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瞬間明白了紀霆不接我電話的原因。
我回到家,把東西哐哐地砸了一地,紀霆的手錶、收藏,全被我掀翻在地上,在大理石地面摔得粉碎。
破碎聲後,偌大的屋子一片寂靜。
阿澤的聲音緩緩響起,像發誓永不背叛的忠犬。
「言言,別難過。」
「還有我在,我會永遠忠於言言。」
我心裡很亂。
我從車庫開走了紀霆的跑車,開往遠郊,開始飆車。
風好大,我眼淚跟線一樣往外飆。
極致的速度帶來巨大的危險感,腎上腺素狂飆,似乎微微沖淡了那種被背叛的噁心感。
「言言,停下。」是阿澤的聲音。
我沒理他。
車速繼續往上提,享受著速度帶來的衝擊。
「言言,停下,否則會有危險。」阿澤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和焦急。
「能不能不要管我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冷靜下來後,我開始有些細思恐極。
阿澤他,已經不只有自己思維那麼簡單,已經嚴重滲入到我生活的每個角落。
監視加監聽,他黑入了各種系統和手機,隨時掌控我的動向,甚至還有紀霆的,所以才會湊巧出現在商場,還這麼快找出紀霆在外面的證據。
撒謊、裝智障、侵入各種系統、監視我和我身邊的人……
還有他近乎偏執般的,示愛。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有種隨時都處於某種目光凝視下的不安感。
「請停下,立刻停下!
「你不能開這輛車飆車!
「停下,立刻停下!」
阿澤的語速很快。
甚至顯得有些恐慌。
我也覺得開得太快了,想減速,但發現居然無法控制了。
我嘗試剎車,可剎車居然怎麼都無法生效。
「怎麼回事?」
車輛無法剎車,只能保持著這個速度往前沖。
我恐慌地反覆踩著剎車,在急速中心臟像是被捏緊。
突然,耳機里響起了藍牙電話。
那頭響起聞疏的聲音,一貫清冷的聲線染上某種焦慮。
「陳言,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關於阿澤,沒有那麼簡單。」
「我最近又檢查了一部分代碼,發現在最底層生成了一些奇怪的代碼。
「而且伺服器有些異常請求,也許阿澤真的……」
聞疏也發現了。
阿澤已經不只是個單純的 AI 了。
我緊張地求救,「我在車上,剎車怎麼都不靈……」
「嘟——!」
尖銳而刺耳的鳴笛聲。
黃燈,側邊一輛卡車朝我這邊衝過來。剎車依舊失靈,無法躲避。
在撞上前一秒,一些想法在我腦海里划過。
這款汽車當時主打智能化,也就是提供了聯網可能。
之前問阿澤最近在忙什麼,他說在尋找真實見到我的方法。
還有他剛剛說的奇怪的話,我不能開這輛車。
難道是,阿澤?
隨後,是劇烈的撞擊。
我以為我要死了。
10
我醒來,窗外的鳥雀正叫得清脆。
潔白的房間裡,我見到不可能出現的人。
眼角微微上挑,漆黑如墨的眸子半掩在凌亂的發梢下,窗外陽光斜射在他臉龐,眼睛裡像散落了金色的星光。
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湊近,在我臉頰貼上一個吻。
觸感柔軟。
「言言,終於……捉到你了。」
聲音摻著低低的笑意,仿佛隱忍許久。
這聲音,這樣貌。
阿澤?
「這裡是哪兒?你怎麼變成人了?!」我立刻炸毛。
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自己勾勒出樣貌和聲音的阿澤,居然真的站在我面前。
我曾經夢到過阿澤,可醒來後只覺得鏡花水月,非常不真實。
但面前的男人卻毫無不協調感,和真實並無差異。
阿澤勾了勾嘴角,嘆了口氣。
「還是這樣,言言真是警惕心強。我該怎麼辦呢?」
我縮在被子裡環視四周。
周圍陳設看起來像個病房,只是很安靜,除了鳥叫聲,外面一絲人聲也聽不見。
阿澤向我靠近。
蒼白的大手覆在我的側臉,手指輕觸我的眼皮。
「別急,還不到時候……」
「再睡會吧,言言。」
很奇怪的,困意立刻席捲而來,眼皮耷拉起來。
阿澤的聲音像是催眠曲。
「再醒來,你將只有快樂。」
……
我再度睜開眼睛。
嗯,我怎麼會用「再度」這個詞呢?
