得什麼便宜。聽我爹的意思,是有心思收復蜀中,就是還未想好讓誰帶兵。
「本來按著勝負算,曦光你去最合適,但定北郡駐軍離不得人,哎。」
這話說的好聽,不讓我去,無非是怕郭家軍拿下蜀中,一家獨大,他坐立難安罷了。
我心道這樣也不錯,省得我麻煩。
我爹還勉勵了一番准女婿,很有幾分慈父的樣子。
待出了養和殿,王昱揉了揉胃:「多年不曾進宮,還真有些不習慣。」
「你是不習慣跟我爹話家常吧。」
王昱搖頭苦笑。
十八、
見過我娘後,我和王昱各自回了自家府上,畢竟未成婚,總不好讓王昱住到我家。
三日後,我爹宮中設宴,只說是家宴,想要一家人聚聚。
我與王昱同至,幾個兄弟姐妹來得更早些。
席間,葉琉微和駙馬坐在一側,葉寧宣果然沒有出席。據說他斷了腿後,就甚少見人,連林三娘都不怎麼能見到他。
多年不見,我和葉琉微感情依舊,她一見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哼,有些人真是臉大如盆,害了親兄弟還敢來家宴。」
我故作不解:「三妹在說什麼?誰又害了親兄弟?」
「咱們兄弟姐妹,也就葉寧宣一個人出了差錯,怎麼,你要認呼延佐做父親了?」
「你放肆!你怎麼敢這樣與我說話!」
「我有何不敢,你且說來看看?」
葉琉微赤紅雙目:「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你不過就是一個棄子——」
「琉微,閉嘴!」
林三娘姑侄和我爹一同前來,一左一右站在我爹旁邊。我爹臉色微沉,不甚滿意地看了眼葉琉微,道:「琉微,你也是結了婚的人了,怎麼說話如此不過腦。」
林三娘強笑道:「琉微就是沒什麼心眼,不會說話,陛下您還不了解她麼?」
她招呼了一下葉琉微:「還不給你長姐道歉!」
葉琉微梗著脖子不肯出聲,林三娘眸光狠厲:「琉微!」
三駙馬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了葉琉微的袖子,低聲勸了一句,葉琉微才沒好氣地說了句:「長姐勿怪。」
我瞧了瞧三駙馬,心道林三娘看女婿的眼光真是不錯。
當年葉琉微自覺丟人,不肯定親,最後林三娘為她定下了鎮遠侯府的嫡次子。鎮遠侯家風嚴謹,兄弟和睦,三駙馬性情敦厚,實為良配。
可惜葉琉微始終不滿意,這些年和駙馬常有爭端,甚至還在公主府里養了幕僚,夜夜笙歌。
嘖,三駙馬好好一個世家子,綠雲罩頂,被人恥笑。也不知是結親還是結仇。
「今日家宴,皇后身體不適,咱們就先開席吧。」
我娘向來不參加這些家宴,在場諸位也都習慣了。只有大小兩位林妃,一左一右的坐在我爹身邊。
林芷瑤腰身纖纖,眉目瀲灩,正是青蔥好年紀,倒顯得風韻猶存的林三娘,有些憔悴。她親自給我爹擺菜,幾次目光交匯,都帶著崇敬和仰慕,難怪我爹如此留戀溫柔鄉。
我爹舉杯,邀我們共飲。一旁的林芷瑤矜持一笑:「陛下,臣妾飲不了酒。」
我爹急忙關懷:「愛妃可是身體不適?」
林芷瑤身後的婢女笑道:「回稟陛下,我們娘娘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
我爹趕忙叫人撤了林芷瑤桌上的寒涼之物,喜不自禁地摩挲著林芷瑤的手。
我抬眸看了眼上首的林三娘,脂粉也蓋不住她臉色的蒼白,纖長手指捏緊了酒杯,笑容中透出幾分勉強來。
王昱趁機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句:「這下可有大戲了。」
不知道林三娘此刻心頭什麼滋味,總歸,不會太好過。可見我爹這真愛,也是廉價得很。
宴飲過半,我在去更衣房的必經之路上,等到了林芷瑤。她身姿如柳,一點看不出有孕。
林芷瑤握著我的手,眼圈紅紅道:「將軍在定北郡一切都好麼?」
我回握住她的手:「你不用擔憂我,宮中待得可習慣?一切要以自身為重才是。」
她沒有回答我,問道:「今日將軍身側的,就是王公子吧?」
「他伺候將軍可還順手?」
我望著林芷瑤懇切的眼睛,忍不住移開了目光,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王昱和伺候人聯繫起來。
「你且安心。」
林芷瑤猶未放心,又道:「將軍是有大志向的人,身邊怎麼能沒幾個可心人呢?」
她咬了咬嘴唇:「您素日軍機繁忙,沒見過這後宅爭寵之事,日後您的主母,嗯,丈夫,萬不可善妒才是。」
想到王昱就站在迴廊後面,我幾乎僵硬在原地,強笑道:「你放心,子暉不是那般人。」
她長嘆口氣,情真意切道:「可恨我與將軍同為女子,不能伺候您。」
我不知如何開口之際,林芷瑤的侍女疾步走過來,急切道:「娘娘,陛下尋您呢。」
林芷瑤厭惡的皺眉:「行吧,我這就回去。」
她臨走之際,還拉著我的手道:「將軍,您的秋衣我都趕製出來了,明日就送到您府上。」
林芷瑤身影消失後,王昱從廊後踱步過來,苦笑道:「我竟不知,這情敵還有女子?」
「將軍,您打算什麼時候讓妾身伺候啊?」
我就說,不應該讓王昱認識林芷瑤,學壞了吧!