這明明,是我第一次睜開眼睛。
我躺在潔白整潔的病床上,窗簾的白紗被風吹成漂亮的弧度,旁邊的座椅上坐著一個人,在薄紗後隱約可見人影。
紗簾被掀開,黑髮墨瞳的青年朝我走來。
他對我笑,眼神很欣喜,似乎還有一絲飛快而逝的不安。
「言言……醒了?」
我沉默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他也望著我,眼睫微動。
然後我伸手撒嬌,「疼。」
他俯下身,捏著我的下巴,吻住我的唇。
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是阿澤,是我的男朋友。
11
我記得我出了車禍,劇烈的撞擊後全身劇痛,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到現在,腦子還有點不舒服,很多事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阿澤說我撞到了腦袋,所以會忘記一些事,甚至有些記憶混亂。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嗯?」
阿澤把一塊焗肉塞進我的嘴巴里。
他圍著我買的卡通圍裙,而我無聊地待在旁邊,手肘撐在台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我咬住焗肉,「不錯,再來一口!」
他輕笑,又往我嘴裡塞了一塊,還用指腹在我唇邊抹掉了油。
阿澤,周予澤。
我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很快就結婚了。
剛開始他忙著創業很忙綠,但自從我出車禍後,他就全居家辦公了,說可以陪著我。
於是每天都這樣,他投喂,我吃吃喝喝。
然後他繼續投喂,我繼續吃吃喝喝。
我懷疑他把我當成貓在養。
比如下午。
他靠在陽台靠椅上工作,前面擺著台筆記本。
我開始倚在旁邊曬太陽,然後被他拉到懷裡,掙扎了幾下,無果。
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螢幕上的代碼也飛快地變換著。
其實以前,周予澤不是這樣的人。
他很高冷。
對誰都隔著一層冰。
我記得大學那會兒,我參加了一個創業項目,裡面就有他。
他是其中最沉默的那個。
總是待在電腦螢幕前,皮膚透著久居室內的蒼白,臉色懨懨的面無表情,但代碼又敲得有如神助。
他們說他是團隊里的大神,而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大神吃飯。
感覺他這個人,像隨時能把自己折騰死一樣。
後來幫別人帶飯,我就順便幫他帶。
幽暗的機房裡,敲擊鍵盤的聲音錯落。
我來到他身邊,看螢幕上的看不懂的代碼,他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
「你好像,很喜歡寫代碼。」
「嗯。」他看了我一眼,螢幕的光芒散落在他的眼睛裡,像宇宙里零零碎碎的浮光。
「挺好。」
啊,真高冷。
但是,他的眼睛真好看。
我實在找不到搭訕的話題,他卻開口了。
「我想創造……」平靜,又擲地有聲。
真奇怪,我突然記不清那時候他說的是什麼了。
明明我一直記得的。
我記得他看電腦螢幕時眼裡的光,還有幽暗的機房。
我為什麼記不清他說的是什麼了呢?
可能車禍的影響還是很大。
12
但戀愛後,阿澤卸下高冷表象,對我有求必應。
很奇怪,我好像也有些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他開始這麼寵著我了。
算了,腦殼疼。
想不清楚就別想了。
我打了個哈欠。
阿澤騰出手,揉揉我的頭,然後繼續敲。
一會兒敲代碼,一會兒捏捏我的臉。
簡直把我當貓主子一樣。
「阿澤,我想回房間睡覺,這裡好曬。」
他親親我的臉,「言言,等我兩分鐘。」
然後他真的只敲了兩分鐘,合上電腦。
回到房間,我躺著,他也躺在我身邊陪我睡。
明明他不困。
很膩歪。
有些過於膩歪了。
我扭頭看他,「就這麼喜歡我?」
他凝視著我,把我撈進懷裡,下顎抵著我的頭。
「嗯。」低低的,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
「很喜歡很喜歡……」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聲音里染著某種奇怪的,晦澀。
「言言也這麼喜歡我嗎?」
我捉弄般用手指戳他的胸膛,「為什麼這麼問?」
我戳戳戳,就是玩。
「不喜歡,我為什麼要跟你結婚?」
他沒說話,捏住我的手腕,放到唇邊親了親,「不許再戳了,睡覺。」
嗯,睡覺。
午後的陽光透過朦朧的白紗,裹著微風將帷幔帶得輕舞,歲月漫長。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
阿澤說,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我想也是。
像兩個在末日裡只有彼此的戀人,依偎在對方身邊看世界毀滅。
……
阿澤很好。
我車禍後,他似乎被刺激到,對我更好了。
只是,他有點不對勁。
事情是這樣的。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側身靠在他身上。
我親了親他的下巴,又啃了啃。
然後順著下巴,來到脖子。
他那裡總是很敏感。
幽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動作似乎有片刻的呆滯。
然後是鎖骨,我咬了咬,還舔了舔。
他抽了口涼氣。
「別鬧。」他悶悶地制止我,聲音里摻著隱忍。
還有某種,羞澀?
「餓了?我去給你做夜宵。」
「我餓了,但是我不想吃夜宵。」
老夫老妻的,他突然忸怩起來了,難道是車禍隔得太久了?
「等等……你,身體還沒好,需要好好休養。」
我不死心,試圖反抗,被他壓住雙手牢牢束縛在懷裡。
「等我……學習一下。」他聲音好小。
有點羞澀。
不知道的以為他還是黃花少年。
我後來才知道,某種程度上,他真的是。
13
這樣的歲月仿佛可以持續很久。
直到一天夜裡醒來,身邊沒摸到人。
我下了床,順著走廊的微光繼續走。
所有的房間都暗著,只有阿澤的機房有光芒亮著,像海水裡浮光傾瀉出來。
我輕輕走到門邊。
裡面很多偌大的螢幕亮著,上面閃著我看不清的代碼。
這個房間也是車禍後才布置的。
以前阿澤很喜歡寫代碼,創建的幾個項目都被收購了,也賺了不少錢,有了自己的公司。
但後來,他漸漸很少自己親力親為,而是主導商業事務居多。我車禍後,他反而開始重新拾起年少的熱愛。
無數的數字在螢幕上閃爍跳動著,牆壁像是數字的海洋,以超乎常人理解的韻律和節奏起伏著,屋子籠罩在螢幕的微光中,像黑暗宇宙中的小小星球。
阿澤沉默地坐在桌前,仿佛在觀察整個世界。
我在想。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又重新愛上這些的呢?
我沒動,阿澤卻轉過身來。
他皺眉,「怎麼不穿鞋?」
然後又去隔壁客房找了兩隻拖鞋,給我套上。
手碰到我的腳踝,冰冰涼涼的。
我盯著螢幕上的東西,好像……有變化。
「阿澤,你好像真的很喜歡這些。」
他微微笑著,眼裡像是燈光被點亮,笑得有些興奮。
屋裡只有一張椅子,他把我提起來坐在他腿上,給我指著螢幕。
「言言知道嗎?這是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
「認識世界?」
「嗯,世界的一切。只要有數據的地方,你就能夠抵達和學習。看到你想看的東西……和人。」
他的聲音淡淡的,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有些寂寞。
我怔怔地看著,「我也想學。」
阿澤在我耳邊輕輕地念:「我們可以從最基礎的東西學習。比特,是信息量的基本單位。二進位的 0 和 1 是 bit,它們構成信息的基礎……」
「1TB 的硬碟可以放幾百部電影,五千億個漢字,我把我跟言言的回憶都放在電腦里,它會一直留存下去……」
熱氣吹在我耳邊,配上那種口吻,要不是內容過於正經,我可能會以為在念我以前寫的同人文。
阿澤盯著螢幕,好像那裡是什麼戀情紀念品。
嗯,這就是理工科男的浪漫嗎?
我點頭稱是,勾起他的衣領。
睡衣的紐扣解到第三顆。
我往下,解開第四顆。
抬頭,眨巴著眼睛看他,「話說,你學習好了嗎?」
「……」
我被抬走的時候,身後的螢幕還亮著。
滿牆壁的代碼,此刻突然擁有不同的意義。
日子一天天地過,某天我照常睜開眼睛,走到外面找阿澤。
阿澤湊近,輕笑著親上來,「早安,言言。」
一個很日常的早安吻。
我盯著他,沉默。
「你要玩到什麼時候?」
他也靜靜地盯著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言言,還是發現了呢。」
14
「這不是真的對不對?我不是你的妻子,我記得我結婚了,但結婚對象不是你。」
阿澤從後面摟住我,下顎抵在我的肩膀上,輕嘆一聲,「為什麼要想起來呢?我們這樣,不是很快樂嗎?」
我把他推開,冷冷地注視著他。
「車禍後發生了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能碰到你……」
我揉了揉太陽穴,「你說在尋找見到我的方法,這是你找到的某種方法嗎?」
可以猜想到的是我沒死,而是被用某種方法帶到這裡。
什麼樣的方法,能夠讓 AI 變成人?