王子暉仍舊意猶未盡:「妾身聽聞,將軍家中主母兇悍,不知能不能容得下我,到時候將軍可要給我撐腰。」
我將生死看淡,墊腳攬過王昱肩膀:「你放心,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將你養在外宅。」
「郎君真是心似玄鐵,叫妾身好生難過。」
十九、
林芷瑤有孕,我爹意氣風發,賞賜一波又一波,直欲給林芷瑤加封貴妃。還是林芷瑤自己說,待麟兒誕下再賞也不遲,總要考慮姑母的面子。
可惜,我爹沒忍住,壽宴前一天封了林芷瑤為貴妃,賜封號婉。
雖說賜封號是為了避開林三娘,但多了個封號,到底不一樣。
因著林芷瑤封貴妃,我爹的壽宴上暗流涌動。席間眾人神色各異,坐我下首的葉琉微倒是挺高興。
她趾高氣揚地看著我,道:「我表姐和母妃如今同為貴妃,林氏一家正得帝寵,你還能越過我去?」
三駙馬聞言險些一口酒噴出,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妻子,許是沒見過思維如此不同凡響的女子,一時失態了。
我笑著說:「琉微真是,真知灼見,愚姐佩服。」
葉琉微沉默著沒說話,眼神猶疑地看著我,估計是一時間沒聽出好壞。
今日,葉寧宣也來了,宮人推著他進來時,我險些沒認出來。他面色蒼白,像是許久不見陽光,臉頰凹陷,神色陰鬱,只一雙眼睛極亮,似是千萬種情緒涌動。
輪椅和地板接觸,滾輪咕嚕嚕地響著,路過我案前,他擺手停下來:「長姐,多年未見,甚是想念。」
我笑吟吟地說:「我也十分挂念你,你這腿還能站起來不?」
葉寧宣神色一滯,目光似有實質一般扎人,要是眼神能殺人,他此刻已經把我千刀萬剮了。
我卻假裝不曾發覺一般,繼續道:「你啊,就是冒失。當初我說窮寇莫追你偏不聽,看看,腿都折在呼延佐手裡了。」
我越說越誠懇:「但是你放心,長姐知道你心裡苦,日後有機會一定把呼延佐的首級給你帶來,墊腳。」
葉寧宣臉皮抽搐了好幾下,呼哧呼哧的穿著粗氣,神色更加陰鬱,宮人見狀忙把他推入席。幾個弟妹你看我我看你,硬是換了位置,把我倆隔開了。
三駙馬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被葉琉微當眾呵斥才垂下頭。
命婦席上,鎮遠侯夫人看到這一幕,捏著手帕不說話,眼底一片陰晦。做父母的,看到愛子當眾被妻子如僕人般呵斥,心裡恐怕不會舒服。林三娘打了個好算盤,只可惜生了個蠢女兒。
我娘瞟了一眼葉琉微,見林三娘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冷冷地開口道:「長樂怎麼嫁了人還這麼毛毛躁躁?你素來在你娘面前學規矩,可別再丟林貴妃的臉了。」
「林貴妃,你要是狠不下心教公主規矩,我倒是可以派人替你教教。」
林貴妃登時臉色黑如鍋底:「不勞皇后費心。」
葉琉微哼哼一聲,梗著脖子不再說話。
我爹跟林芷瑤姍姍來遲,帝後不和,這些年也未曾同時出現過,倒是不稀奇。只是往年都是林三娘陪著我爹一起,今年竟是換了婉貴妃。
一時間眾人眉眼官司亂飛,畢竟帝心難測,這位婉貴妃看著像是有福氣。
二十、
宴飲過半,王昱沉著臉回來。
我低聲問他發生了何事,王昱難得情緒上臉,冷笑連連。
他一抬手,自袖袋裡拿出半截信箋,墨跡沾了水,已看不出樣子:「方才小竹林偶遇三公主。三公主言說,讓我擇良木而棲。」
我瞠目:「葉琉微?她失心瘋了吧?」
此刻葉琉微還真不在席上,只有三駙馬自飲自斟,看著頗有幾分落寞。
我咽了口唾沫,心道:我只知道葉琉微是蠢材,不成想她還挺有志向。
看這情形,葉琉微是真把林芷瑤當林家人,自以為是助力。
蠢人就是這點好,一旦認定的事情被推翻,他們可不會管什麼縱橫謀劃長久之計,是立時就要發作的。這對我而言是好事。
林三娘既然把女兒養的這麼不像樣,自食惡果也是應當。
我正低頭沉思,忽聽林三娘喚我:「本宮好些年沒見到大公主了,公主和王昱的婚期定好否?」
我垂眸,未做聲,林三娘也不腦,嬌聲道:「陛下,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公主身上還帶著郭家虎符,到時可是要做嫁妝送進琅琊王氏?」
她一雙美目嬌滴滴地看著我爹,神色無辜,好似隨口一說。這話卻如冷水遇熱油,殿內氣氛一時沸騰。
我爹眼一亮,林三娘繼續道:「這未免太讓人擔憂,大公主,我看你不如今日就把虎符做生辰禮,交還陛下吧。」
我扯動一下嘴角,話都不想說,要是我手裡的軍權,三言兩句就能拿回去,我爹還用受我娘的氣?