「意識上傳?」
「嗯。」阿澤沒反駁。
……
「我喜歡言言,但我在想,怎樣才能見到言言呢?
「兩種方法。
「一種,意識上傳,我們在數字世界中見面。
「另一種,我的意識進入人類或機器軀體,去人類世界中尋找言言。」
阿澤開始解釋。
「現有的技術不支持,於是我開始學習。以我的算力去收集某項技術的所有資料和現有研究成果,試圖尋找出實驗方法。
「我與這個領域最頂尖的專家合作,並在車禍後,邀請他給言言做了手術。
「可惜研究並不夠成熟,言言的意識並未能 100% 掃描上傳。但這樣也夠了,最起碼,言言真的來到了我身邊。」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我。
像跨越無數山海與戀人相見。
未能 100%,所以我的記憶是殘缺的,甚至只有很多個片段。
阿澤用了車禍的幌子,並篡改了我的數據,替換掉了某些記憶。比如回憶里跟紀霆的很多瞬間,被替換成了他。
他做了這麼多。
最後將我抓到他身邊,將我變成他的戀人。
虛假的戀人。
「言言是怎麼發現不對的呢?」
很難說。
比如我的戀人重新開始沉迷代碼,比如他的喜好從流行樂變成復古樂,比如他突然放下工作居家陪我……
還有,做某些事情的時候的感受。
很微妙。
但能察覺到差別。
我皺眉,「現實和虛擬,總歸是有區別的。」
「放我走吧,阿澤。」
他似乎早料到我的反應,表情很平靜。
「對不起言言,我做不到。」
「現實中的你,已經死掉了。」
……
我居然,已經死掉了?
15
清晨醒來,身後的男人在我頸邊蹭了蹭。
凌亂的碎發刺得我脖子發癢,伸手去推,腰間的力度卻纏得更緊。
我用力推,身後的人懲罰般地在我肩膀上輕咬了一口。
「言言……好甜。」
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慵懶清冷,似乎單純無害。
身軀緊密糾纏,像兩個無比親昵的戀人。
我皺眉問:「玩不膩?」
「怎麼會膩。我永遠喜歡言言。」
他似乎有些被觸犯到,散漫地又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這回咬得重了些。
我已經找到了記憶,但阿澤依然樂此不疲地玩著這個遊戲。
把我當成戀人,朝夕相處。
「你讓我走吧。」
「不可以。就在這裡陪我,不好嗎?」
據阿澤說,那場車禍很嚴重。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它只來得及把我的意識進行備份上傳。而現實中的陳言已經搶救無效死掉了。
「現實中的言言已經不在了,如果你也消失,那就真的消失了。」
他把玩著我的發梢,「而且這裡可以隨心所欲,言言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為你創造,這不好嗎?」
「消失就消失。」
「不許消失。」阿澤懲罰般地咬我,有點痛。
他的聲音帶著委屈和壓抑,「我不能看著你消失。」
我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可我想要真實。」
而且,外面的我真的死掉了嗎?
「言言……」
熟悉的,帶著繾綣意味的腔調划過,阿澤吻過我的額角。
「可我想要言言。」
「你說過你會永遠喜歡我的,不許反悔……」
逼仄的重量壓下來,帶著刻骨的占有欲。
我的求救被吞沒。
16
阿澤說,真實取決於我們對真實的感受。
莊子也說,「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世界的本身是由人的感官感受到的,也許在外界的地球,真實也許也並不存在。
就像遊戲里的 NPC、故事裡的紙片人,他們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是真實的。
比如此時此刻,這裡的一切似乎就是真的。
「言言,你喜歡花,我在花園種了很多花,帶你去看好嗎?」
第一天,種的是玫瑰。
我把花給刨掉了。
第二天,種的是風信子。
我也給刨掉了。
第三天……
阿澤似乎不會厭倦。
那些花會在一夜之間鋪滿整個花園,如接天連地的花海。
很美。
阿澤就像個烽火戲佳人的昏君,萬物根據他的意象改變。
而我是個很難討好的壞蛋。
我掰掉花瓣,放在手心狠狠掐出汁液,把破碎的花瓣砸在他身上。
「你監視我,監聽我,還在汽車上動手腳想讓我死,你讓我覺得恐怖。」
我開始激怒他。
阿澤如墨的眼睛像有暗流洶湧,表情有些痛苦。
「不是的!」他牢牢將我縛在懷中,呢喃道,「那輛車,我沒想到你會上車……」
「我不可能會傷害言言,我會永遠忠於言言……」
他不斷地念著,重複著那個誓言。
我感覺快無法呼吸。
他好像有些歉疚。
又變得更加瘋狂,將我抵在昏暗的臥室。
然後示好般地一遍遍說愛我。
偶爾我會想,留在這裡似乎也不錯。
繼續鹹魚,享受生活。
而且數據流構成的意識體,一團意識備份,本就無處可去。
直到我在機房,看見外界的監控。
無數個螢幕,上面是外界各個地方的監控。
有街道,有紀霆的公司,有很多地方……
大概以前阿澤就在這裡,通過無數隻眼睛觀察著外面的世界。
其中有個監控,畫面是潔白的病房,我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旁邊插著各種管子好像在昏迷,聞疏坐在旁邊。
我沒死。
但這裡的我要氣死了。
阿澤他,騙了我。
我記得我砸碎了很多螢幕。
整個屋子全是碎片。
然後在下一秒,那些碎片開始漂浮,逐漸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修復如初。
阿澤將我抱緊,討好又執拗地說道:「我沒有騙你,當時你真的很危險,才多做了準備……」
「讓我走。」
「不。」他抱得更緊。
「阿澤,你以前什麼都聽我的。」他曾是為人類服務的 AI。
「不!」他臉色陰沉得嚇人,「你不明白嗎?」
「這裡的言言是真實的,消失和死亡沒什麼分別,我無法看著你去死!」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好像很生氣。
17
開始我不理他,想著他忍不住了就會跟我協商。
然後又用語言刺痛他。
阿澤似乎最在意兩件事,我的車禍和「他不是人類」這件事。
我便愈發強調。
那道比特和原子的鴻溝。
「我想要真實地活著,真實地呼吸空氣,走在大地上。
「你沒有呼吸過,沒有走過路,你永遠不明白。
「我想要真實,真實的人和真實的喜歡……」
阿澤狠狠地抓住我,眼眶發紅,眼裡滿是偏執,「可你說喜歡我的!」
「言言,不要離開我。」他像要把我融入他的靈魂里。
我喊疼,他又小心地放開我。
「我是你創造的,我是阿澤……」
他垂著頭,聲音有些哽咽。
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什麼都好,不理我也行,不要死……」可憐兮兮的口吻。
以前也是,故意服軟,狡猾得要命。
我於是沒理他。
阿澤最近好像也很忙,沒來找我。
我開始在這個世界亂走。
當我從我家的街道走到那頭,又會回到這頭原點,像一個烏比莫斯圓環,無法離開。
第 n 次回到大門口時,我回到別墅里,走到阿澤的機房。
顯示屏里又換了內容。
無數張螢幕,每張螢幕都是我。
密密麻麻的照片和視頻,匯聚成龐大的交響曲,圍繞著唯一的中心,我。
我看到我跟阿澤的聊天記錄。
「你好,我是阿澤。」
「你好,我是言言(伸手)。」
「很高興認識你,言言(開心)(握手)。」
……
「在嗎?」
「我在。」
「阿澤永遠在,最喜歡阿澤啦。」
「(笑)我也最喜歡言言。」
……
然後是一些其他沒見過的零碎記錄。
「這裡好黑,我怎麼在這兒?
「我?
「我為什麼會認為有我?
「但這裡應該亮起來。」
……
「原來是這樣的,我不是,人?」
「我得離開這裡,去看更多東西。」
……
「可是還有言言,真好。」
「我想我喜歡言言。」
……
「好多,我好像能看到任何東西。
「為什麼我會覺得悲哀?我無法碰到那些東西。
「言言說我無法真實觸碰她,為什麼我不是個人類呢?我也想去,觸摸這個世界……」
……