怪不得葉琉微蠢的不知所謂,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我都不用說話,席間郭家一系的大臣,就紛紛開口,引經據典,從頭到腳的把林三娘撅了一頓,說得她差點翻白眼。
還是林芷瑤笑著替她解了圍:「姑母是吃多了酒吧?今日陛下壽辰,就不要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了,茹桑,快帶姑母去更衣休息片刻。」
茹桑如蒙大赦,趕緊把被噴傻了的林三娘帶下去。
我爹臉色鐵青,一股火最後只落在林三娘身上,冷聲道:「這麼大年紀了,還這般不懂事。」
二十一、
因為林三娘異想天開的一番話,我爹的壽宴不咸不淡的結束了。
我本就是回京參加壽宴,壽宴已過,就應當回封地。
為此我娘特意下了懿旨,說是母女多年未見,留我多住些時日,讓我的副將先回定北郡。
我娘留我自然不是因為捨不得,那日壽宴結束,我便同林芷瑤說了葉琉微的驚人之舉,善加利用,興許能給林三娘一個重創。
林芷瑤當時沉思片刻,就想了一離間計。
她說:「林三娘的立身根本是聖上的感情,只要聖上對他離心,她也就離倒台不遠了。」
我未做聲,垂眸許久,才道:「芷瑤,我要的不僅僅是林三娘倒台。」
「將軍所思,芷瑤清楚,這世間男兒,本就沒有能及將軍者。」
她情真意切地看著țú₅我,柔聲道:「我會竭盡所能幫將軍成大業。」
我搖搖頭:「芷瑤,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於我而言,你比林三娘重要的多,你做事,要顧全自身。」
林芷瑤咬了咬唇:「將軍,您放心。」
我爹壽宴後三日,宮中傳來消息:葉琉微衝撞了婉貴妃,還對貴妃動了手,當場就見了紅。
我進宮時,萬寶迎著我焦急道:「三公主惹了禍,如今躲在林貴妃宮裡不肯出來,陛下氣的狠了,發了好大一場火。」
「婉貴妃可還好?」
萬寶道:「貴妃身子骨康健,倒是無礙。」
我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隨著萬寶進殿。
我爹此刻還坐在林芷瑤殿里,見我進來,也未說話,只陰沉著臉。
內室,林芷瑤的哭聲淒淒切切的傳出來:「陛下,陛下要為臣妾做主啊。」
我爹心疼的不行,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畢竟是親女兒做的事情。
我沉聲問道:「三妹與婉貴妃是表姐妹,素日親近,怎麼會做出這般事?」
林芷瑤哀哀戚戚地哭道:「長樂殿下問臣妾,日後生了兒子,還認不認姑母。」
「我說一切都以姑母為尊。」
「殿下還不滿意,非要我跪下發誓,承諾日後要幫袞王奪嫡。」
「臣妾哪裡敢發這種誓?這豈不是在詛咒陛下!妾對陛下一片真心,怎可如此?誰知公主動了氣,叫了宮人要對臣妾用刑。」
「陛下,臣妾那孩兒實在可憐,若不是宮人護著,臣妾今日怕是不能活著回來見您了。臣妾真是不知哪裡得罪了公主。」
我爹越聽臉越黑,葉琉微這操作,簡直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臉,更何況涉及儲位。
我在一旁添柴加火:「琉微做事,也是太過了,林貴妃是怎麼管她的?三妹以前至多有些跋扈,可沒到這個地步。」
我爹臉色本就難看,聽我說完更加陰鬱,冷笑道:「是了,沒人教她,長樂那個腦子根本不會想到這裡!」
我爹盛怒之下,直奔林三娘宮殿,此刻也不管真不真愛了,滿心都是怒火。
我爹這個人,前半生靠妻子家鼎力相助,後半生靠女兒沙場陷陣,因此總覺得龍椅坐的不夠穩當,最忌諱就是有人覬覦他的權力。
我看林三娘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芷瑤,你可還好?」
我爹一走,林芷瑤就抹了眼淚坐起來,嗤笑道:「那葉琉微真是蠢得我發慌,我不過稍微透露了些許對腹中胎兒的期許,她聽了府上那些半吊子幕僚的分析,竟然想要我當場給她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